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出电影院,夜有些深了,天边飘着些薄淡的云,不见星月的踪影,夏末的夜沾了几分初秋的凉意,风吹来,带着点山雨欲来的透彻凉爽。
肖砚看了看手表,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白术。
他却装作没看到,问,“吃过了吗?”
“医院里有提供手术餐,我吃了一点。”
“好吃吗?”
肖砚诚实的回答,“当时好像太累了,五感迟钝,吃不出什么味道。”
“那你还饿吗?”
她摇摇头,“不知道。”
“走吧。”白术没按原路返回,而是带着她越走越远。
远到医院的标志在视线里有些模糊了,眼前只有十里长街,橘色的街灯一盏又一盏,点连成线,线结成网,温柔的光切割整个城市,把整个天空都照的一片亮色。
那些高楼变成了剔透的水晶建筑物,散发着梦幻的光芒。
风把江岸上的水气也吹来了,两岸横亘着的大桥倒影在深色的水面上,白到炫彩的灯光幽幽的潜入荡漾的江水中,一半是江水,一半是火焰。
她没说话,慢慢的走着,看着,几乎忘了旁边的人和时间的流逝,不知道何时他也刻意慢慢的放慢了步伐。
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白术开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然后他跑进一栋老式洋房里的甜品店铺,出来的时候手里举着两只甜甜圈。
“喜欢吗?”
肖砚点点头,接过来,慢慢的咬了一口,很意外的是没有那种甜到发腻的糖浆味道,巧克力带着浓重的奶味,蓬蓬松松的甜甜圈上出现了一角硬塌塌的缺口。
“大脑唯一的能量来源就是葡萄糖了。”
她仰起脸,接住了他含笑的视线。
白术说,“其实我不喜欢吃太甜的食物,但是有时候身体会突然极度需要甜的东西,是一种本能的需求。”
“我喜欢吃甜的。”
“这个甜甜圈好吃吗?”
“其实我更喜欢美国的甜甜圈,因为成吨成吨的糖掺进去,虽然发胖又油腻,但是全是实实在在的甜。”
他挡住一部分前行的灯光,伸出手道,“还回来。”
怎么那么幼稚。
她笑起来,气音居然变得软软的,“但是这个甜甜圈,是今天最好吃的食物了。”
“谢谢你。”
回去的时候,突降大雨。
夜雨模糊了车窗,只留下一帧帧的朦胧光晕,公交车里的冷气缓缓的送着,碰到了身体潮湿的热度,现出了白色的水汽。
“今天坐直升机什么感受?”
她伸出手,虚虚一指窗外的天空,“第一次在天上飞,视线慢慢的远离,就像是电影里面的慢镜头,感觉噪音很大,但是似乎耳边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间的时候,我有惊恐失重的感觉,你呢?”
“我飞过两次直升机救援。”
“第一次是春节时候的G318国道,五十多岁的男人,急性心梗,我刚上直升机,既紧张又兴奋,耳边都是螺旋桨的声音,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整个人都快过呼吸了,那是我第一次在空中看到蜿蜒成长龙的车辆,还不停的用‘还好春节时候要值班不用经历大堵车’这种想法来转移自己焦躁的心情,现在想起来真的蛮好笑的。”
“第二次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不甚从高处跌落脊椎骨折,那次飞的是夜航,夜晚的城市离的远了,真的美,只剩下璀璨的灯火,好像是星辰颠倒了一样。”他抿一下唇,笑意从眉峰扩散到嘴角,“那种静谧的美,安静到你恍惚你是站在两个时间里面,一个飞速转动,一个静止沉睡,当时特别有冲动,包下这架直升机,带着我绕这座城市一晚上。”
肖砚听着微微笑着。
他轻叹一口气,“国内医疗直升机救援的费用约十万人民币,这两个患者都是有钱人,我总是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真正的实现直升机救援。”
肖旭把手术后的病人送去ICU回来之后问道,“怎么下雨了?我姐手术还没回来吗?”
“看电影去了。”
他呼吸差点断了一截,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什么?看电影?跟谁看电影?”
“跟我的好基友。”
肖旭立马拉开抽屉,哗哗的撕着糖纸,绵绵不绝的咝咝啦啦声音搅得徐一然浑身难受。
“你吃啥呢?”
“巧克力。”
徐一然抬起头一看,桌子上的糖纸已经铺满了键盘,他无语,“适可而止啊,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残忍的对待你的胰腺,合适吗?”
