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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吉檀迦利

小小的长笛

你使我生命永恒,这是你的快乐所在。你一再倒空我的心杯,又一再斟满崭新的生命。

这管小小的长笛,你带着它翻山越谷,吹出永远新鲜的旋律。

在你双手不朽的摩触下,我这颗小小的心,陷入无限的欢乐之中,发出难以言喻的话语。

你无穷的赐予,只倾入我小小的手中。漫长的岁月过去了,你仍在倾注,我的手也仍然有空间接纳。

纯洁

我生命的生命,我要永远保持躯体的纯洁,因我知道,你生命的抚摩正施于我四肢。

我要永远从思想中屏除谎言,因我知道,你就是真理,点燃了我心中的理性之火。

我要永远从心中驱除一切的邪恶,使我的爱开花,因我知道,你在我内心深处的神殿安设了座位。

我要竭力在行动上显现你,因我知道,你的神力赐给我力量去行动。

容我懈怠一刻

容我懈怠一刻,好坐于你身旁。手边的活,容我待会完成。

看不见你的面容,我的心无法暂息与安宁,工作也变成了无边苦海中的无尽苦役。

今日,夏天带着叹息与低语,来到我的窗前;蜜蜂如吟游诗人般,在花果园林中娴熟地吟唱。

此刻,当是静静坐在你身旁,和你面对面,在这宁静与无限的闲暇里吟唱出生命的献歌。

花朵

采下我这朵小花,把它带走,莫迟延!我生怕枯萎,掉落于尘土。

你的花环已没了它的位置,但你的手采摘它,带给它的触痛可以给它荣光。摘下它吧,我生怕在我意识到痛苦以前,一天已终了,祭献的时间也已过。

尽管它颜色不艳,馨香也淡,还是用我来做礼拜吧,趁现在还有时间,赶快采摘。

哦,愚人

哦,愚人,你想把自己背在肩上呀!

哦,乞丐,你要来到自己门口乞讨呀!

卸下你的一切负担,把它们置于那双能担当一切的手中,永远不要遗憾过往。

你欲望的气息,一轻触灯盏的光,灯就熄灭。它是不圣洁的——勿从它不洁的手中接受礼物,只领受神圣之爱所给予之物。

别管它

别管什么吟诵、歌唱和数珠!你膜拜谁呢,在这大门紧闭幽暗孤寂的殿角里?睁眼看看吧,天神不在你眼前!

他在农夫那,后者正在坚实的田地里耕作着;他在碎石的造路工人那。无论天晴还是下雨,他都跟他们在一起,衣衫上布满尘土。把你的长袍脱掉吧,甚至像他那样,下来到泥地里去!

解脱?到何处寻找解脱?我们的天神早已欢快地把创世的责任担起:他永远跟我们所有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从沉思冥想中走出来吧,暂且不管祭祀的花和焚香!若你的衣服污损了,又有何妨呢?去跟他会合,站在他身边,一同劳作,一同让汗珠在前额上沁出。

回家的旅程

我花在旅程上的时间很长,旅途很漫长。

曙光初现时,我就驱车前行,穿越广漠的世界,留下道道辙痕于众多星球。

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最简单的音调,需要最复杂的训练。

旅人得叩击每个生人的门,才得以敲响自己的家门;一个人得在外面世界四处流浪,才得以最终抵达内心深处的神殿。

我举目四望,才得以合上眼说:“你也在这儿呀!”

