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目光，我的天涯“卖古风首饰！看一看这一件，是独一无二的私人定制，这一款可是电视剧热播过的女主角戴过的簪子，过来看一看！”
苏小茶站在一座古香古色的牌楼下面，支起了一个摊位，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古风簪子。
她消瘦、苍白，眼神却很亮。
她看看地安门的金锭桥，心想到桥上去卖，生意会好一些。
她带着东西来到金锭桥上，靠在桥栏上。她需要钱，需要钱来买一台电脑以注册自己的网店。
她对自己说：
如果没有爱了，还有美丽，就可以。
如果没有婚姻了，还有健康，就可以。
如果没有人爱你了，那你一定要爱自己。
哪怕全天下人都不相信你了，你也一定要相信你自己！
就算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你，但是你一定要看得起你自己。
你留不住时间，但你可以留住勇气。
你没有才能，但是你一定要有毅力。
你可以没有钱，但一定要有信念。
哪怕任何人否定你，你都千万不要否定你自己！
陷入了生活的瓶颈，想的是怎么爬起来，而不是倒地不起。
挫折可以给你一时的不快，却不足以致命。
谁让你不快乐，那么，请忘记他。
天之籓落，北落师门，我守我心。
谷神不死，草木生发，就算血液里都是痛，也要奏起血液里的高山流水。
跌倒了，激起我心的电火，冲破层云，重新审视我的生命。
如今的困境，不是我不能进入社会了，不是我没有价值了，我的身体还在，灵魂还在，生命还在。
落魄，是一时的。如同激流中的漩涡，只要坚持住，彼岸就在前面。
一直活下去，能活多久活多久。要一直坚持下去，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我的生命就是我的财产，我不能垮下去。
我可以没有爱，但是必须要生存。
“这簪子是镀铜的还是纯铜的？”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儿走了过来，蹲下，用手掂了掂那枚铜簪子。
苏小茶热心地介绍着：“这是纯铜的，看这质感和手感，多像金簪子！”
女孩儿连价钱都没有讲就买下了那支铜簪子，对苏小茶说：“姐姐，你为什么不租一家店铺来卖，我把我的同学也带来。”
“好啊！”苏小茶微笑着说，“我这里还有铃铛，是纯银的，你们如果喜欢，可以过来，我给你们打八折。”
王子航站在金锭桥下。他知道她最喜欢什刹海，最喜欢荷花市场，最喜欢那里的酒吧，就来到什刹海寻找她。
他被她身上的活力狠狠地惊到。她脸上有了笑容，似乎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瞬间绽放。
她站在地安门大街的金锭桥上，夜色迷离，她毫无羞涩，婷婷玉立。
她看到了他。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
王子航站在桥那一边。
她站在夜色里，站在金锭桥上，桥下是流水潺潺。
星光璀璨，河水动荡。王子航快步走上桥，看着苏小茶。他眼中有着焦虑。
月光如银，那是铺在河面上流淌着的霜。
她看着他，心里想：亲爱的，你曾说我喜欢你。我宁愿做蝴蝶，蝴蝶在蹁跹于花朵之上时，它经历了脱胎换骨般的伤。
愿在昼而为影，你是我心中的山水图画，只是洇湿了模糊，再看不清你的真心。
云消散了，青天还在。
荷花谢了，流水还在。
可是如今爱情死了，婚姻还在。
烛花灭了，真心可还在？
夜色来了，烟花可还在？
我曾以为我们共依存，如同江水与舟。
原来，最残忍的是记忆，最令人解脱的是遗忘。
沧海桑田，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他看着她，他知道她不了解自己这二十七年来，渴求温暖，渴求温情，一个人孤军奋战。在考研考博的时候，在每一次坚持不住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我靠的是实力，靠的是个人努力。
他的人生经历就是这样简单，努力再努力，一次又一次，不惧怕失败。在大学自习室里一个人埋头苦读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不能再重复父辈的路。当自习室的灯关了，他站在路灯下背完当天必须背完的单词时，他认为希望从来不渺茫，希望从来都是在自己手中。
