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一路唱着炎热的高歌，只在早晚的树叶摇摆下送些凉意，风吹起屋檐上的落叶，有一两片落在地上，随之又被阳光晒得发黄发褐，在一点点风力下回归到某个角落的尘土里，结束它们的一生，可是这才刚过了春天，它们的绿衣就消退了，也许这只是枝繁叶茂下的几个而已，大自然规律又神秘，一代代的生物只是俯首于其。
从镇上考试回来以后，家里有了钟表，它记录着阳光的转动，观察着冬晨的喜悦。春叶也有了说服弟弟的武器，不用跟随他早早跑去学校。现在冬晨慢慢适应了学校，每天书包里塞满了作业与折皱了的课本，这个书包挂过树枝，飞过屋顶，被遗忘过树林，最后依旧背在冬晨身上，他的身体在长大，书包也在变大，是因为磨破的地方，奶奶再用破布补上。奶奶说不管多新的书包，只要到冬晨手里，不出两天准变样，所以只要补补能用就行了，这些修补是书包的记号，看到这些补丁就知道是冬晨的。就像人也有记号，有胎记，“穷记脸，富记腰，有钱的小孩记胳膊”。奶奶说着这些不知哪年哪月传下来的“谚语”，无凭无据，冬晨见过大姑的胳膊上有一块胎记，她家的生活也还算可以，也许这只是巧合的印证。他观察自己则啥也没有，就问奶奶：“那如果没有胎记呢？”
“没有啊，没有胎记的小孩聪明。”
冬晨眨眨眼睛，有些半信半疑。后来他在洗澡时发现腋窝里有一颗小小的胎记，他扭着脖子看了老半天，那斑点如同隐藏在书里的一个标点。是靠近胳膊的地方，我也会变得有钱吧，他想。钱，对他来说代表着新胶鞋，新衣服，好吃的，仅此而已。
这天上午，班上第二节是语文课，铃声响了几下，孩子们就连忙奔进教室，冬晨跟其他几个男生还用手擦着额头的汗珠，十分钟的课间也没能阻挡他们跳跃的身体去追逐奔跑。他们大口喘息着坐下，看老师还没来，同学们交头接耳，“嗡嗡”声直充屋顶。
“李未凡，你刚才再快一点，就能跑过杜胖子了，哈哈”冬晨说，他回头看了杜灵岩一眼，杜灵岩正用本子扇着风，扯着上衣擦汗。
经过之前替作业那件事，有一段时间他跟杜灵岩没有说话，他们都没有过分解读父辈之间的恩怨，只是像闹别扭的两个小朋友，后来杜灵岩主动跟他认错，他俩的关系才又慢慢好起来。
“是啊，他后来不行了，累的快爬下了，他的脸红的像猴屁股。”李未凡笑着说，一边把红领巾摆摆正。
冬晨跟李未凡小声嘀咕着，班上其他人的声音也是一波接一波，有的还在猜老师咋还没来，平时老师都很准时上课的。
“老师来了！”坐门口的一个男生说道。
就像潮水一下被抚平，班上立刻安静下来，老师缓步走进教室，但比往常晚了十几分钟，她把手里的教案以及几个红色的东西放在讲桌上。
“同学们，刚才学校开了个会，每个班级都要评选出几个‘小队长’，一来呢是对他们学习的鼓励，还有就是给别的同学以动力，只要好好学，每个人都有机会。接下来我们投票，每个同学推荐一个人，票数前三名获得这个‘小队长’称号。”
冬晨拿出纸，他想获得这个荣誉，他想选自己，他觉得他应该获得，学校选拔考试他都去了，班里考试每次也都是前几名，他理应获得，反正这是匿名投票，自己写自己也没人知道。他左右看了一下，别人都在低头思考写谁，看似低头思考，其实也在左右偷瞄别人的字是写谁。冬晨左手捂着，用右手写，他刚写了一个“梁”，又停住了，“就算自己不写自己，那别人也会投给我，我照样可以得到，我这票还是投给别人吧“他在心里说。然后把纸条揉碎扔了。可当他再次想要写谁时，又犹豫不知选谁，班长李未凡那是必须有的，也不差他这一票，胖子杜灵岩呢，学习那么差，肯定没人选他。冬晨看着别人都写好陆续交上去了，最后他又奋笔写下了“梁冬晨”。
第一名结果很明显，是班长李未凡，第二名是另一个学习班长徐瑞，还剩一个名额，冬晨最后的机会，他多想在胸前戴上那威武的标致，它们躺在讲桌上，他都想冲过去拿了，冬晨眼睛直勾勾盯着黑板上的票数，一个“正”字，两个“正”字，在他名字的下方，另一个名字与他的票数相差无几，那就是白玉沐，她虽然成绩一般，但她喜欢画画，很多女生找她画一些小图案，她平时也乐于助人，所以很多人都投了她。
第三名定格在十一票，而且两个十一票，冬晨跟玉沐并列第三，冬晨有些惊讶，他以为他自己有很大优势的，现在怎么多出一个人，他转头望望玉沐，她正在低头写字，好像没在意票数。他觉得老师肯定会把“小队长”给这个女生，如果给了她，他也不反对，只是会有一丁点失望。他又望着讲桌上的徽标，仿佛在跟它们说再见。
“好了，前几名已经产生，接下来，要发这个奖章了，得到的同学别骄傲，没选中的人呢也别泄气，下次还有机会的，一二名没悬念，第三名出现并列，但‘小队长’只有三个，综合以往的表现，第三名给……”老师竟然顿了一下，也许对别的同学来说没什么关系，可是冬晨在屏息以待，他希望结果是他，也希望结果是她，他希望能给她，以此鼓励她的成绩，而他自己已不需要证明什么了。
“综合以往，这次给梁冬晨同学，白玉沐同学继续努力，争取下次获得。”
冬晨一下长舒了一口气，如愿，但他似乎没那么高兴，他又看了看玉沐，她正跟着大家一起鼓掌，为前三名鼓掌，她微笑着，他看到了她的笑脸，一颗小虎牙露了出来，他第一次这么注视着她，他也露出了微笑。
中午放学，冬晨一路小跑回了家，他的注意力全在胸前的徽章，连阳光的热度都没在意。
“奶奶，你看我得‘小队长’了”。
奶奶正在厨房擀面条，她用手里粗大的擀面杖一遍遍擀着面，她知道冬晨爱吃这种面，就经常做。
她看到冬晨，就停下来用围裙擦脸上的汗，看着冬晨衣服上的红色的东西，她开心的笑了。
“老师还夸我学习好，奶奶这个‘小队长’班里只有三个，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奶奶说，接着又做起了面条，她脸上的汗水随银白的发丝流下来。
“奶，我来给你扇扇子，太热了今天。”
他放下书包，把凳子上的芭蕉蒲扇拿来，在奶奶背后使劲扇。她的围裙飘起，桌上的面粉也落在地上。
“轻一点，哎呦，真凉快，一会奶奶做番茄鸡蛋面。还要去打谷场喊你大姐回来吃饭，她在看守晒的麦粒。”
“一会叫二姐去”
“如果你愿意到厨房烧火，就让她去。”
“那，那我去吧。”
冬晨又跑向阳光下，也许胸前的徽章光芒盖过了太阳，他又忘记了头顶的炽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