“哦,你在哪儿呢?”这句问话和呼唤融化成上千条泪河,“我在这里!”这句令人心安的回答汇成一股洪流,两者一起泛滥了全世界。

未唱出的歌

我要唱的歌,到如今仍未唱出。

我的日子都消磨在给乐器上弦解弦。

时候未到,歌词也未曾填好,只有期待的痛苦在我心中。

花朵还未绽放,只有风在一旁叹息。

我没见过他的面容,也没听过他的声音,我只听到他轻柔的足音,从我房前的路上传来。

漫长的一天都耗在了给他在地上铺设座位;可灯盏还未点燃,我还不能叫他进来。

我活在与他相会的希望中,可这相会的日子尚未到来。

强烈的慈悲

我的欲望很多,我的哭泣也很可怜,但你从来都以残酷的拒绝来拯救我,这强烈的慈悲在我生命里反复交织着。

日复一日,你使我更配领受你主动赐予我的那些简单而又伟大的礼物——这天空和光明,这躯体、生命与心灵——把我从欲求过多的危险中拯救出来。

有时候我会无聊地徘徊,有时候我又会觉醒,匆忙寻求目标;但你却无情地在我面前躲起来。日复一日,你不时地拒绝我,把我从软弱动摇的危险中拯救出来,使我更配领受你完全的接纳。

耐心

倘若你不言语,我就用你的沉默来填充我的心,忍耐着。

我会默不作声,等候着,如同夜晚有星星守候,耐心地垂首。

清晨定会到来,黑暗也会消退,你的声音将划破苍穹,倾泻在金色的溪流中。

那时你的言语,会在我的每处鸟巢中展翼成歌;你的音乐,会在我所有的林丛中绽放成花。

莲花

莲花盛开的那天,唉,我心神游移,懵然不知。我的花篮空空,花儿也被冷落了。

忧伤只是偶尔降临于我,我从梦中惊起,觉得南风里有一阵奇香的芳踪。

那隐约的芬芳使我的心因想望而疼痛,我觉得这仿佛是夏天渴望的气息,寻求圆满。

那时我不知道它是那般近,不知道它属于我,不知道这完美的芬芳早已盛开在我自己的心灵深处。

船只

我必须开动我的船只,倦怠的时光都在岸边消磨了——为我叹息吧!

春天把花开过就告辞了。如今我在残红满地边,等待又徘徊。

海浪声变得喧哗起来,岸边背阴的小路上,黄色的树叶萧萧而落。

你凝望的是何等的空虚!难道你没觉得一阵惊喜从空中传来,遥远的歌声从对岸飘来?

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在这暴风雨的夜晚,你还在外面进行爱的旅行吗?天空如绝望之人一般,在哀号。

今夜我无心安眠。我不时地开门向黑暗中观望,我的朋友!

我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我也不知道哪里是你的道路!

你从哪条昏暗墨黑的河岸,从哪条遥远的愁云惨淡的森林边缘,穿过哪个迷宫般的阴暗深处,穿针引线似的来到我这里,我的朋友?

白日已然逝去

倘若白日已然逝去,鸟儿不再歌唱,风儿也吹倦了,那就拖过黑暗的帷幕,厚厚地覆盖于我,恰如黄昏时你用睡眠的衾被裹住大地,又轻柔地将睡莲的花瓣合上。

旅人的行程未达,粮袋却已空,衣衫破损,满是尘土,人也精疲力竭。解除他的羞愧与困窘吧,让他在你仁慈的夜幕下,如花朵一般焕发新的生命。

睡眠

在这困倦的夜晚,让我温顺地把自己交于睡眠,把信赖托付于你。

让我不在精神委顿下,强使自己去准备一个对你敷衍的礼拜。

正是你拖过黑夜的面纱,遮盖住白日的倦眼,让白日在醒来的格外喜悦中,更新了视力。

爱之灯盏

灯,噢,这盏灯在何方?用熊熊的愿望之火点燃它吧!

灯在这里,却没有火焰闪动,——这是你的命运吗,我的心啊!你还是死了更好!

苦难叩击着你的门,她传示你的天神正醒着,他唤你穿越夜的黑暗,去赴爱的约会。

云天沉沉,雨下不停。我不知道内心有何骚动——我不解其中含意。

刹那间闪电划过,在我眼中掷下更深的黑暗,我的心摸索着,寻找夜之音乐召唤我的小径。

灯,噢,这盏灯在何方?用熊熊的愿望之火点燃它吧!雷声轰鸣,狂风呼啸着穿过天空。夜如乌岩一般的黑。不要让时间在黑暗中消逝。用你的生命去点燃这爱之灯盏吧!