肖旭还在撕。
“要么我俩也去看电影吧。”
一颗巧克力砸了过来,肖旭怒道,“看电影,看电影,就知道看电影。”
正巧郑雅洁推门进来,“咦,你们谁要看电影?最近是不是有个《我不是药神》很火爆?”
肖旭冷生生的拒绝了,“不看。”
徐一然摊手,“郑总就是来约电影的吗?”
“当然不是。”她狡黠的笑起来,“我从老张那边弄了个课题,急诊手术麻醉应激对机体产生的社会学影响及其神经环路基础,这下可以暂时留在你们科室了。”
徐一然感叹,“真有你的啊!佩服你的行动力,但是我感觉你的动机十分不纯。”
“没事,就是很不纯,随便说,为了暂时在你们科室我把剧本都写好了,就算竹篮打水也不是一场空,没有爱情也会收获事业的,白白老师呢?我得把这个课题跟他说一下。”
肖旭仰靠在椅子里面,闭着眼睛说道,“看电影去了。”
“白白老师会去电影院看电影?”
他睁开眼睛瞪着郑雅洁,“跟我姐。”
郑雅洁噎了一下,坐下来跟肖旭两个人面对面的撕着巧克力的糖纸,半晌问道,“你姐有男朋友吗?”
去世的当然也算的,他这样想,于是很干脆的回答道,“有。”
她微微松了口气,接着问道,“你姐长得好看吗?”
他指指自己的脸,“长相祖传的,复刻都是这个款,你说呢?”
然后他耳朵动了动,眼睛一亮,“回来了。”
话音还没落,就听见空旷的走廊上传来两声打喷嚏的声音,然后说话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肖砚一贯冷冷的声音传出来,“早点回家休息。”
“明天早上八点交完班,哦,不行,明天早上还有全院疑难病例大讨论。”
“要参加吗?”
“随便吧,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反正每次别的科室吵不出个结果都要骂我们科室水平差,耳朵都听出老茧了,跟他们吵吧没意思,不吵嘛又欺人太甚。”
肖砚推门进来,她没怎么被雨淋着,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带着点颓废的帅气,眼睛里那种独特的煊赫的锋芒又回来了,“明天谁去讨论会?”
肖旭和徐一然对视一眼,“去。”
郑雅洁犹豫的举手示意一下,“我也去。”
她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了。
白术把伞起放在走廊上,然后走进办公室,他看到郑雅洁,问道,“找我有事?”
“对,有个课题,张主任想跟您商量下合作事情。”她看着半个身子都淋湿的白术,雨水还滴滴答答的从他的发尖滴到脖颈后,犹豫道,“要不您先去洗个澡吧,我就在办公室等着。”
他抽了几张纸巾胡乱的擦了擦脸,顺手打开电脑呢,“等会,不急,你先把课题给我看看,看完就早点回去。”
这个深夜特别安静,连一个急救都没有,隔着薄薄的门板,竟然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传不到耳朵里,但是白感觉到脸上、耳根、身上似乎都在热的难过,可是寒意不受控制的一波一波的袭了过来,浑身血脉不通,麻麻痒痒也痛也酸。
半夜他醒来一次,喉咙似乎有火在燎,干哑又疼,喝了凉水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他的烧退了,头还有些昏昏沉沉,但是嗓子彻底的哑掉了。
讨论会还没开始,陆陆续续的就有人跟白术打招呼。
“白主任,早啊。”
他礼貌的点点头。
“那是你们科室新人啊?”
他也点点头。
相熟的同事开玩笑,“那就是你们老陆找来的外援?看上去年纪不大啊,昨天下午朋友圈都被照片刷爆了,直升机美女医生,哇塞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结婚了没?有男朋友没?微信号给一个。”
他张开嘴,还没发声,气流先狠狠割裂着咽喉,他只能狠狠的瞪着眼睛。
肖砚走到他旁边拉着椅子坐下来,问道,“感冒了?”
他抿了抿唇,然后指指喉结,摆摆手。
她想了想,还没说话自己就先笑起来了,“One guy goes to a doctor and says,‘Doctor,my wife has lost her voice. What should I do to help her get it back?’,The doctor replies,‘Try to come home at 3 in the morning’。”
白术拧着眉,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不好笑吗?”
她缓慢眨了下眼睛,“一个人去看医生,说他老婆失声了,怎么样才能好,医生告诉他让他凌晨3点回去。”
他还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