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鞘的功利心,伤不了人。”
“还有,白老师为什么会让陈秩进组呢?我猜并不是他的某个特质打动了你,而是,他的背景叫你不得不答应。”
他蹙起眉,“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个爱到处打听八卦的人,纯粹就是猜的。”
唐画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比她还聪明,怎么能看不出“如果我的人生起点不高,不曾有人为我走过人生百步中的任何一步”这句话的意思嘛。
她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月下冰霜般的目光打量人,眼神里还有些嘲弄的神色,“说白了功利心这个东西,你才是最没资格说的,你想回神外吧?”
肖砚是个明察人心的厉害人物,还不知道轻重,什么叫一针见血,杀人诛心,刀口朝着别人的时候他还能笑的开心,朝着自己的时候就觉得并非意外但又猝不及防。
护短无非是护了自己,合理公正仲裁感也是他情绪激动肾上腺素作祟的错觉。
她强势和凌厉的气场给了他短暂的新鲜感,她的经历和才华能叫他耐性变得很宽厚,但是这些新鲜感过去之后他的控制欲只会变本加厉的反弹。
老江都只敢旁敲侧击,她敢诛心见血。
很好,好得很。
他也是说一不二习惯了,逆鳞还没人敢碰,冷漠习惯了,偶尔展现的温柔耐心不过是团队协作需要的虚假面具。
爱咋咋地,他这样想。
白术拂袖而去。
白术这两天运气真是不那么好,救护车送来一个病人,徐一然看了一眼之后就丢给了白术,“我肯定不行,你接手吧,俗话说,病友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然后溜的比被猎犬追的兔子还快。
他拿过病例薄一看,就知道为啥徐一然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自己。
老熟人。
梁爱军,男,八十六岁,高血压,糖尿病十年,五年前脑梗死,治愈后出院,之后多次双侧肢体无力多次来就诊,现在又是脑梗急救。
记忆犹新。
这个抢救室,有两种人会叫人格外的记忆深刻,孩子和老人。
一种最叫人难以放弃,一种最叫人轻易接受。
白术见过很多抢救的老人,有脑梗心梗,有癌症晚期,有手术后并发症,也有多器官衰竭,他深深的感到岁月在人身上刻下衰老的痕迹,而病痛更是用残酷的手段折磨这些饱经沧桑的肉体和意志。
他们耳朵听不清,眼睛看不清,大脑也无法清楚冷静的思考,对于医生提出的治疗方案,也一无所知,他们只能躺在病床上,咿咿呀呀毫无意义的呻吟,不知道是存了活下去的意志,还是被折磨的想要结束。
而他们的儿女们就变成站在法律和道德行刑架上选择的人。
他对着脑CT发愁。
“脑CT看是脑干梗死。先心梗脑缺血缺氧加重,造成脑干梗死,中枢性引起呼吸衰竭,昏迷,不宜溶栓,预后不佳。”
旁边的肖旭也凑过来看,半晌叹气,“白老师,家属怎么说?”
“救。”
如果可能,白术一辈子都不想跟家属打交道。
衣着邋遢,一副黑社会流氓样子的老大,叫嚣着“救不活就把你们这里全砸了”,而老二贼眉鼠眼,举止粗俗,手脚不干净,放在护士站因为故障换下来的呼叫器都被顺手牵羊拿走了。
徐一然满脸黑线的推门进来,“操气管插管家属不签字,你快去看看吧,郑雅洁这小姑娘哪是这种小流氓的对手啊。”
他本来就心情不好,听了这话已经到了爆发的极点,摔门而出。
徐一然被吓到了,“话说这位怎么了?心情这么差?”
肖旭面无表情的摇摇头,“大概是不可说日子到了吧。”
白术远远的就看见老大叉着腰在抢救室骂骂咧咧,使劲的拍着床沿,“你们主任呢?我爸都这样了,几个实习生抢救像话吗?这什么玩意,不签!”
他手一挥,重重的打在郑雅洁的手腕上,她蹙眉“啊”的惊叫了一声,然后手里的知情同意书被蛮狠的夺了过去,抛向空中。
抢救室里的空气都有些凝滞。
陈秩暗暗的挡在她们前面,此时心里也没底,他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却不知道说什么。
郑雅洁退后几步,她咬咬唇,眼神复杂的看着地上的纸。
“你不是要救吗?救就签字,要签字就自己把纸捡起来。”
白术站定,挡着梁家老大的视线,他冷面时候特别叫人胆寒,更不要说在全院医患矛盾的历史上,独独他有过痛揍闹事家属的黑历史。
“那,那给我。”
“自己捡。”
他岿然不动,一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声音里却是说不出的冷,“不是要救你爸吗?你打什么算盘我不知道吗?你可以试试激怒我的后果。”
猥琐的男人耸耸肩,露出个色厉内荏的表情,然后老老实实的蹲下来捡起知情同意书,飞快的签了字,头也不回的溜走了。
“插管吧。”白术对着郑雅洁说。
“恩,好的。”
“你没事吧?”
她飞快的摇摇头,“没事,没事。”
“以后遇到这种难对付的家属,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走后,郑雅洁一边插管一边感叹,“生活终于对我这只弱小又无辜的小猫咪下手了。”
陈秩被逗笑了,“所以你来图啥?”
“我原来还挺清楚自己的目的,现在反而糊涂了。”
“为啥?”
“因为白老师,刚才,真是,苏,炸,了,我刚才差一点点,就不喜欢他了,但是现在,我更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