“我留在科学院，因为这里的研究领域有我的发展空间。”他试图向她解释，“这里的大项目，是别的大学和科学院拿不到的。如果我想发展，我想在科学领域有所贡献，我就必须留在科学院。”
“那我呢？”苏小茶问。
“作为代价，你必须有所牺牲。”
“为什么牺牲的是我？”她的脸色比月光还白，她的目光比光更亮。
他的声音低沉：“因为我学历比你的高，我是男人，我可以养家，你只要做在我背后支持我的女人就够了。”
她说：“如果我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呢？”
他为之气结，自己没有背景，没有积蓄，只有严格要求自己不断打拼，他想要生活中的温暖给予自己慰藉。
他眼中的冷寂和萧瑟之意更浓，在自己的生命里，在不断奔跑的生涯里，自己相信婚姻，婚姻是庄严的，是无比珍贵的，他相信她。
他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给你稳定的家庭，你在家里闲着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有一样东西你给不了我！”她说。
“就是尊严。”苏小茶看着他，二十五年来懵懂单纯，如今如梦方醒，“王子航你听着，我不会被人当作女儿来养！我终于明白了，没有尊严就不会有幸福！”
王子航吃惊地看着她，在他心里，她是一个单纯得近乎幼稚的女子，她的态度怎么这么凌厉决绝呢？
只听苏小茶说：“我终于知道了人只喜欢能够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人，我不怪你不喜欢我了，没有一个人可以负担另一个人的一生，所以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你帮助了我，也解脱了我！”
苏小茶站在什刹海的金锭桥上，仰望星空。她的眼神明亮，清清楚楚地说：“我感谢你！感谢你让我懂得了生活的苦难，让我对人生的认识上升到了一个高度，所以我感谢你！”
王子航的神情变得严肃：“我不跟你说这些，我就问你是不是不再相信我？不想和我回家了？”
苏小茶的声音顺着风声传来，一字一句，“我在这里对你发誓，我会负担自己的一切，不会靠你生活！我会创造属于自己的财富，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我不会再做一个弱者，不管遇到多少困难，我要成为一个强者！在京州陪读的生活对我来说是侮辱，我恨你！你侮辱了我。今天你给我的耻辱，我记得住！我不会再依靠一个男人。”
王子航的脸色变了，他是一个极度自尊的人，说：“你的意思是不回家了？”
他是工科生，没有那么多的词汇量，问句非常简单。
苏小茶忽然想笑，心想：自己是艺术生，心思细腻，和这个工科生在一起完全不搭调。
苏小茶对他说：“我和你在一起，在你的科学院里做临时工的工作，每天只挣十五块钱，这是你给我的工作，给我的侮辱。”
王子航已经没有了笑容，说：“我在科学院，是博士后，我的妻子的工作科学院不能帮忙。至于临时工的工作，那也不是科学院的大领导给你的，是科学院下属的杂志社的经理看不起你，没有给你一个聘任的名额，只给了你临时工的名额，临时工一天就发十五块钱！所有的临时工都是这个待遇。而我作为博士后，不属于正式职工，没有能力帮你说话，你只能做临时工。”
“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会来京州做临时工吗？”她说。
王子航神情严肃，说：“你这么说就是无理取闹了，这是在特殊条件下选择，也是你陪读时无可奈何的选择！”
苏小茶冷笑：“呵呵，原来陪读的价值就是一天挣十五块钱！”
“你胡闹什么？”王子航的神情是恼怒的，“科学院的大领导们没有对不起你，是杂志社的领导不喜欢你，你和杂志社的领导没有眼缘。再说你一个艺术生，到工科单位里来就是这个价儿！”
苏小茶被气得脸通红，大声喊：“我就是这个价儿！”她看着他，眼里溢出了泪水，在京州金锭桥上，她梦呓一般地问他：“你能给我幸福吗？你能给我尊严吗？你能给我别人给不了的尊重吗？”
“不能……”王子航说，他看着远方，回答，“幸福和尊严是最珍贵的东西，也是人最重要的东西，连我自己都没有，我怎么能给你呢？”
