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太原留守李渊与次子世民之间的摩擦日益明显,彼此心照不宣,俨然产生了严峻的分歧和隔阂。李世民愁眉锁眼,急得火烧火燎,好像胸膛里燃着一盆炭火似的,他一门心思要找李渊促膝倾谈,说服父亲趁天下大乱,从晋阳起兵,夺取隋朝的江山社稷。向来以果决著称的李渊,却一再徘徊瞻顾,恍如辘轳般辗转缠绵,不肯贸然行动。
隋主杨广骄纵专横,冷酷无情,开国大臣高颎、贺若弼等私议了一下朝廷的奢侈,便惨遭杀害。薛道衡的诗写得好,他嫉才成恨,借故杀道衡时带着讥诮的口气说:“还能吟‘空梁落燕泥’吗?”他猜忌多疑,喜怒无常,眼睛一红,就不认得人了,内外臣僚莫不重足而立,人人自危。李渊也不例外。有一次,杨广召他去行宫,他胆战心惊,托疾未去觐见。杨广龙颜不悦,问后宫李渊的外甥女王氏:“你舅舅怎么没有来?”王氏对答说:“他病了。”杨广鼻孔里哼了哼:“是不是要死哪?”李渊得知后,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颤抖,佯装糊涂,沉湎酒色,韬晦掩盖,避免皇上深加追究。
民间歌谣传唱:“日月照龙舟,淮南逆水流,扫尽杨花落,天子季无头。”方士进言说:“诛杀海内的李姓,杜绝后患。”杨广动辄灭了右骁卫大将军李浑一门三十余口人。李渊的姓也著于图谶,而且手握兵符,声名昭著。他忧喜参半地对世民说:“我的祖父李虎授封唐国公,太原是其属地。如今我担任太原留守,说不定是上天的安排。”
“爹,咱们举旗起兵吧。”李世民怂恿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隋朝气数将尽,失今不取,反而会招致灾祸。”
“不,”李渊平伸出一条手臂,打断了儿子的话,“时机还不成熟,还得静下心来等一等。”
“皇上的眼睛已经盯到了你身上,若要死中求生,就得铤而走险。”
“欲速则不达,切切不可操之过急。”
“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李世民躁得额头上青筋暴露,双眼睁得如铜铃一般大。然而,李渊的脸色和神态却毫无改变,稳重,沉着,出言谨慎,从他那蓄着浓密大胡子的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称量过似的——他在静观时局变化,等待机会。
杨广好大喜功,急功近利,他弑父篡夺帝位后,先后营建东都洛阳,修筑西苑,开挖大运河,巡游不息,三次亲征高句丽。百姓苦于劳役,纷纷造反。大业七年(611),王薄在山东长白山揭竿而起,自称“知世郎”,作《无向辽东浪死歌》,拉开了隋朝农民起义的序幕。接着,出现了翟让和李密的瓦岗军,窦建德的河北起义军,杜伏威的江淮起义军。农民起义的烈火遍地燃烧,贵族、官僚和豪强拥兵割据,北方的梁师都,南方的萧铣,河南的王世充,河东的刘武周,以及陇西的薛举和西凉的李轨等,相继称雄,争霸一方。
李渊素怀济世之志,有经纶天下之心,一直在窥测动向。大业九年杨玄感起兵反隋时,他担任弘化郡留守,妻兄窦抗劝告说:“玄感动起来了。图谶指明李氏将取代杨隋,你怎么还按兵不动呀?”两年后,李渊调任河东讨捕使。副使夏侯端精通玄机天象,对他说:“玉床星座摇动,帝座星不稳,岁星居于参宿的位置,必有真主起于晋地。不是你,难道还有别人?”大业十二年(616),杨广擢升李渊作右骁卫大将军,担任太原道安抚大使、太原留守。太原处于战略要地,李渊掌管五郡的兵力,粮饷可支十年。他十分欣幸,留下长子建成和第四子元吉在河东潜结英杰,随身带着世民赴任,让他在晋阳密招豪友,暗中活动。十二月,突厥侵犯北方边境,李渊遣副留守高君雅与马邑太守王仁恭联合抗击,出师不利,吃了败仗,李渊惊恐失色,忧惧天子怪罪下来。果然天使不期而至。李渊明知来者不善,只得哭脸装笑脸,敞开府衙中门迎接。天使带着数名随员和禁军步入中堂正中,面南而立,从袖筒里取出一轴黄绢,扬起下巴唤道:“李渊接旨!”
“臣李渊恭接圣旨。”李渊双膝跪倒下来。
天使展开绢轴,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宣读道:“大隋皇帝诏曰:太原留守兼晋阳宫正监李渊,马邑太守王仁恭,忽视边防,抗击突厥失利,且疑有拥兵自重之嫌。着令将二人押解江都,听候查处。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渊叩拜毕,躬身站立一旁。
“来啊,将李渊拿下!”天使两眼一瞪,厉声喝道。
禁军挺着胸脯上前,摘下李渊的幞头,准备戴上枷锁。李世民一阵风卷进堂内,拱手喊道:“尊使且慢!”
“你是何人?”天使见来者器宇轩昂,英姿勃勃,怔了一下,随口丢出一句话来。
“在下是留守的次子李世民,特来参见天使。”
“免礼,免礼。”天使皮笑肉不笑,“我等在执行公干,请公子回避。”
“世民有一事不明,想当面请教。”
“请讲!”
“尊使听禀,圣旨并没有认定家父犯罪,只说疑有拥兵自重之嫌。怀疑不能当做事实。既然没有定罪,那就不该抓人。”
“强词夺理!”天使怒气冲冲,太阳穴“突突”直跳,“押解江都,不绑缚,跑了怎么办?”
随员和禁军揎袖捋臂,又要动手。李世民叉开双腿拦在中间:“事情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不可乱来。”
“你们父子胆敢抗旨不成?”天使脸色铁青,鼻翼翕动。
“不敢。”李世民耸了耸肩膀,“别误会,在下是怕尊使误传了圣旨。”
“误与不误,错与不错,到了江都,自然会见分晓。”
“那就请尊使辛苦一趟,先回江都弄清楚了再来。”
天使气得说不出话来,明知李世民钻了圣旨行文不妥的空子,却又无可奈何。这时候,司铠武士彟和鹰扬府司马许世绪等一帮人拥了进来,说说笑笑,从中调解道:
“尊使远道而来,一路风尘,理应将息两日。唔,留守大人,快快备酒,为尊使接风洗尘。”
“诸位请吧,边吃边谈,有话坐下来慢慢说,什么都可以说清楚,事情也会办熨帖,不会让天使为难。”
他们软硬兼施,拖的拖,推的推,拉的拉,把天使、随员和禁军“请”进了餐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