囚牢

我用我的名字囚禁了他,如今他在囚牢中哭泣。我忙于在牢的四周筑墙;日复一日,当这道墙高到接入云天时,我便在高墙的阴影下看不见了自己。

我为这道高墙而感到自豪。我用尘土和沙砾粉墙,生怕在这名字上还存有一丝罅隙;我费尽心机,却看不见了自己。

他是谁?

我独自走在去赴幽会的路上。

但谁在沉寂的黑暗中蹑足尾随我?

我走到一边想躲开他,可我怎么也甩不掉他。

他昂首阔步,地上的尘土也随之飞扬;他洪亮的嗓音,掺入了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的天神啊,他是我的“小我”,他寡廉鲜耻;但我和他一起到你门前,我却感到羞愧。

囚犯

“告诉我,囚犯,是谁把你捆起来的?”

“是我主人,”囚犯说,“我想在财富与权力上超过这世上的每个人,便把属于国王的钱财聚敛到自己的宝库里。当睡意袭来,我睡在主人卧用的床上,于是我一觉醒来,就发现我在自己的宝库里做了囚犯。”

“告诉我,囚犯,是谁铸造了这条坚不可摧的锁链?”

“是我,”囚犯说,“是我自己精心铸造的。我原以为我无敌的权力会把世界征服,让我享有无人打扰的自由,因此我用猛火重锤昼夜打造了这条锁链。终于完工时,锁链链条完整又坚实,但我发现我已被它套牢了。”

自由之爱

尘世上那些爱我的人,想方设法保我安全。你的爱就不是那样,你的爱比他们的伟大得多,你让我自由。

唯恐我会忘了他们,他们从不离我半步。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可你还没露面。

倘若我没在祈祷中呼唤你,倘若我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对我的爱,就依然在等待着回应。

一息尚存

只要我还留有一丝气息,我就把你称为我的一切。

只要我还存有一点意志,我就能感受到你在我的周围。所有事情,我都来找你;任何时刻,我都向你献上我的爱。

只要我还留有一丝气息,我就决不把你隐藏起来。

只要连接你的旨意与我之间的那条脚镣,还存留空隙,你的意旨就会在我的生命里得到实现——这即是你的爱之脚镣。

心无所畏处

在那个地方,心无须惶恐,头颅高昂;

在那个地方,知识是自由的;

在那个地方,世界尚未被狭窄的家国之墙分裂成片;

在那个地方,话语都是从真理的深处说出;

在那个地方,不倦的奋斗伸展双臂,力求至善;

在那个地方,清澈的理性之河没有迷失在积习的荒漠之中;

在那个地方,心智受你的牵引,朝向不断拓宽的思想与行动——进入那自由的天堂。神啊,让我的国家觉醒吧。

请赐我以力量

我的天神啊,我向你祈祷——请根除,根除我心中的一贫如洗吧。

请赐我以力量,让我轻松地承受欢乐与忧伤。

请赐我以力量,让我的爱在侍奉你当中变得丰硕。

请赐我以力量,让我决不抛弃穷人,也不向强权屈膝。

请赐我以力量,让我的心智超脱出日常的琐事。

请赐我以力量,让我满怀爱意地使自己的力量屈服于你的意志。

不复有路

我本以为耗尽最后一丝精力时,旅程就已终了——前方不复有路,储粮也已用完,在籍籍无名之地容身的时刻已经到来。

但我发现你的意志在我身上没有终点。旧的言语在舌头上绝迹之时,新的旋律正从心上涌出;旧的足迹已灭之处,新的乡野带着它的奇妙展现于眼前。

我只需要你

我需要你,我只需要你——让我的心不住地重复这句话。一切让我昼夜分心的欲望,都是彻底的虚伪与空虚。

如同黑夜会隐藏在它自身的阴暗里祈求光明,我潜意识的深处也回响着这呼喊——我需要你,我只需要你!

