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从旧金山机场起飞之前最后一分钟,邓恩雅收到了周一鸣的短信:亲爱的小雅,飞机落地后就开机,我要在你归来的第一时间里见到你!此次旧金山之行,你将给木之韵带来福音,给我带来好运,那么,为了表达我心中的爱和感激,我要还给你一个惊喜!
望着手机荧屏上那短短的几行字,邓恩雅的脸上,露出了到美国六天来第一个难得的笑容。站在候机厅里,她长长的吐出一口郁闷之气,心情大大好转,感觉像是将所有的不愉快一起吐掉了。
邓恩雅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忧伤的女人,凡事都向那个爱尔兰美人斯嘉丽学习,她一贯信奉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而积极的人,在每一次忧患中都看到一个机会,消极的人,则在每个机会都看到某种忧患,这也是经过千锤百炼而不变的真理。
不管在旧金山受到了怎样的冷遇,不管木之韵家具厂的生意如何不景气,周一鸣对她的爱,还是像从前一样浓烈的,这份疼爱,让心灰意冷的邓恩雅暂时忘掉了此行的不顺,重新鼓起了奋斗的勇气。
尽管韩卓著把她大大的耍了一把,然而,她的老公是爱她的,而韩卓著,那个可怜的女人,此时已经拉起行李箱,单人独骑去往忧伤的国度,这辈子都无法从被人抛弃的泥潭里拔出脚来了。
想到这些,邓恩雅那颗愤怒的心,稍微平衡了一些。
此次应朋友之邀到旧金山考察家具市场,行程极为不顺利。
接到大学同学韩卓著的盛情邀请,邓恩雅满怀创业豪情地踏上了美国的国土,满以为可以到韩卓著和钱黎明开的家具厂好好考察一番,回国后跟他们合作,将他们厂生产的仿明清家具输出到美国,由韩卓著和钱黎明销售经营,然后再将韩卓著和钱黎明厂子生产的西洋家具引进国内,由她和周一鸣营销,双方互通有无互为依托,在全球性经济危机的重重迷雾中,杀出一条血路,大干一场,刷新一下木之韵今年以来不景气的现状。可是,让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她到的当天,邀请她去旧金山考察中国仿明清时代家具市场的大学同学韩卓著跟她的丈夫钱黎明已经离婚了!
拿到了离婚书的韩卓著情绪很亢奋,根本就没有顾及到邓恩雅失望的情绪,几乎一整天都在滔滔不绝的谈论她老公钱黎明到红灯区寻欢作乐的丑闻,邓恩雅根本就没有机会插嘴谈生意合作的事情。等到韩卓著好不容易从对前老公的讨伐中回到现实,邓恩雅赶紧将来之前两个人商量着合作的事情提了出来。
“卓著,我知道你刚刚离婚,心情很不好,这个时候提生意的事很不合适,可是,缘起缘灭,缘浓缘淡,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既然你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也只有既来之则安之。而且,你那么热情地邀请我来了,我想,咱们还是谈一谈到你们家具厂考察的事情,把生意继续做下去,好吗?”
邓恩雅眼巴巴地望着韩卓著,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说。
韩卓著端着一杯波尔多葡萄酒,愣怔了好久,突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点燃一支摩尔,长叹道:
“恩雅,你来迟了一步,家具厂已经判给了钱黎明,你要想合作的话,找我是不成了。”
尽管在思想上已经有所准备,可是,听到韩卓著这么说,邓恩雅还是失魂落魄,目瞪口呆地跳了起来,有些无法忍受地低声吼道:
“卓著,你这不是开玩笑嘛?我没来之前,你可是红口白牙说的天花乱坠!既然你没有诚意,干吗拿我和周一鸣开涮呢?我们的木之韵,可没有你们的家具厂经济实力雄厚!说实话,我目前急等着从你和钱黎明这里拿到订单,好回去买米下锅呢!”
