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安静总是在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中打破,一天中能有很多个卖水果的经过,而且比集市上便宜,卖菜的很少,很多人家都有菜园。奶奶每天早上都会去菜园摘些菜,那是她的宝地,她是多么喜欢那里,丰富的像她的集市,亦如全家人的果园,她眼里的番茄黄瓜也是水果,生吃,炒菜,都有不一样味道,土锅的烟火不止熏黑了厨房,更使食物有了原始的味道,就好比,最接近泥土的果实蕴含更多的流年的果纹。冬晨放学回家看到黄瓜就啃,黄瓜顶上的嫩黄的小花还没掉下来,他用嘴咬去,“嘎吱,嘎吱”的吃起来。丰富的菜园里还有拳头大小的甜瓜,一大片的秧叶结的果也没几个,有的不等长熟就被冬晨吃掉了,菜园也是他的寻宝之地,他眼里好吃的都是难得的,只要是能吃的都算上,他在菜园里蹲下,又弯腰,兔子般寻觅着。四方的菜园上空撑起树枝,高高的阔叶杨树占领它能伸展到的空间,它们只允许小块小块的阳光照进来,碎碎的,闪闪的光掉下来打在叶片上,也变清凉了,如果吃着甜瓜坐在树下,在微风中,看着远处辽阔的夏天,心里顿时没了一点点的躁动。有时候有换大米的马车从远处经过,从横着的田头远去,穿梭在树影之间,扬起马鞭的车夫如风中的使者,他驾驶着轻轻的斗蓬车,悄然跃入眼帘,接着又慢慢消失在下一片树林后。
“买瓜换瓜!”“换西瓜喽!”开车的人向四周吆喝,对着巷口,冲着住户半开着的大门,阴凉的门头下还留着午饭过后的桌子板凳,只是没有人在那停留,人们都躲在家里,外面实在太热了,路面都被晒的起了皮。运西瓜的车子慵懒的在村里挪动,车轮也快转不动了。听到叫卖声,人们都醒过来,心里的甜意泛出,夏天怎么能少了西瓜,他们纷纷从家里拿出粮食,围上装西瓜的车子,用晒的暗红的手拍拍瓜皮,再把耳朵凑上去听听声音是否清脆,他们知道,轻拍成熟的瓜会听到轻盈的“嘣嘣”声,像手指拨动琴弦的声音。
“这瓜好。“
“一斤麦多少斤瓜?”
“多少钱一斤?现在瓜又便宜了吧。”
“瓜皮厚不?开一个看看。不甜不要啊。”
人们询问品论着,老板忙着给人称瓜,一会又称粮食。
“保证甜,沙瓤的,皮还薄,不甜拿来给免费退。”老板一边看秤上的数字,一边打包票。
卖瓜的车停在路旁的树下,冬晨跟表弟从挑瓜的人们后面挤进去,爬上车厢,他们怎能抵御西瓜的诱惑,从听到第一声吆喝,就拉着大姐去准备粮食换瓜,“走走走,去换瓜”夏荷答应道,这帮小馋虫,总是吃不饱。装瓜的车厢后面明显空了出来,应该是已经卖出去了许多,空处放着一些瓜秧,翠绿的瓜秧上叶子依然新鲜,“都是早上刚摘的,品种好,每个都好吃“老板补充说。
冬晨双脚蹬在车轱辘上,弓着身子探往车厢里,他想挑一个最大的,眼前瓜很多,大的也很多。
“嘣,炸了”表弟配音道,他已经抱住了一个,大西瓜抵在他凸起的肚子上。
“小家伙,还没称呢,不能抱走啊!“老板笑着说。
“我抱抱看好不好。“小家伙扭头说,脸上的脏东西也没擦干净。
夏荷把他俩拿的又重新放了回去,伸手又选了两个,太大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冬晨,走吧。”称完后她喊他。两个男孩子又开始争着扛蛇皮袋,大姐在后面说两个人抬着,“你俩啊,轮到吃的就勤快起来了“。
车上的西瓜渐渐分散出去,车旁边扔了很多西瓜藤和叶子,老板把粮食收好,来时的西瓜已经卖掉大半,他又吆喝起来:“换西瓜!换西瓜喽!”他等了半天也没人再来,只有炽热的光依旧喷发着能量,知了在远处高歌,也许它们也想吃吃西瓜。