如同暴风雨用它所有的力量去抵抗平静,却仍寻求在平静中终止,我的叛逆抗拒着你的爱,但它的呼喊仍然是——我需要你,我只需要你!

乞丐似的心

当我的心坚硬焦干时,让慈悲之雨降临于我吧。

当生命失去恩泽时,让阵阵欢歌与我同行吧。

当纷乱的工作使周围更显喧闹,把我跟外界隔离开来时,我宁静的天神啊,快来到我身边,带着你的和平与安息。

当我乞丐似的心屈膝着,闭于一隅时,我的国王啊,请破门而入,以王者的威仪驾临。

当欲念以幻觉和尘埃来迷惑我的心智时,哦,神圣的天神,清醒的天神,请带着你的光明和你的雷电一同降临。

远航

清晨,我们悄悄约好去泛舟,只有我和你,世上绝没人知道我们这趟不驶向任何国度和任何终点的朝圣之旅。

在无边的大海上,在你静听的微笑里,我的歌声充满美妙的旋律,如海浪一般自由,脱离了词句的任何束缚。

难道时间还没到来?难道还有工作要做?看吧,夜晚已降临海岸,暮色中海鸟正归巢。

谁知道什么时候船索会被解开,于是这只船就像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呢?

永生的印记

正是那天,我还没有为你准备就绪,我的国王,你就如一个我未曾了解的平凡的人,径自走进我的心里,在我生命的许多瞬间,盖上了永生的印记。

今天我偶然发现并看了你的签印,我发现它们散落在尘埃中,连同我早已遗忘的那些琐碎日子里甘苦的回忆。

你不曾鄙夷我尘土之中的幼稚的游戏;我在游戏室里所听的足音,正是星辰之间的回响。

阴影追逐光明之处

这是我的快乐,像这样在路旁等候瞭望,这里阴影追逐着光明,雨季紧随夏日而至。

从未知的天空带来消息的信使,向我致意后又沿路飞驰。我的心充盈着欢乐,吹拂而过的微风,气息满是甜柔。

从黎明至黄昏,我都坐在门前。我知道当我见到你时,那快乐的一刻就要骤然而至。

其间,我独自微笑,独自歌唱;其间,空气中也充溢着应许的芬芳。

静悄悄的脚步声

你没听见他静悄悄的脚步声吗?他来了,来了,一直不停地走来。

每一时刻,每一年头,每一日,每一夜,他来了,来了,一直不停地走来。

在各样的心境里,我唱过不同的歌,但这些歌的音调总在宣告:“他来了,来了,一直不停地走来。”

四月和煦芳馥的日子里,他从林中小径来了,来了,一直不停地走来。

七月昏暗的雨夜中,他驾着隆隆的云辇来了,来了,一直不停地走来。

悲伤不断的日子,他的脚步萦绕在我的心头;正是他双脚的点金术,让我的快乐闪耀。

久远的时代

我不清楚从遥远的什么时代起,你就一直在靠近,来和我相会。

你的太阳和星辰无法永久地把你从我面前藏匿。

在许多清晨和傍晚,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你的信使来到我心间,偷偷地唤我。

我不清楚为何独独是今天,我的生活完全骚动起来,微颤的喜悦,掠过我心间。

这正如结束工作的时间已到,空气中有你降临的淡淡芳馨。

旅程

清晨寂静的大海,突现鸟儿欢语的细浪;路旁的花儿甚是欢快;一道道金光,从云隙中透射出来。我们匆匆赶路,无心理睬这些。

一路没有欢歌,也无嬉戏;也不到村里集市交易;一路没有言语,也不微笑;一路也不留连。时间飞逝,我们不断加快脚步。

太阳升到中天,鸽子在凉阴中咕咕地叫。枯叶在正午的热风中旋转飞舞。牧童在榕树的阴凉下打盹、做梦。我在水边的草丛中卧倒,伸展疲倦的四肢。

旅伴们轻蔑地嘲笑我,他们昂头朝前疾走,不回头也不稍息,消失在远处的一片幽蓝之中。他们越过许多草地和坡地,穿过许多陌生遥远的国度。一切光荣都属于你们,属于你们这些漫长旅途上英勇的主人!嘲笑和苛责欲促我起身,但我却无动于衷。我甘心失陷于充满欢乐的羞辱的深处——在模糊的欢愉的阴影之中。