韩卓著将光光的双腿蜷曲在沙发上,歪着上身,昂起头,徐徐吐着烟圈,眼睛似睁不睁地望着邓恩雅,一副“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的无辜表情。
“卓著,你不可以这样的,我从国内不远万里的来了,可不是抬脚到邻居家串门那么简单!这事你无论如何得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回国后无法跟周一鸣交代!”
邓恩雅有些厌恶地别转头,不想再看韩卓著做作的表情了。她和韩卓著在大学里曾经是多么要好的姐妹啊,她们是高喊着“苟富贵,勿相忘”离别的,想不到一踏入生意场,人就变得如此无情无义了!病贫知朋友,乱离识爱情。这话说的真他妈叫绝!
韩卓著吞云吐雾够了,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掐灭,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嘶哑着声音说道:
“恩雅,我知道你对我一直有看法,从我嫁给钱黎明的时候,你就对我这个人打折了。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房子和现金判给了我,而厂子却判给了钱黎明,因为我不懂得经营之道。所以说,你现在对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我已经无法替钱黎明做主!”
“你……你在拿我和周一鸣开心是吧?你可真是个言无常信,行无常贞,惟利所在,无所不倾的小……!”
邓恩雅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屈辱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了。她极力忍受着,不停地眨动眼睑,最终还是控制住了即将爆发的情绪。
“恩雅,我知道让你伤心了,不管你怎么骂我小人,现在都没有意义了。不过,你也不用太灰心丧气,据我所知,钱黎明的家具厂仍然希望跟中国的古典家具厂做生意,你和他也是大学同窗,我看,你们还是有合作的可能的。”
见邓恩雅脸色惨白,韩卓著给她倒了杯酒,耸动着消瘦的双肩,貌似有些歉疚地补充道。
邓恩雅没有去接韩卓著递过来的酒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浑身像刚从冰窟窿里捞上来一样,冰凉僵硬。甚至连思维都被冻僵了。
韩卓著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在替她和周一鸣画饼充饥,糊弄他们俩罢了!钱黎明那人,邓恩雅怎么会不了解呢?在大学的时候,他就是个心眼比针鼻还小的男人,当时韩卓著跟他谈恋爱,作为闺中密友的邓恩雅是死命反对的,可情人眼里出西施,韩卓著到底还是嫁给了钱黎明。因为曾经不看好他们的婚姻,钱黎明对邓恩雅几乎是恨之入骨的,结婚不久,就在一次聚餐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宣布,以后要邓恩雅“少管韩卓著的闲事”!搞得邓恩雅非常尴尬。后来,钱黎明跟韩卓著到美国发展,开起了一家西洋家具厂,生意越做越大,人也似乎随着金钱的增多变得大方起来了,每次回国都以上帝的身份出现在邓恩雅面前,还拍着周一鸣的肩膀打哈哈说,以后有机会,他们完全可以合作。
“大家都是朋友嘛,有钱一起赚才快乐哦,哈哈哈哈哈哈……”
也许就是因为钱黎明曾经的这句话,韩卓著在MSN上一谈到要邓恩雅去旧金山考察,然后合作做西洋家具和中国古典家具生意,周一鸣就迫不及待地催促恩雅去美国。
现在看来,邓恩雅和周一鸣是太老实了,完全没有想到韩卓著的盛情邀请背后,隐藏着怎样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
“卓著,你告诉我实话,你在跟我谈出国来考察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准备跟钱黎明离婚了?”
邓恩雅将酒杯放到雕花红木茶几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盯着韩卓著道。
“这个……不是我准备跟钱黎明离婚,是他要跟我离婚!”
