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唯一承认没有打败的人
1
我们把张定坚那几个新朋友里唯一没有被他打败的人的故事放到开头来讲。
这个人是镇上有名的舞蹈家,名叫袁五儿。
袁五儿大字不识一个,却靠这个躲过张定坚一劫。
张定坚读书读到初小,他生性懒惰、固执,做事拖延,不思学习;袁五儿则因为有一点点智障,所以没有上过学。
话说袁五儿靠捡垃圾为生,却并不乞讨,捡到任何食物都敢往嘴巴里送,好一点的还要拿回去孝敬他的父母。
要说被开除就是落到人生谷底,那他比张定坚更加落到人生谷底,他大字不识一个,彻底没有文化,又不懂张定坚在街头巷尾日夜卖弄的“文学”,也从不和善于强词夺理的张定坚争论,所以张定坚唯一打不败的人居然是他。
袁五儿还是一个天才的舞蹈家。他身材匀称、个头适中、皮肤白皙。
他的招牌动作有两个:其一,双拳相碰,抱于胸前,头向右倾斜四十五度。其二,右手轻抚后脑勺,头向左倾斜四十五度。凡是人类,都会觉得她这两招非常可爱,当地方言称之为“乖”。
云南有一民歌,曰《猜调》,或曰《小乖乖》,一开口就唱道:
“小乖乖来小乖乖,
我们说给你们猜:
哪样长,长上天,
哪样长长水中间?
……”
这个袁五儿的招牌动作之魂,就是一个“乖”字,无意间的动作,比之张定先人为的有趣还要有趣。
张定坚自从各科不及格,自从被开除,就发誓报复所有同窗。恰巧袁五儿之兄就是他同窗之一,那袁四儿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因为肚子里读得有书,也能到乡间做个代课老师,比起做大墨木工的张定坚,就不那么劳累。
这天阳光灿烂,正是春日融融的好日子。袁五儿今天捡了一大背垃圾,找个街沿一屁股坐下去,把满满一稀眼大背篓的垃圾放于街沿上,再将用于翻检垃圾的生锈烂火钳放在一旁,仰靠着背篓,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这时街上两个泼皮温三和戚四走来,对他恶狠狠命令道:
“摸,摸脑壳!”
袁五儿搞了半天才知道是要叫他跳舞,并不推辞,不顾劳累,站起来双臂上举,东指一下,西指一下,还搞得很有节奏感。
然而两位泼皮并不满足,又厉声叫道:
“摸,摸脑壳!”
但是袁五儿依旧按部就班跳他的舞,不到“摸脑壳”的时候绝对不摸。
为人出名刻薄的戚四,家里已经死到只剩他一人,脾气暴躁,见袁五儿不听指挥,上去一拳打得袁五儿火星乱溅。
但袁五儿依旧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温三只好屈尊做了个摸后脑勺的动作,袁五儿终于懂了,连忙把那很乖的动作做出来。
那两个泼皮虽然没看成双拳相碰,但交流实在困难,只好悻悻走掉。
2
这条街是挨着从镇南流过的绿川河的,街的那边是宋代遗留的石栏杆,石栏杆下面是几丈高的古城墙,城墙下面是石阶、石盘和石道,石盘和石道下面是清澈见底的河水,河对岸是顺着河流蜿蜒的青山,长满绿树和翠竹。
从城墙顶部和石栏杆旁边,居然每隔十多步,就弯弯曲曲长出一棵名叫黄桷的参天大树来,所以那一带不仅青石栏杆整齐清洁,而且栏杆之上浓荫蔽日。
现在张定坚虽已经成家单过,但每天必从这河街走过,到街口再北转,走过精忠街,到正北街去给他继父请安。
不了解他家情况的,还真把他当他继父亲生子,让他得到社会种种尊重和优待。
这天他看见袁五儿那白皙的皮肤和大黑瞳仁的双眼以及匀称的身材,就非常生气,他从来自认为天下最美,只不过稍嫌肥胖。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盯住袁五儿双眼,对袁五儿说道:“《蚂蚁和蝉》……”
这《蚂蚁和蝉》是张定坚心中神圣的记忆,是他最喜欢的一篇课文。这篇课文是一个寓言,张定坚据此认为,寓言是最高级的的文学。
袁五儿一脸茫然。
见袁五儿连这么有名的课文都不知道,他心中暗暗得意,他又说道:“鹅鹅鹅……”
见袁五儿连“曲项向天歌”都答不出,想到还有比他更笨的,他越发得意起来。
他接着说:“人家都说你舞跳得好,我看不好!”
袁五儿依旧笑着,好像依旧很快乐。
张定坚又对袁五儿说:“你摸头就是摸头,怎么好意思说是跳舞?跳舞是艺术你懂不懂?”
袁五儿礼貌地说:“我家老汉老娘还没吃早饭。”说完目光温驯地望着张定坚,一边蹲下去,背起背篓要走。
“朽木不可雕也!”
张定坚用当年老师、同学们嘲笑他的话骂袁五儿。
袁五儿照旧很快乐,回头眼望着他,乖乖地走了。
3
张定坚呆在那里。这袁五儿是他所打击的同学和同学亲友里唯一没有被他打败的一个!
但他让为实质上他打败了袁五儿,因为袁五儿不被打败是因为他没有文化。
他跟在袁五儿后面,走了不远,到达上河街街口,再北转精忠街,往北边正北街走去。
忽听街上行人纷纷传言郑兴为死了。
这小镇人喜欢互传消息,人称“肉电报”,这双唇做的“肉电报”比“飞鸽传书”还要快。“电报”的速度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微信,但只能传文字,不能传音、图、视频。
张定坚不由得喜出望外!
原来郑兴为者,建筑社独眼西施第二任老公也。
据街上传说,郑兴为外地人,学习优秀,考入名牌医科大学,毕业又分在省城大医院,不知道怎么又辗转到了这里,成为地方上的名医。谁料人有旦夕祸福,不但妻子和他离婚,在娶了独眼西施之后,又得了不治之症,于是成天扯些中药吃,希望奇迹出现。
张定坚对这随时可能离开的郑医生并不放过,每天到郑医生退出医院后开的私人诊所和人家争辩医术,务必要压倒郑医生,因此,把郑医生的医术贬得一无是处。
例如,郑医生说,“要得小儿安,常带三分饥与寒”,他就猛吼一声,“你说错了!”
待人家问他为何错了,他就说:“你不是说寒热致病吗?说话不要自相矛盾。”
又如,郑医生说,“防风如防箭”,他又猛吼一声,“你说错了!”
待人家问他为何错了,他就说:“你动脑筋想一想,防风就是一味药,什么防风如防箭?嗨嗨!你这医生,还不如我这个不懂医的!”
这样就常常气得郑医生气不打一处来,奈何他是读书人一个,又不好和张定先发作,所以只要见到张定先,一定病情加重!张定坚得意洋洋,还要四处说郑医生说不赢他,什么医生?就是个书呆子!
他往前走,终于看见郑医生家两扇大木门敞开,冲着大门高高地停着一具乌黑发亮的棺材。
由于屋内上着香,烧着纸钱,所以烟雾缭绕。
郑医生的儿子头披白色孝帕,腰缠麻绳,在那里哭泣,一众亲友在围着他不住解劝。
张定坚再次感到喜出望外,那学业优秀的郑医生果真死了!
他昂起头来,当街叹息道:“在生不孝道,死了枉烧香!”
街边几个一向艳羡郑医生收入的街坊就使劲点头赞同。
由此看来,张定坚发动群众也有一套。
有时候和他争论的人知道他错了却说不赢他,就因为附和他的人太多。
人多力量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