苏小茶说：“是啊，你不能给我幸福和做人的尊严，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王子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尊严和幸福，不是任何人能给予的，要自己去寻找和努力争取才行。”
苏小茶的神情是执拗的：“我不愿意站在你的身后，我要站在你肩膀一侧，所以，我要离开你。”
她的目光很亮，声音十分清晰：“不管遇到多少挫折，不管遇到多少否定，我要走我自己的路，我绝对不再做一个依靠男人的女人！”
“所以，王子航我感谢你！感谢你给予我的苦难！让我看清了现实，认清了自己。从今以后，我花我的钱，再不会花你的钱，所有的经济来源都出于我自己的努力和奋斗，再也不会依靠你！”
她心里在呐喊：这星空、这桥下摇曳的荷花、这流水、这百年的桥为证，我再也不会依靠一个男人！我要尊严，有尊严才有幸福。
“当初来京州也是你愿意的。”他说。他没有说，在单位里，拜高踩低的事情时常有，他活得又何尝顺心？可是自己不是有钱人，谁敢动不动就说不工作了？毕竟自己就指望着工作挣那些钱来养家糊口。
苏小茶说：“因为从前我傻，如今我看清了，是因为你在科学院没有什么价值，人家才不愿意帮你。我作为你的妻子，和你在一起只有你拖累我的，你对我没有一点帮助。”
王子航的脸色变了，他是一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他视荣誉如生命，苏小茶这番话严重伤了他的自尊心。
她不再看他，看向远处的风景。金锭桥上的风景真好，雾霭苍茫，桥下一股水汽扑面。
过了一会儿，王子航转身而去。
她心里在想：如果你没有工作，那你一定要有钱。如果你没有钱，那你一定要有健康。
她看看满天繁星，打算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
苏小茶做的簪子很好卖，不到一小时竟然卖光了。来买簪子的都是些学生模样儿的少女，她们都说，姐姐你的手好巧啊，你怎么不开店呢？开一家实体店。
苏小茶微笑着说：“我要注册一家网店，卖古风首饰。”
一个穿咖啡色风衣的少女听了立刻双眼发亮：“姐姐你告诉我，你将要注册的网店店名是什么，我好去捧场。”
苏小茶看着灯火闪烁的什刹海酒吧，说：“就叫昨夜西风！”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欲寄彩笺无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词出晏殊《蝶恋花》。
“昨夜西风，好诗意啊！”少女拿着那支簪子，满面笑容。
苏小茶目送少女离开，她在微笑，曾几何？自己也有这样天真的笑容。
这种笑容是属于少女的，属于未经世事的少女的笑。
她甩了一下头发，心想：昨夜西风都属于过去，自己的路还很长。不管路有多艰难，也要走下去。
她心想：要是京州城里多几个这样满怀诗意的少女，自己可就发财了。
她知道这种生意做一次两次可以，做多了城管就要管了，要尽快攒够了钱买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网上注册一家属于自己的网店，就卖簪子和各种古风首饰。学戏曲和美术出身的苏小茶见惯了各种首饰，觉得做簪子又不难，做手工一直是她的爱好之一。
苏小茶手里拿着刚刚赚到的钱，自嘲地一笑，心想：自己算是什么？失婚妇女？还是离家出走的少妇？
她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一本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安娜·卡列尼娜曾经历过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后却死于车轮之下。还有一本书《娜拉》，评论者们说娜拉不是堕落就是回家。因为安娜·卡列尼娜和娜拉都没有钱，经济不独立，所以自己需要钱，需要赚钱。钱不是最重要的，但是不能没有它。
苏小茶站在什刹海的金锭桥上，心里在盘点着自己的青春和本领。她心里想：自己还有多少青春时光可以使用？自己会干什么？
