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樱桃宾馆坐落在蓝城最东段的凤凰山前怀里,背靠气势巍峨、树林阴翳的凤凰山,面朝蔚蓝如缎、波光粼粼的大海,左边是昂首向天歌的凤凰头,右边是扇面状的凤凰山尾翼,是蓝城为数不多的高级宾馆之一。
当初,红樱桃筹建的时候,投资者吴保国吴老板是找了专业的风水先生看过的。那个留有三撇山羊胡子的老先生说,这个地方前有照,后有靠,左右有环抱,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若是当做墓地的话,可以保佑后代子孙中出一斗芝麻的大官;若是做商业用途,则可以日进斗金财源广进。
吴保国本来是想把他父亲的骨灰盒从老家起出来,埋进这块能保佑子孙后代做大官的风水宝地里去的,可是后来,他的小秘书,一个大学刚毕业的80后女孩,不屑一顾地撇着嘴巴跟他说:现在是计划生育时代,即便政府放开了让你老婆生,你敢不敢像你爸爸一样,一连串生个七个八个孩子?你要是真这么做了,那些孩子还不得像宫廷里争皇位的阿哥们一样,不等你死就红着眼睛争夺你的财产?这可不是现代人的观念,现代人讲究现在进行时,过去的悔之晚矣,将来的连上帝都无从把握,你能管得了子孙后代的事?还不如建一座商业宾馆,日进斗金财源广进,挣足了钱先享受美好的今天……
吴保国本来文化水平就低,刚读完小学,发大财不是因为他头脑聪明,完全是因为他起步早,在大家还不敢放开了胆子做生意的时候,他就把蓝城出产的海带,以几分钱一斤的价格贩卖到西部地区,再以数十倍的利润卖掉,赚回了他发家创业的第一桶金。
后来,在大家一窝蜂投资做小本买卖的时候,吴保国在青城的办事处认识了商业银行的副行长钱启明,在他的鼓动下,吴保国又一次做了个吃螃蟹的人,率先在蓝城搞起了房地产。据说当时蓝城市的市委书记站在凤凰山上,挥动着大手对吴保国说:你放眼向远处望一望,凡是你目之所及的土地,都可以归到你的名下!
这样,吴保国就以五千块钱一亩的地板价格,买下了他“目之所及”的三千多亩闲置土地。当然,这其中,身为青城市商业银行副行长的钱启明,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吴保国买地的一大部分资金,就是通过他在青城的一家分公司,从钱启明手里搞到的贷款。
那时候,这三千多亩土地处在蓝城老城区郊外,一片盐碱滩涂,种啥啥不长,像个拖油瓶的孩子,不被市民们看好,更不被市政府领导待见。
可是没过几年,这片土地就显示出它存在的威力了。随着蓝城经济腾跃性发展,市政府的北移,这片土地成了炙手可热的市中心!原先六百多块钱一平米都无人问津的商业楼,一夜之间翻了十倍,变成了六千块钱一平米,还得排队报名才能买到!
吴保国一夜暴富,狠狠地赚了一大笔,成了蓝城甚至全省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各种名目的分公司开遍全国各大城市。不过,吴保国吃水不忘挖井人,在他富起来的同时,还没有忘记政府对他的扶持,出资在全市范围内建起了三所希望小学,于是,他又摇身一变,由一个单纯的商人变成了一个人大代表。当然,他更没有忘记钱启明对他的大力支持,特地在青城黄金地段卖了一套三层小别墅,权作涌泉之报。不过,这事除了他和钱启明,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些年来,一直养尊处优不用再为生意操心的吴保国,已经由小商人羽化成大腹便便颇有风度的一代“儒商”了,思想也逐渐向世界看齐,跟国际接轨,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富即安小心谨慎地“守业”。
搁在以前,小秘书的言论是不会入他吴保国的耳朵的。可是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吴保国不仅有了钱,也有了“闲”,于是,享受生活的观念便逐渐成了他思想的主导。
在小秘书的游说下,吴保国一拍桌子,将他子孙后代一斗芝麻的大官就给拍掉了,投资八千多万,在这里建起了目前蓝城最豪华的建筑物——红樱桃五星大酒店。
要说那风水先生也真神了,自从红樱桃开始营业以来,那可真是毫不夸张的日进斗金财源广进啊!不光来蓝城做生意的商人喜欢入住这座风景宜人的高档酒店,就是当地的政府要员,有了什么重要会议或客人,也是大多安排在红樱桃。
红樱桃一炮走红,成了蓝城市民心目中最神秘、最抓挠人心的去处,喜得吴保国抓耳挠腮,恨不能把那风水先生当亲爹供奉起来。
这几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持续深入,吴保国的思想也与时俱进,将“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旧事重提,别出心裁地在红樱桃宾馆开辟出一个巨大的多功能房间,搞起了沙龙派对。每到周末,蓝城政界商界、黑白两道各色人等粉墨登场,纷纷在红樱桃亮相露脸。就像中国人讲究“无酒不成席”一样,有身份的男人,身边是不能缺乏美女的。于是,这里就又成了附庸风雅、美女云集的地方。不知不觉的,沙龙的性质在悄悄发生着改变,人们一提起红樱桃的沙龙派对,脸上总会露出暧昧的神情,业内知情人士干脆戏谑的称之为“情爱沙龙”。
