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现代文学家里,丰子恺先生是十分独特的一位。他一生不失真纯的赤子之心,自称是“儿童崇拜者”。朱自清在为《子恺漫画集》所作序文中这样说过:“因为他喜欢春天,所以紧紧地挽着她;至少不让她从他的笔底下溜过去。在春天里,他要开辟他的艺术的国土。最宜于艺术的国土的,物中有杨柳和燕子,人中便有儿童和女子。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将他们收入笔端了。”这番话是针对丰子恺的漫画而言的,我觉得,它同样也适合于谈论丰子恺的随笔。
丰子恺说过,人的心都有包皮,有的人用的是单层纱布,有的人用的是纸,有的人用的则是冰冷的铁皮,而只有孩子的心,才是“连一层纱布都不包的”,是“赤裸裸而鲜红”和“彻底的诚实、纯洁而不虚饰”的。他在《我的漫画》一文中还进一步阐发了他的这种儿童观:“……初尝世味,看见了当时社会里的虚伪骄矜之状,觉得成人大都已失本性,只有儿童天真烂漫,人格完整,这才是真正的‘人’。于是变成了儿童崇拜者,在随笔中,漫画中,处处赞扬儿童……从反面诅咒成人社会的恶劣。”丰子恺的这种儿童意识,我们从他的随笔《给我的孩子们》、《华瞻的日记》、《儿女》、《送阿宝出黄金时代》等篇章中不难看出。诗人郁达夫就丰子恺的这种对于儿童的体贴入微的爱心,和冰心的对于儿童的母爱之心做过比较,认为描写儿童相貌是丰氏随笔的一个显著特色。
丰子恺不仅喜欢孩子,而且善于教育孩子。他的身边常有很多孩子,有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他称他们是“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也有邻居家的。他尽可能地利用所有闲暇的时间同孩子们亲近玩耍,或者给他们讲故事,或者教他们画画儿。他曾这样说过:“朋友们说我关心儿女。我对于儿女的确关心,在独居中更常有悬念的时候。但我自以为这关心与悬念中,除了本能以外,似乎尚含有一种更强的意味。所以我往往不顾自己的画技与文笔的拙陋,动辄描摹。因为我的儿女都是孩子们,最年长的不过九岁,所以我对于儿女的关心与悬念中,有一部分是对于孩子们——普天下的孩子们——的关心与悬念。”
正如丰子恺的一幅题为《兼母之父》的漫画里画的那样,丰子恺不仅要外出教课,而且一到家里便手脚不停地抱孩子,喂孩子吃食,唱小曲逗孩子入睡,描图画引孩子发笑。有时也蹲下身子和孩子们一起用积木搭汽车,或者装着坐在小凳上“乘火车”……因为这种热爱和亲近,使他深深地体会到了孩子们的心理,发现了一个和成人世界完全不同的儿童世界。他把这个世界的种种画进他的漫画里,写成他的随笔,从而“为儿童另行创造了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房子的屋顶可以要求拆去,以便看飞机;睡床里可以要求生出花草,飞着蝴蝶,以便游玩;凳子的脚可以穿上脚子;亲兄妹可以做新郎官和新娘子;天上的月牙儿也可以摘下来拴上秋千绳子……这是一个真与美的世界。
丰子恺的漫画兼有佛性与童心,已成为我国现代艺术宝库里的一笔珍贵的遗产。他的表现护生思想的《护生画集》,表现儿童生活的《儿童漫画》,表现社会众生相的《人间相》等,深得一代代读者的喜爱。前几年我买过一册薄薄的《几人相忆在江楼——丰子恺的抒情漫画》,很是喜欢。这一册小书着眼于丰子恺漫画的抒情性,精选其作品中的精华,并以同样具有诗性的散文文字,对每幅漫画的画意作出必要的阐发和联想,不仅凸显了丰子恺漫画的抒情特征,又帮助读者准确和充分地体味丰子恺漫画内在的温情和意蕴。
这是一册不仅图美,文亦清丽恬淡的小书。人道之美,艺术之美,再加上简约的文字里散发出的淡淡书香,尽在朴素的纸页之间。而且,这本书并不厚重,定价也只有六元五角(这样的定价在今天的书市上已是罕见的了),正适合大众读者阅读欣赏和购藏。这本书的编著者陈星、朱晓江多年从事丰子恺研究,写过丰子恺的传记等著作,是知名的丰子恺研究专家。他们的导读性文字简约清新,疏朗多姿,与丰子恺漫画的独特风格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