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白先生的大写意人物画,早就自成一家风格。他是由早期严谨细密的写实画风,逐渐过渡到后来的笔墨疏离、意气飞扬的写意境界的。他笔下的中国古代文人形象、中国戏曲人物形象,均得意而忘形,恣意挥洒,情趣横生。兴之所到,自适自安;随性所取,无羁无绊。此等画境,真应了他对自己所做的“澄怀千里,梦绕幻游,笔随境变,墨驱气流”的期许。
他也擅长水墨山水。无论是画无常云态、泠然泉声,还是写疏林独屋、晨钟暮磬,他追求的都是天地与立、气象高旷,如月出东斗、人闻清钟的画风。他的一些山水画笔势飞腾、生机勃郁,虽积染千层而墨气怡然,笔墨时或淋漓狂放,却不见“霸悍”之态。“青山况是吾家物”,他的心中,自有一叠一叠妩媚的青山。相比之下,花鸟画似乎只是飞白先生偶尔为之的艺术样式,却也雅人深致,不从流俗;个人性情,花草精神,载行载止,若清风白云。他的墨梅册页,更是他花鸟画中的逸品。
梅花素以高洁的品格、芬芳的气节、凌雪的风骨而赢得历代诗人、画家的崇尚与追慕。飞白先生中年之后开始钟情于写梅,千山月色,半夜梅花;淡淡墨痕,幽幽梅心。“不厌垅头千百树,最怜窗下两三枝”,他所心仪的是梅花那“幽深真似离骚句,枯健犹如贾岛诗”的铮铮风骨。当然,还有寒枝傲骨之间的疏淡与清奇的生命意趣。
飞白先生写梅,首先刻画的是梅花的风骨。梅花的风骨往往体现在苍劲的枝干上。他常以淡墨刻写梅花的枯健而瘦硬的枝干,勾勒用笔,一波三折,骨力苍劲,疏影横斜而暗香浮动。他笔下的梅树虽然玉肌春态,各具风神,但都有着不折不从、亦坚亦贞的孤高品格。风雪人间,冰冷险恶,孤傲的梅树难免要蒙受一些摧残和曲扭,有如龚自珍笔下的“病梅”,但她傲岸的灵魂,凌雪的气节,吞吐大荒、睥睨寒岁的高洁品格,却是与风雪同在,与天地共存的。
飞白先生写梅,也十分讲究枝条上花花朵朵的点染与勾画。枝干其形,花蕾其神。梅春林先生说飞白画梅,“铁线圈花,浓心浅瓣。……时而叠出枯木逢春的新芽,时而绽放出半吐欲放的寒葩,其万玉缤纷的密萼繁枝更别具神态,别有韵味”,说得极是。宋人刘克庄有咏梅诗句:“到得离披无意绪,精神全在半开中。”飞白先生也深得梅花“精神全在半开中”的三昧,所以他的梅花常有秀挺高枝而含蕾未放之态。迟迟不开,不是要故意错过季节,也许,只因为梅花和画家的心中,都另有期待。
梅花无言,而独标情愫。风格即人。飞白先生写梅爱梅,其实是在抒发自己冲淡的性情和高远的心志。他的梅花册页上总是呈现着一种冲淡之美、疏离之美。徐渭题画梅有句:“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飞白先生写梅有时会用枯笔,但因为心中与梅花气脉相通,乱中有序,气韵饱满而馥郁,即便是用了焦墨,也能够干裂寒风、腴润春雨。所以,他的梅花有时又是那么葳蕤和蓬勃,给人以春天般的力量、希望和信心。品赏飞白先生的梅花册页,不由得想起陆游的一联梅花绝句:“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