阳光染就的绿荫,其静谧渐渐弥漫于我心。我忘了这趟旅行的目的,未经挣扎,我的心就屈从于阴影与乐曲的迷宫。

终于,我从安眠中睁开双眼,看见你站在我身旁,用你的微笑沐浴着我的睡眠。我原本是多么的担心,路途遥远,人困马乏,要抵达你面前是那般的艰辛呀!

光,我的光,充溢世界的光,亲吻眼眸的光,甜沁心脾的光!

啊,我的宝贝,光在我生命的中心翩翩起舞;我的宝贝,光拨动了我的爱之琴弦;天门洞开,大风狂奔,欢笑声传遍大地。

蝴蝶在光的海上扯帆展翼飞翔。百合与茉莉在光的浪尖上翻腾涌动。

我的宝贝,光在每片云朵上散映成金色,它广播缤纷的珍宝。

我的宝贝,欢乐从树叶上蔓延开来,喜悦无法衡量。天河的堤岸淹没了,欢乐的洪水四溢。

短暂的微风

是的,我知道,这全是你的爱,啊,我心中的所爱——舞动在树叶上的金光,行驰在天空中的闲云,在我额头留下清凉的转瞬即逝的微风。

晨曦充满了我的眼——这是你带给我心灵的消息。你俯下面容,垂下眼帘望着我的眼睛,我的心便触及到了你的双足。

新与旧

你让素不相识的朋友认识了我,你在别人的家中为我备了位置。你把远处移到近处,把生人变成兄弟。

在我不得已离开熟悉的居所时,我惴惴不安;我忘了这新居里住的其实是旧人,况且你也住在这里。

无论生与死,今生或来世,不管你把我带往何处,正是你,仍是你,我无尽生命中的唯一伴侣,永远用欢乐的纽带,把我的心跟陌生的人系在一起。

一旦认识了你,这世上便没有了陌生的人,也没有了紧闭的门户。啊,请准许我的祈求,让我在与众生的嬉戏当中,也永不失去与你接触的福佑。

我的天神,我要把她,那一直在隐约的暮色中隐在我生命深处的她,那从不在晨曦中揭开面纱的她,融入我最后的一支歌里,作为我最后的献礼奉送给你。

求爱的话早已说过,但仍未赢得她的心;劝导向她伸出急切的臂膀,但亦是徒劳。

我把她藏于内心深处,从一地漫游到另一地;因她,我生命的荣枯起起落落。

我的思想和行为,我的睡眠和梦想,她都占据着,但她却远离我,独自居住。

许多人叩击我的门来找寻她,但都绝望地转身走了。

世上没有人曾面对面地见过她,她留守在她的孤独里,静待你的赏识。

生命的泉流

就是这股生命的泉流,昼夜在我血管中奔流,也奔流于世界,依节奏而起舞。

就是这同一的生命,欢快地从大地抽出嫩芽,生成芳草无数,迸发成繁花密叶,其摇曳如波浪起伏。

就是这同一的生命,在生与死的大海摇篮中,随潮涨潮落摇晃着。

我觉得我的肢体因受到生命世界的抚摩而变得美好。我的自豪来源于,时代的脉搏此刻正在我的血液中舞动。

