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叶把车子保护的很好,有时候冬晨骑,她都会说:“给我爱惜点。”他才不管,抓起二姐的自行车,双手扶着车把,站在车上,从家里疯似的骑出去,绕完村子,绕打麦场,那辆大扛的车子被丢在一边。
“冬晨,去灌点醋。”奶奶喊他。
“让我姐去,奶奶。你看她不是也闲着。”冬晨双腿立定后回头说,他已骑的满头大汗。
“一会还要她刷筐,趁好天晒晒,你爸好装做的月饼。“
“要做月饼了?奶奶,有没有枣泥馅的?做点枣泥馅的月饼。”
“哪有那个,将来你长大了可以学着做,奶奶等着吃。”
“奶奶还是别等将来了,直接买点就好了。”冬晨用手指擦了一下鼻子说。
“我们小少爷会挣钱的时候再买吧。“说着,奶奶拍拍围裙上沾的灰尘。“今年的还差一些彩糖丝,材料就备齐了,只要你爸他今天回来别再忘了买就行。“
“奶奶,我要吃枣泥馅的,嗯,五仁的也行。“自从吃了大姑带来的枣泥馅月饼,他一直念念不忘。
“别也行了,去灌醋吧,还等着用呢,”
“奶奶,这个筐里都长虫了。“春叶从堂屋抱着竹筐出来,筐底有白毛长出,放在屋里久了发了霉,加上之前奶奶在里面放的菜叶子,底下滋生出一些白白的幼虫,春叶捂着嘴把头扭到一边,然后把筐叩在地上用力嗑了几下,白色的绒毛随风飞起,颗粒状的东西也掉下,公鸡母鸡都咯咯的跑过来啄食。“蛆,生蛆了。”冬晨叫道。“咦,你别说了,恶心死了。”春叶制止他。
自从升了初中她开朗了许多,之前经常毛烘烘的头发,现在也顺了,书包洗的掉了色,书包了里还放着小镜子。大姐看出她的变化,就把发卡,皮筋给她。
冬晨叮铃着车子,钻进风里骑去小店。以前村头大坑里水少的时候,他就直接从坑里的小路跑过去,跑到坑底时,再往浑浊的水面扔几块石片,石片随泛起的圈圈水纹飞到远处。他总会幻想,石片会飞到高处,就像长出翅膀那样,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起因是有一次他正弯腰玩飘石,忽然水面冒起一个大水泡,石片刚好被水泡顶起,刹那间他以为是河神现身,接着他又扔了很多,水面再没凸起,所以后来他一直想再看到咕嘟的水泡。“也许他在水下还有一群手臂,像蜘蛛那样酷,能托起一团一团的水,”冬晨想。
他边骑车边往河里看,夏天积的水还很多,河面飘着泛黄的树叶,这次他没停留就走了。小店在大坑的另外一边,也是另外一个村子了。冬晨经常来这边,挨着路的小屋是门面,店主住的屋在后面的院子里,有时候大门开着,冬晨看到后院很大。男老板胖胖的,走路有些不方便,不知是太胖还是身体不好,拿商品时总是慢悠悠的,他的老婆经常在后院,只有做好了饭才到前面喊他,冬晨只遇到过几次。夫妻两人的身材好像为了对称,长得越来越像。大家都叫他“二黑”,其实他不是特别黑,可能是排行老二吧。所有的人都认识他,他也像是知道各家的事一样。“你爸的生意咋样?”“又拿奖状了吧小子。”他常跟冬晨搭话,冬晨都如实回答,因为有时候他会另外送给冬晨一块糖果。
空醋桶在车篮里震的咣咣响,冬晨踩着云朵似的往前,在他快到达时,他又看到了上次拦截他的那两个人,马上急刹车,心里残留的恐惧又蔓延,他双眉抖动,“该死!”他嘟嘟一声,他想等那两个人走了他再过去,只好站在路边,假装挠挠头,抠抠指甲,时不时瞅瞅远处。
自从上次逃过一劫,他每天上学都绕路。无端的利剑向他飞来,他只能躲着,手里没有防御的武器,他没告诉别人这件事,不知怎么开口,也觉得那么自己会很丢脸。可是今天偏偏又碰上,他把醋桶拿在手里摇了两下,一股酸味飘来。“要是哥在就好了,再敢截我,就让他们尝尝厉害。”这么想时就如同大哥在他身边,但他即刻又回过神,醋没灌到,灌了一肚子火。
他推着车子回去了。
“他家没人!”冬晨把桶往厨房门口的石桌上一丢。说话时心里还是砰砰的,他本不想扯谎的,可是为了掩饰自己胆小的地方,他还是编了谎。说完他就躲进了屋里,这时候他就想一个人待着,他躺在床上,闭上眼,脑海里是满满的漂浮的崇山峻岭,他一会在山脚下仰望,一会又在山顶上奔跑,别的人群若隐若现,没有声音,别人也没看他,看不清的脸在看不清的境界里来回追逐,他打个哈欠,睡着了。
“冬晨,吃饭啦,睡这么久。”二姐端着碗喊他。一边用筷子戳他。
他睁开眼,屋里已经暗下来,他发现自己睡了很久。
“快起来,一会就有月饼吃了。”
“爸买了吗?”他用微弱的声音问。
“爸说一会去做月饼,奶奶都把面粉准备好了。快来吃饭。”说完春叶就出去了。
餐桌上的凉拌黄瓜散发着阵阵醋味,是后来春叶又去灌的。
“刚才路过加工月饼那,都排队呢,早点去,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轮到。”老梁说。
“天都快黑了,不早了。炉子大点做的快,往年都是一个炉子,不知道今年什么样。”奶奶说着给冬晨夹了一块肉。“他爸,今天西村的老刘来了,要给夏荷说媒。”
“我现在不想,我才多大啊,奶奶也不想我这么早就嫁出去吧?”夏荷急忙说,白天那人来时,她就一直躲着,她不想这么早说媒。
“出嫁是早晚的事,现在有人给提,那你也有个准备。老刘撮合成的人很多。”
“奶奶!我不要。”夏荷放下碗筷。像是在抵抗。
“一下学不都这样嘛,那些媒人专盯着这些事,不过夏荷还没二十,还能再看看。”老梁没跟奶奶站一边。
“我同学也下学了,可是也没这么早……”
“你是说那个出去打工的女孩,她家庭多好,孩子,我们不能什么都跟别人比。”
“奶奶,我没有。”
冬晨用筷子扒着粥喝,他有一丝觉得大家谈的越来越高与远,他还从没这种感觉,他一直觉得这个家就这样挺好的,即使少点什么,有那么些不完整,在他心里还算可以,他的无赖有人原谅,胆小可以隐藏,需求也容易满足,不想做的有人帮,可以懒散的睡一下午,也可以跑出去玩一下午,只要吃饭时回来就行了。现在他觉得可能不会一直这样,他的头还有点晕乎乎的,他揉揉眼睛,嘴巴里嚼黄瓜的咯吱声传到脑袋,他们还在讨论,而冬晨却没听进去。
院子一角响起蛐蛐的叫声,天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