夜半时分，苏小茶回到了某医院附近的半地下室出租屋内，倒头就睡，一觉睡醒在枕旁摸出手机来看，见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屏幕上显示来电都是章如鸿，她是和王子航在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苏小茶见是熟人的电话，如今自己落魄至此，不想和熟人通电话。电话铃声不断，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听了。
章如鸿在电话里这样说：“小茶，我知道你需要一台笔记本电脑，我有一台，先借给你用。”
苏小茶拿着手机，说：“不用不用，我自己买。”
章如鸿说得很快，“是一台快报废了的半旧笔记本，你不要，我也扔掉了！”
苏小茶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当章如鸿问她上哪里去找她的时候，苏小茶没有说自己在哪儿住，只说了一个大厦的名字。
四十分钟后，苏小茶在一座高高的商厦下面等到了跑得气喘吁吁的章如鸿。
她手里拎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包，一见苏小茶就露出了笑容，把手里的电脑包递了过去，说：“给你，就是键盘不太好用了。我给你配了一个键盘，打字手感可好了。”
苏小茶接过电脑包，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苏小茶拎着电脑包回到了出租屋，打开电脑包一看，很好，八成新，不是很旧。
苏小茶在出租屋里认真地算了一个账：房租、水电费、手机话费、每天三顿饭就算精简成两顿饭，一天也要花费两百元左右。
也就是说，每天一睁开眼，就要努力去赚两百元钱，否则就没法生存了。
要充电，要上学！上什么学呢？苏小茶心里想：这么大的人了再去报一个成人教育确实有点伤自尊啊。不如去学一门技能吧。
苏小茶握紧了笔杆，心里暗暗在说：要在学习中找回生命的乐趣来！
苏小茶没有把自己又去上学的事情告诉苏教授和苏妈妈，以苏教授那个思维，他会说你都多大了又去上学？你一个艺术生的脑子上学也学不出什么来；以苏妈妈的见识，会这样对她说：你都嫁人了，还上什么学？谁让你赚钱了？你不会花你男人的钱吗？
可是苏妈妈锲而不舍地往科学院家里打电话，苏小茶总是不在家。苏妈妈把电话打到她手机上，苏小茶含含糊糊地说自己要上学，为了离上学的学校近一些，她租房子在外面住了。
苏妈妈在电话里如是说：“小茶啊，你是不是傻了？你脑子被门给夹了，还是被驴给踢了？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是把王子航的工资卡要过来，你不上班，在家待着，让他养你。等王子航在研究所的工作稳定了，研究所的领导会给他的家属解决工作问题！你目前只是暂时在家里待着。你看我，我也没文凭没文化，全凭你爸是副教授，能够带家属进大学，我在大学里工作多舒服啊！”
说得苏小茶忍受不了了，在电话里大喊一声：“妈妈，你不要总拿你的经历来说事好吗？你那个时候是可以解决家属工作的，研究所要本科学历才能调入，听说很快就要变成硕士学历才能调入。我在研究所不会有好工作的，我只能做临时工，临时工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儿，苏妈妈停顿了几秒钟，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真是好奇怪，王子航不是博士后吗？博士后的家属也不给解决工作吗？”
“因为你女儿只有大专学历，学的还是戏曲，你让我在研究所里干什么啊？”
苏妈妈说：“你当务之急是把王子航的工资卡要过来！你傻啊？你们不是夫妻吗？你拿着他的工资卡，就是不工作也行。你一定要他的工资卡！”
苏小茶按下了挂断键。王子航是她可以掌控的男人吗？他所说的那句我娶了一个妻子，却当作女儿在养的话刺激了苏小茶。
放下了手机，苏小茶坐在床上发愣。研究所确实是好单位，福利待遇好，可自己的本事不够。而且苏小茶听说很快就会裁外聘职工和临时工了，只留下正式职工。
生活告诉你：你是一个弱者，就要懂得卑微。你不努力，就不会有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