韩卓著有些语塞地垂下脑袋,水草一样的头发纷乱地披拂在额前,将大半个脸孔都遮盖住了。
“事到如今,你还是跟我说实话吧,否则的话,不但我白来旧金山一趟,回国后也没法跟周一鸣交代。”
见韩卓著有口难言的样子,邓恩雅已经猜测到,韩卓著之所以急着跟她的家具厂合作,怕不是想“有钱大家一起赚”,而是将她当成了一只筹码了!一阵悲凉从脚底板直涌向心脏,憋闷得她差一点窒息过去。
同样一件事,上一次当,可以怨恨别人阴险狡诈,上当第二次,则要怪自己愚昧无知。看来她和周一鸣都还不够聪明。
韩卓著伸手拂了拂额前的长发,抬头望了邓恩雅一眼,目光倏地躲开了。良久,她叹了口气道:
“恩雅,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好再瞒着你了。我急着跟你和周一鸣合作,并且邀请你尽快到旧金山一趟,是希望你们的厂子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从钱黎明的厂子里进口一批西洋家具,要是他回心转意,不再跟我闹离婚了,你们就可以将货款发给他,否则,你们就拖住他,将他的流动资金链截断一个缺口,让他有苦难言。可是,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识破了我的计策,赶在你来之前跟我离了。现在,厂子已经判给了他,我要了房子和全部存款,所以,我已经无法用这个办法去要挟他了。”
邓恩雅的猜测被证实了,韩卓著在多年不联系之后,突然盛情邀请她来美国考察家具市场,的确是一个陷阱,一个借别人的大腿搓麻绳的自私的骗局!一般来说,用蜜来诱惑你的,绝对不是好朋友,忠言逼谏你的才是好朋友。而邓恩雅正是缺乏对这句话的深刻理解。
可是,面对韩卓著被离婚折磨的憔悴不堪的容颜,邓恩雅除了无奈的叹息,还能说什么呢?她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下去,捂着脸,颓然倒进沙发深处。
后来,邓恩雅又不顾脸面,去找了几次钱黎明,想继续合作家具生意,可是,钱黎明哂笑着说,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对恩雅的诚意非常怀疑,如果跟她合作,那些价值不菲的西洋家具成批地运进国内,可货款却没有着落,她厂子的仿古家具运不出来,那他钱黎明不是眼睁睁地往火坑里跳,自毁前程,傻逼一个了吗?
钱黎明当然不会跳进火坑自焚,更不会把自己变成傻逼。他从上大学起就是一个只懂得关注自己的人,他一生中起主导作用的思想,就是始终把自己的心交给自己,同时要求别人把他们的心交给他,但他却从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心交给别人。
面对这样一个为了金钱房顶上开门——六亲不认的家伙,邓恩雅只能徒劳无功的叹气。而这时候,韩卓著借口刚刚离婚,情绪不好,拎起行李箱躲到夏威夷旅行去了,弄得恩雅连住的地方都没了,只好去住便宜的地下旅馆。
想到这些,邓恩雅脸上刚刚露出的笑容,一下子又消失了。
飞机即将起飞,回国后该怎样跟周一鸣交代呢?他们的“木之韵”仿明清家具厂,生意本来就不理想,今年又正好倒霉,赶上了世界性的金融风暴,正是屋漏偏遭连阴雨,门破又遇顶头风。厂子再不接订单,眼看就只有关门大吉了,周一鸣还盼着这次她出国考察,能借助大学同学的力量,带回大笔的订单,好力挽狂澜呢!
起风了。
异国他乡的风,打着旋儿在头顶上徘徊。虽然是夏天,仍然让人感觉特别硬,特别冷。
邓恩雅孤独地站在机场大厅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伤感。除了生意上的失败之外,恩雅的心头,对人情也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这的确是一个酒肉朋友易找,患难之交难逢的时代。多想无益,只有回国后再寻他路了。
该登机了。
邓恩雅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短信,嘴角浮起一个苦笑。落地后就开机!木之韵还能起死回生吗?她能带给周一鸣好运吗?去他妈妈的吧!她现在恨不得将手机摔碎在旧金山机场大厅里才好!
邓恩雅闭了闭眼睛,将快要流出来的泪水逼回去,心里默默的念叨着:上了飞机就睡觉,一觉醒来就又是新的一天了,既然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那么,只有靠自己才能永远不倒!
邓恩雅将手机关掉,拉起行李箱,迈着沉重的脚步向飞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