幻境

我应当光大自我,向四周发散,好把彩色的影子投映到你的光辉之中——如此便是你的幻境。

你在你自身里竖起一道屏障,然后又用各式各样的音调来呼唤你那阻隔的自我。你这分身已在我体内成形。

高亢的歌声,以多彩的泪水与微笑,以惊恐与希望,在诸天里回应着;波浪涌起又沉落,梦想破了又圆。在我之中,是你自身的破除。

你掀起的那重帘幕,是用昼与夜的画笔,在上面绘出了无数的图案。帘幕后你的座位,是用奇妙神秘的弧线编织而成,抛弃了一切沉闷笔直的线条。

你我之间的盛会,铺满了整个天空。你我之间的乐曲,让天空都在震颤。所有的岁月都在你藏我追当中流逝了。

最深奥隐秘的一位

就是他,最深奥隐秘的那一位,用深隐的摩触唤醒了我的存在。

就是他,把神符置于我的双眼,欢快地在我心弦上弹奏出种种快乐与痛苦的曲调。

就是他,用倏忽而逝的金银蓝绿之色彩,编织出幻境之纱,而他的脚从纱的褶皱中露了出来。在他的摩触下,我忘了自己。

日复年往,总是他,以种种名义,种种化身,种种狂喜与种种伤悲,来打动感化我的心。

感觉

在自我克制当中,我并不需要解脱。在欢愉的万千束缚里我感受到了自由的拥抱。

你一直为我斟上各式颜色与各种芬芳的新鲜酒液,斟得不能再满了。

我的世界,将用你的火焰点燃百盏不一样的灯盏,置于你庙宇的祭坛前。

不,我永不会关闭我各种感觉的门户。视觉、听觉和触觉的快乐都会融入你的快乐。

是的,我的一切幻想都将燃成快乐的亮光,我的一切欲望都将结成爱的果实。

面对面

一天又是一天地过去了,我生命的神啊,我能和你面对面站着吗?一切世界的神啊,我能双手合十,和你面对面站着吗?

在你无垠的天穹之下,一片静寂之中,我能怀着谦卑的心和你面对面站着吗?

在你这劳碌的尘世里,熙攘的人群,因劳作与奋争而显喧哗,我能和你面对面站着吗?

当我完成了今世的工作,万王之王啊,我能独自默然地和你面对面站着吗?

遗失了的星星

当创世伊始,众星辰初次闪耀光辉时,众神在天上举行集会,唱道:“啊,完美的图画!纯情的欢乐!”

突然,一位神叫道——“光链里好像中断了一节,一颗星星不见了。”

他们竖琴的金色琴弦咔嚓一声折断了,歌声继而停止了,他们沮丧地叫道——“对了,那颗不见的星星是最美的,她是诸天的荣耀!”

自那天起,他们不停地找寻她,众神都道,这世界因她而失去了一种快乐。

只有在最寂静的夜里,众星辰微笑着相互低语道——“这样寻找是徒劳的!无缺的完美已经无所不在了!”