钱启明带着邓恩雅,像进了自家家门一样,熟门熟路地乘电梯直达十楼,从服务员小姐手中接过1088房间的房卡,径直开门进入。
1088房间,是钱启明固定入住的一间套房,只要他有事到蓝城,吴保国就会提前将这个房间给他留着。
厚厚的纯羊毛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让人感觉自己变成了猫。
邓恩雅站在房间外,愣愣的,没有跟进去。她的心,从进入红樱桃气派的大堂开始,就已经要跳出胸口了。她不知道,人们会怎么看待她的身份。之前,她曾经无数次的从电视剧中看到这样的镜头:大腹便便油头粉面的男人身边,跟着个浓妆艳抹发嗲发痴的女孩,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草丛男女。
现在,她想不到自己也成了戏中人,跟在钱启明身后,以一种暧昧的身份走进了红樱桃。好在她没有浓妆艳抹,惟一的一点淡妆早已经被暴雨洗劫一空,而且头发及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有干透,虽然显得有些狼狈,毕竟还是让她觉得自己有别于电视剧中那些被泡的女人。
“呵呵,这位姐姐,今天的1088房间你住呀?好福气呢!”
邓恩雅正在发愣,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了过来,随之,一阵让人窒息的浓烈香味呛住了她的鼻子。
邓恩雅错愕地抬头看去,一个梳着飞机头,穿着吊带衫,露着两个肥硕半球的矮小女人,扭着腰肢从对面1098房间走出来,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她直打量。她看上去打扮的很花哨,像个青春少女一样,然而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很得意的睁大眼睛张望着,充分显示出她的年龄并不在邓恩雅之下,不过,她却开口直呼其“姐姐”!
“你这是咋的啦?刚去游过泳么?怎么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啊?谁陪你去的呢?”
女人显然被邓恩雅的妆扮吓了一跳,一边侧目而视,一边又是惊讶又是醋意十足地尖声叫道。
也是,红樱桃这样的地方,出入的应该都是像眼前这个穿着暴露,性感妖媚的女人,几曾出现过邓恩雅这样落魄可怜的女人呢?而且还是在象征身份尊贵的1088房间门前!这不能不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邓恩雅的脸霎时涨红了,正不知所措地揉搓着衣摆,想不出如何回答的时候,钱启明已经换上灯芯绒拖鞋,捏着雪白的大毛巾,一边擦着脸上的水花,一边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小葛呀?我一听见这让人魂不守舍酥倒半边的声音,就知道一定是你!怎么,放暑假了吗?”
钱启明瞟了那女人一眼,油腔滑调地戏谑着。
“哦呀钱大行长,什么风把你吹到蓝城来啦?你可是有日子没到蓝城了,怎么样?这些日子在青城又金屋藏娇了吧?不然的话,怎么能扔下妹妹连个电话都不打了呢?”
“葛灏婕你不愧是当老师的,一张嘴巴犀利不饶人啊。呵呵,我要是天天给你打电话,你们吴保国吴老板,不得把我当威海刺参,剁吧剁吧当下酒菜滋阴壮阳了呀?”
钱启明伸手指了指对面的1098房间,油滑地继续调侃着。
红樱桃的人都知道,1088房间一般不入住陌生客人,而1098房间,则是老板吴保国专门给自己留出来的休息室,取其房间号“要动就发”的吉祥意思。
叫葛灏婕的女人扔下尴尬的邓恩雅,扭着水蛇腰走过来,一边媚笑一边作势要扭钱启明的耳朵,涂抹的鲜红诱人的双唇翕动着,发嗲发痴地说:
“你呀,头顶上长疖子家地下冒浓——坏透气儿啦!人家刚才还以为,1088房间要住进一位美女姐姐了,正疑惑是不是吴保国那老东西又有了新欢呢,想不到却是你钱大行长携玉人驾到哦。”
说着,大有深意地瞥了一边的邓恩雅一眼。
钱启明望了一眼邓恩雅,身体微微一侧,躲开那女人暧昧的动作,讪笑地指着邓恩雅道:
“小葛,认识一下,这位是我大姨家表妹邓恩雅,我从青城给我大姨带了点儿好茶,我大姨她老人家就好这一口,我开会脱不开身,恩雅来帮我带回去。”
葛灏婕狐疑地望望邓恩雅,又看看一脸正经的钱启明,半信半疑地皱了皱眉头,摊开双手,无所谓地笑道:
“钱行长你要撇清,回到青城玉竹嫂子的床上再说也不迟,在我面前装啥孔圣人呀?大家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老戴着个面具多没意思!”
