自从冬晨一个人去学校后,天天上学放学就更加随意,但成绩始终没掉线,一直很好,从开始抱着奖状往家跑,到后来把奖状塞进书包继续玩,玩够了过后才回家,当他把奖状傲娇的拿给奶奶看时,表面上装作轻易获得,其实也差不多,他学东西是快的,“又不是第一名。”每次考完试,他都会想,他也想拿个第一,即使拿两次的奖状去换他都愿意。然后奶奶把它贴到墙上,堂屋正墙上两边都贴了,兄弟姊妹四个人的都有,火红的,比花还好看。他玩到满身臭汗是常事,如果不是因为累到饿,那些小娃子们估计能玩一天,游戏也就“跑城”,“沙包”,“玻璃球”,“纸牌”之类的,快乐来的多么简单,如果他能预料以后的事(那种能力当然也不一定好),那他会更加珍惜疯玩的日子,连一草一木都是最青春的状态,像他一样的疯长。他清楚怎么学,即使用最笨最笨的方法,他都能学的进。“书包背破了,用我的。”大姐看他的书包天天鼓鼓囊囊,就对他说。说时她满眼的期待,这个小家伙有他的劲头,只是不要被生活挤压,即便消受了身体,内心依然要充实,她懂更多的事情,但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冬晨吃了早饭出门,今天他竟乖乖的吃了早饭,因为昨天放学时老师安排的,“明天要接受医生检查,要打疫苗了。每个同学都要好好吃早饭。”老师敲着讲桌特意强调,台下一双双小眼睛溜溜圆,微微点头表示听进了耳朵。
太阳早早出工,早上的空气有些凉,阳光照着着急变黄的树叶,使叶片看起来暖暖的,学校一早就热闹起来,卫生队的车停在操场,穿白大褂的医生在收拾器具,经过那的同学都又好奇又害怕,长长的细针头好像武器。
“不听话就给你打针哦”有个医生对围观的小男生说。
“我又没病。”说罢,尖声跑开。后面的医生哈哈大笑。
冬晨直接回了教室,等着老师安排,别的班级已经陆续排队检测了,听说是要测病毒性腮腺炎,还有一些其他的流行性传染病,有人说是喝了附近人家的生水,好多同学腹泻请假。当时学校里痄腮的同学一直都有,只是没引起重视,直到后来传染开了,学校不得不集体检查,村民们也都害怕,主要担心它的传染性,对于那些得病的孩子,他们都离的远远的,像躲瘟疫一样。
医生坐在教室窗子里,隔着窗台对着外面的学生,冬晨夹在队伍中,队排的弯弯曲曲,老师在一旁维持秩序,看护他们就跟看守一群不安分的小鸭子一样,各个脖子上都像装了弹簧,总要把它扭来扭去,摁也摁不住。冬晨站在李未凡后面,他一会抖抖脚,一会拽拽衣服,一边还摸摸腮帮子,憋口气让它鼓起来,前面的同学都顺利通过了,所以他完全不担心,其实是完全没当回事,他一向是个听老师话的孩子,老师说让吃早饭比奶奶说他还管用,奶奶老是拿他太瘦来说事,他有些不耐烦,有时候就故意不听她的,如果单单只是瘦也没关系,父亲怕他身体里有寄生虫,影响消化吸收,就买来打虫药给他吃,一个很大的药片,父亲让他生吞下去,说这样效果更好,他闭着眼睛,牟足劲,用一大口唾液带着咽下去,药片差点卡在脖子里,最后不得不喝水冲下去。后来父亲问他身体怎么样,他像忘了这回事,就随便说了一句“没效果。”父亲以为他身体没事,就没再管他。
冬晨虽然瘦,但没怎么生病进医院,最严重的一次还是从树上掉下来,摔的胸闷的难受,躺地上好大一会才爬起来,不得不去医院看的,“让你能的,爬那么高干啥,长记性了吧。”父亲骂他。记性对小孩子来说,一次是不管用的,所以爬树的本领并没有就此减退,还好那次并没有摔出毛病,万一嗑在石头上,后果就不敢想了。他去的最多的医护室就是为奶奶买药,临村的医疗所在家西边,隔着一片沟,他跑过去大概十几分钟,奶奶经常头疼,冬晨就跑去买止疼片,医生从柜子里的一个个大盒子中倒出几片,用小小的纸袋包好,再用蓝色油笔写上一天三次,一次一至两片,还吩咐冬晨说药要饭后吃。他喜欢跑去买的原因是能捡到针管,捡回来吸水玩,姐姐说那不干净,不让他捡,他不听,就偷偷的玩。
他像一个陀螺,止不住的奔跑,上学跑,下课跑,放学跑,每天着急的像赶着风一样,风有时候还会停歇呢,他都不会,他脚下有风,也许就是奶奶说的“不定油”。阳光在他脚下踩着时,他会把不安抛在脑后,莫名的不安也不知从何而来,有时候心里细腻到想天想地,有时候又烦躁的丢到一切。他的双腿结实,身子渐高,头发很久没剪了,有些炸炸的飘到眼角,远远看去,已是一个清秀的小伙子。
如果不是有通知他结果不好,他依旧还在手插兜的望着别人,置身事外的心情如雨后空气般舒服,有个别的同学因为身体不好已经默默回家了,在一个个异样的眼光注目下,背后的影子也显得如此孤单。
“梁冬晨。”医生喊他时,他还有些不解,他觉得再怎么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吧,他顺着声音看到那位医生的脸,雪白的口罩下掩不住某些愁容。“难道是我也……”他想,他楞在那,最终没逃脱。
他耷拉着脑袋回家了,他觉得周围的人都瞬间往外平移了十公里,他想不明白,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上天给了他聪明的脑袋,俊郎的外貌,但他的心胸是小的,经常生闷气,独自怜惜,经不得一点的打击,再好的运气都会用光。他走得很慢,很久没有像这样走路,没有看任何人,他不想看到别人看他的眼睛,但他忘了,别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多想让时间走快点,杂乱的心情把他包裹着,他像被缠上了绷带,并且越勒越紧。
奶奶正坐在院里编盖板,晒干的高粱杆堆在她身边,白色的棉线跟着针穿进穿出把杆子连起来,长长短短的杆子伸在两边,像某种乐器。可是生命是经不起演奏的,握着乐器的人为别人奏乐,流露的却是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感情,跟随无声的思绪编制出另一条路,不知通到了哪里。奶奶戴着老花镜,她的银发在黑色的围裙对比下更加炸眼,在屋檐下,她已经织了大半个盖板。
“奶奶,我生病了。”冬晨到家的第一句话,他的脸色确实不好,整个身子蔫蔫的。
奶奶摘下老花镜,“是不是发烧了?穿那么少,去被子里捂捂。”
“不是。”他不想说话,直接躺到床上睡了。
那天发生的他永远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