让我无法忘怀

倘若我今生无缘遇见你,就让我永远感到我们的眼神无法交错——让我一刻也无法忘怀,让我在梦中和不眠之时都怀着这悲伤的苦痛。

当日子在这尘世的闹市中逝去,每日我双手里的收益都满满时,就让我永远感到我还一无所获——让我一刻也无法忘怀,让我在梦中和不眠之时都怀着这悲伤的苦痛。

当我坐于路边,困乏喘息,当我铺床于尘土的时候,就让我永远感到前面还有漫长的旅途——让我一刻也无法忘怀,让我在梦中和不眠之时都怀着这悲伤的苦痛。

当我的屋子已装饰好,长笛吹响,笑声喧闹的时候,就让我永远感到我还没有请你光临——让我一刻也无法忘怀,让我在梦中和不眠之时都怀着这悲伤的苦痛。

漫游的云

仿若一片秋天的残云,我徒劳地在天空漫游。啊,我永远光耀的太阳!你的摩触还未使我的水汽蒸发,让我与你的光明合一,因而我不停地计数着和你汇合之前的年月。

倘若这是你的期许,倘若这是你的游戏,就给我这飞逝的空虚绘上色彩,镶上金边吧,让我游荡在肆意的风中,舒卷成多变的奇观。

倘若你愿意在夜晚结束这场游戏,我就会在黑暗里,在纯白晨曦的微笑里,在纯净清澈的清凉里,溶化消失。

逝去的时光

在许多清闲的日子里,我痛惜着逝去的时光。然而它并没有逝去,我的神。因你的手中把握着我生命里的每时每刻。

你潜藏在万物的心里,培育种子,催出芽苞,长成蓓蕾,绽放成花,花开结果。

我倦了,酣睡于闲榻之上,想象所有的工作都结束了。早晨醒来,我发现我的花园里到处开满了奇花异卉。

无尽的时光

我的神啊,你手中的时光无尽,你的分秒无从计算。

昼去夜来,年岁如花开花落。你懂得如何等待。

你的世纪,一个去了一个又来,只为让一朵小小的野花圆满。

我们却没有可以浪费的时光。正因没有时间,我们必须争夺机会。我们太过匮乏,出手不可迟缓。

因此,当我把时间给了每一个索要时间、烦躁不安的人时,时间就流逝了,你的圣坛上,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任何祭品。

一天终了时,我诚惶诚恐地赶来,生怕你的大门已关闭,但我发现时间依然宽裕。

一串珠链

圣母啊,我要用我悲伤的泪水编织成一串珠链,挂在你的颈上。

星辰精心打造光明之足镯,好装扮你的双足,但我的珠链要挂于你胸前。

财富和名声都来自于你;赐予或收回,也全凭于你。但这悲伤却全然是我自己的,当我把它当成祭品呈献于你时,你却以恩宠报我。

来世之边缘

在无望的希望里,我遍寻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找她不到。

我的屋子很小,一旦东西丢失了就永远寻不回来。

可我的神啊,你的宅邸是无边无际的,为了找她,我特地来到你的门前。

我站在你夜空金黄色的穹顶下,向你抬起渴望的眼。

我已来到来世之边缘,这里的一切都不会消失——希望不会,幸福不会,从泪眼里看见的人脸也不会。

哦,把我空虚的生命浸到这大海里吧,把它投入到这最深的圆满之中。让我只这一次,在宇宙的万物当中,感受到那已失去的甜美的摩触。

过早离开

嘈杂喧闹的言辞不再从我口中发出了——这是我主人的意旨。今后我将轻声细语,心里的话要以歌来浅吟低唱。

人们匆忙赶往国王市场,买卖的人集聚在那里。但在正午,一天活儿最忙的时候,我就过早地离开了。

那就让花朵在我园中开放吧,尽管花时未到;也让正午的蜜蜂开始演奏它们慵懒的嗡哼曲吧。

我曾把充裕的时间,花在善恶的纷争上。但如今,我的游伴在闲暇无争的日子里的一大乐事,就是把我的心吸引向他;我却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突如其来的、无关益利和结果的引唤。

死神

啊,死神,我的死神,你,生命的最终,过来对我低语吧!

日复一日,我守望着你。为你,我承受了生命中所有的悲欢。

我存在的一切,我拥有的一切,我希望的一切,和我一切的爱,皆在秘密深处奔流向你。只要来自你眼神的最后一瞥,我的生命就会永远是你的。

花朵已编成花环,花环也已为新郎备好。婚礼行过,新娘就要离开娘家,在夜的静谧中单独与她的主人相会。

最后的帷幕

我知道那天将要来临:我目睹的这片尘世将要消逝,生命将静静地离我而去,它将拖过最后的帷幕,遮盖我的双眼。

但是星辰将依然在黑夜中守望,晨曦也照样升起,时间如海浪一般汹涌,不断激荡着悲欢离合。

当我想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时,时间的屏障被打破了,透过死亡之光,我看见了你的世界充满了被忽略的宝藏。最低下的座位竟是如此珍贵,最卑贱的生灵恰是如此稀罕。