说完,扭动腰肢,摇B晃腚地向1098房间走去。人未走到门口,又倏然回过头来,冲着邓恩雅嫣然一笑道:
“恩雅姐姐,既然来了,就别急着回去嘛,今天晚上吴老板举行特别沙龙活动,有好戏呢,看看,玩玩,陪你表哥好好放松一下再走也不迟嘛,是不是?”
邓恩雅这些年,铁嘴钢牙锱铢必较的男人见过无数,表情木然言谈死板的女强人也见过不少,哪里见过这种拿脸皮当屁股用的交际花式的女人呢?一时张开嘴巴呆愣在那里,只觉得整个肠胃往上泛出一股苦涩,舌头像抹了生柿子水,涩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钱启明见状,拉起恩雅的手,一边往房间里走,一边冲着葛灏婕的背影不轻不重的回敬道:
“我表妹虽然是老实人,不像小葛你一样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大世面,经历过各种各样有身份的男人,但该见的世面还是要见的,该开的眼界也还是要开的,她既然来了,我当然不会让她就这么带着茶叶回去,吴老板的沙龙有特别节目,这在你来说没啥稀奇新鲜,但是对于恩雅这样的老实不开化的女孩子,还是该留下来好好开开眼界的!”
钱启明说完,拉着邓恩雅走进1088房间,在将房门闭上的一瞬间,他又将脑袋伸出门缝,故作关心地对着站在1098门口发愣的葛灏婕补充道:
“哦,灏婕老妹儿啊,忘了问问你,上次咱们去九寨沟玩儿,你是以吴老板私人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参加的,记得回来的时候,正遇上你老公来红樱桃找你,好像是说,你是学数学的,跟心理咨询搭不上边儿,你做吴老板私人心理咨询师的事,你老公竟然不知道!那天好像搞得大家都挺尴尬的,你老公回家没跟你算账吧?哦呀,你老公那人,简直太窝……他是不是心理有啥问题啊?看来你这个心理咨询师不称职嘛,不该只顾给老吴咨询,也要给你老公咨询一下,别老让人家挑着个炊饼担子走街串巷的叫卖嘛,哈哈哈哈哈……”
说完,钱启明一边大笑着,一边将厚厚的橡木门倏然打开,踢踏着拖鞋走进套间内,将自己像只皮球一样滚倒在大床上,跟个孩子似的拿枕头捂着脸,笑得浑身直颤。
邓恩雅觉得自己的思维非常混乱,脑袋迷迷糊糊的,不知道钱启明跟门外那个女人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她从钱启明恶作剧式的语言中听出来了,他不喜欢那个当老师又做红樱桃老板情妇的女人!这个信息的筛选,让一直忐忑不安的恩雅暂时放松了一些。她叹息了一声,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以手支颐,低着嗓子对套间里的钱启明道:
“这个女人她……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对她撒谎?”
“一个婊子,她整天就活在谎言里,这种女人,你说她有资格听到真话吗?”
钱启明从套间走出来,在邓恩雅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一脸坏笑地望着她道。
“可是,我听见你刚才说,她是个数学教师……既然是个教师,为什么还要……还要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呢?在我的印象中,教师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呀!”
“我可爱的大姨妈家的小妹妹呀,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呢?现在都什么年代啦?你脑子里居然还装着这些古董一样的陈腐思想!教师的确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可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的,这句话你该不陌生吧?这年头,年轻女人走在大街上,都要提防被人强奸的危险,何况葛灏婕这种女人,如果她自己非要别人侵犯她不可的话,你说,人家能不就坡上驴,乐得玩她一把嘛!”
钱启明从酒架上拿过一瓶餐前酒,给自己倒一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可是,我……我还是不明白,如今教师的社会地位蒸蒸日上,工作轻松又不少挣钱,她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民教师,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我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邓恩雅睁大了双眼,茫然地望着满脸不屑的钱启明。
“对,你说的没错。如今的教师,社会地位的确提高了,工资也越来越高,当然不需要为了钱而自甘堕落。不过,对于某些欲望无底的人来说,在金钱之外,还有更诱人的东西……这么说吧,姓葛的女人像荷花一样张开身体,所有的荣誉就纷至沓来啦。我这样说,你该明白了吧?我可爱纯洁的邓恩雅小同学!”
像荷花一样张开……张开身体……荣誉就会纷至沓来吗?
邓恩雅蹙着眉头,默默地回味着钱启明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茫然若失地摇了摇头。为了荣誉而堕落成别人的情妇,这是怎样一笔糊涂账呢?她真的被搞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