西瓜可能是人们在夏天最爱的食物了,它比冰棍还甜,奶奶说瓜皮可以做酱豆的材料。奶奶会做各种各样的食物,她用最简单的食材,搭配出最素净的菜,他时常说日子好过了,不用再为了每天吃什么发愁,再也不用吃红薯干,玉米面,窝窝头。人们可种的农作物越来越丰富,小麦收了,还有西瓜夹在田里面,西瓜过了,玉米也要长大了,日子多好啊。
外门门头下已摆好桌子,春叶在洗菜刀,西瓜还没抬进门,冬晨就嚷嚷起来:“吃西瓜啦!”奶奶扇着蒲扇坐在凳子上,小姑在织毛衣,是接着夏荷的针往下织,夏荷想给奶奶做一件毛衣,她学了很久,她以前的同学都会,她也特意跟别人学了。
西瓜上桌,表姐冲在前面,“刀给我,我来切!”她快步凑上来,好像一个急于表现自己的小孩,她按住西瓜,在刀口刚切下一厘米的地方,西瓜“砰”的一声脆响,裂缝延伸,炸开的绿皮上痕迹分出几条,红瓤露出来,,“果然是沙瓤!”她高声说,她用第一刀切下的圆形部分擦擦刀面,润润刀口,这个小动作好像成了一道工序,谁也没问为什么,看到大人这样就记住了。切下的瓜纽部分搁在一边,红瓤朝上,亮晶晶的闪着十足的水份,看着都是甜甜的。
一只小猫从外面跑进来,它拖着圆圆的肚子钻到了桌子底下,一身的黄色绒毛很干净,柔软的绒毛在细风中浮动,“喵喵”冬晨唤它,他把瓜皮递给它,小猫凑到那闻了闻,喵了两声走开了。
冬晨的衣服上染红一片,黑色的瓜籽粘在胸前,真应该拿一块很大的镜子来,让他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像奶奶口中说的“逃荒”的人遇到点吃的,只管往嘴里塞。
“你看小晨,衣服都沾脏了,慢点吃,没人抢。”小姑笑着说。
“肚子都鼓起来了,哈哈。”表姐跟着说。“把瓜皮也吃了吧”
“他呀,也就差把瓜皮一起吃了。里面的白瓤都啃了。”
“大姐,我没吃瓜皮,那么硬,咋吃。”冬晨认真的回答说,不甜的地方他才不吃。
“像我们饥荒那会,别说瓜皮了,连树皮都没得吃。”奶奶说时,脸上的皱纹没有抽动,她的眼睑虽有些暗淡,但折下的眼皮依然不能挡住她沧桑的视野。“那个时候真的是人吃人。”
“啊,吃人!”表弟吓一跳。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吃人,是有点东西都要抢着吃,地里没收成,家里没粮食,活活饿死了很多人。哎,老天爷惩罚人呐,”奶奶继续说,有些事情她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心里的冰面融化又结冰,经历过人生最低的层面后,她感知到的一点一滴的幸福都会被放大。
“小姑应该也记得吧?”春叶问。
“那时候还没有她呢,你爸都还小,跟你们一样,天天哭着要吃的,”奶奶放下手里的西瓜说,她扇了几下芭蕉扇,银丝的发飘在耳边。
“说了他们也不懂,只要这两个吃饱了别烦我就行了。”
“妈,我可没我弟那么烦人。”
“你才烦!”
“你俩啊,都烦行了吧。”大姐说完笑起来。
“奶奶,那你们怎么不去别的地方呢,像我哥那样,坐火车出去,外面肯定有吃的呀!”冬晨眨眼道,他觉得远方是多么好,远方可以造出火车,远方有高楼大厦。
“火车?这东西才通几年啊,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飘到哪是头呢。”
冬晨打着嗝。他连镇上还没出去过,哪里知道天地的广。他们围坐着,把夏天的热置外了,因为有西瓜的时候就是清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