我徒然渴望得到的,和我已经得到的——让它们随风而逝吧。让我只真正拥有那些曾被我轻视和忽略的东西。

辞行

我要告辞了。兄弟们,来向我辞别吧!我向诸位鞠躬后就将启程了。

我呈还我房门的钥匙——我自动放弃对我房屋的所有权。我只恳求得到你们最后祝福的话。

我们曾做了那么久的邻居,但我得到的,多过我所付出的。如今天已破晓,点亮我黑暗屋角的那盏灯也已熄灭。召唤已经到来,我要准备启程了。

门槛

我并不知晓我初次跨进生命门槛的那一刻。

是何种力量让我在这广袤的神秘中绽放,如同一朵午夜在林中开放的嫩蕊?!

清晨我看到光明,立刻觉得在这世界上我不是陌生人,那不可名状的谜一样的东西,如同我自己的母亲一般,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即便如此,在死亡里,这同样的未知的东西,也将会以我熟识的面目出现。因我热爱今生,我知道我也会同样地热爱死亡。

当母亲从婴儿口中拿开右乳时,他会啼哭,可他即刻又从左乳中寻到了安慰。

离别的话语

当我要从这走时,就让这作为我别离时的话语吧:我所见的一切都无法超越。

我曾尝过在光明之海盛开的莲花里隐藏着的蜜汁,因此我是有福之人——就让这作为我别离时的话语吧。

在形象万千的游乐场里,我已经嬉戏过,也在这里我瞥见了那无形的他。

我整个身躯和肢体,因那无法企及的他的抚触而振颤;倘若最终一刻在此降临,就让它来吧——就让这作为我别离时的话语吧。

平静的心

当我放下舵桨时,我清楚你来接管的时刻到了。当做之事,即刻得做,挣扎是徒劳的。

那么我的心啊,把手挪开,默默承受失败吧,要知道你还能在现在的位置上安静地坐着,算是好运了。

我这几盏灯,只要有一点风,都给吹灭了,设法点燃它们时,我一再忘了其他的事。

因而这次我要放聪明一些,把席子在地上铺好,在黑暗中等候;我的神啊,什么时候你高兴,你就悄悄地过来坐下吧。

有形的海洋

我潜入有形海洋之深处,希望得到完美的无形之珍珠。

不再乘着我那饱受风吹日晒的旧船在海港之间航行。曾经我的乐趣是在浪上颠簸,如今这样的日子早已成为过去。

现在我渴望着不死之死。

我要带着我生命的竖琴,经由无底深渊,进入那个奔涌着呆板单调乐音的大厅。

我要把我的琴弦调谐到永恒的乐音,当它呜咽出最后的声音时,就把我无言的竖琴放在无言的脚边。

坐着微笑

我在人前夸口说我认识你。他们见你的画像出现在我所有的作品中,就前来问我:“他是谁?”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说:“真的,我说不出来。”他们指责我,轻蔑地走开了。而你呢,坐在那里微笑。

我把你的故事编成恒久的歌。秘密从我心底汩汩而出。他们前来问我:“告诉我们你所有的含义吧。”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说:“啊,谁知道其中的含义呢!”他们笑了,又极其轻蔑地走了。而你呢,坐在那里微笑。

双掌合十的膜拜

我的天神,在我向你双掌合十的膜拜里,让我的一切感觉都得到舒展,在你脚下触摸这世界。

如同七月的积雨云,带着未落雨点的重负悬垂在天空,在我向你双掌合十的膜拜里,让我的一切心智都在你门前蹲伏吧。

在我向你双掌合十的膜拜里,让我所有的诗歌将各式不同的曲调汇成一股洪流,流入静寂的大海。

如同一群思乡的鹤鸟,日夜兼程飞回它们的山巢,在我向你双掌合十的膜拜里,让我全部的生命启程回归它永恒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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