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人师
——悼念叶圣陶先生
二月十六日晚，是戊辰年除夕，从新闻联播中，惊悉叶老长逝，顿感泰岳崩颓、巨星陨落！
我向叶老请教，开始于一九四一年前后。那是我向开明书店发行的《国文月刊》投稿，并请教叶老一些关于语文教学的问题。近半个世纪的岁月，叶老的人品与文品留给我极其深刻的印象。他是我所接触的师辈中最为谦虚下士的长者。长者风度可敬可亲。他既是“经师”，更是“人师”。与叶老相处，真是如坐春风，如亲化雨。
叶老是著名的教育家、文学家。他有不胜枚举的“第一”留在人们的心目中：他是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个文学社团（文学研究会）的十二个发起人之一；他是我国新诗史上第一个诗刊（《诗》月刊）三个主编人之一；他是我国现代儿童文学史上第一个写童话（《稻草人》）的作者；他是我国现代小说史上第一个写以小学教师为主人公的长篇小说（《倪焕之》）的作家；他是第一个写所谓“问题小说”为数最多的短篇小说家；而在文学理论方面，他又是始终坚持“为人生”的现实主义道路，并且第一个（一九二二年）提出生活是“诗的泉源”的作家。至于在其他方面，如文化教育、出版事业、识别与培养人才等方面还有不少的“第一”。就是这许许多多的“第一”，在获悉叶老长逝之后，一齐涌现我的脑海。平常听惯了“缅怀”什么人，难免有些迟钝或抽象感，自闻叶老去世，想起许多“第一”，对他的“缅怀”便一一具体化了。越想到这些“第一”，就越感到今后再到北京东四八条的叶老故居，再也听不到叶老亲切的謦縕了，再也看不到叶老轩昂的眉宇了，从而也越觉得悲从中来，不禁联想起叶老写于一九二〇年九月的新诗《悲语》：
一个朋友的妻死了，
他敛抑着悲痛
对我说：
“现在换衣服常常要找寻了！”
我的亲戚
死了个六岁的孩子，
来信说：
“完了，只剩他的相片了！”
这首经历了六十八年的诗，表现了叶老对亲戚朋友的一贯心态，今天朗读起来，仍为叶老真诚的人品与朴实的文品所感动。他的明白如话的诗句蕴藏着多沉痛的心情。叶老啊！您离开我们了吗？没有，没有！您给我的四本书（《茅盾小说讲话》、《鲁迅旧诗新探》、《鲁迅诗话》、《钱玄同年谱》）题写的封面，还摆在案头，音容宛在。您的遒劲的笔锋，散发着永恒的生命力，正鼓舞我前进！不过，我仍然忍不住地要学习您的口吻说：
叶老不在了，只好抚摸他的手迹了！
一九八八年二月二十日于南京
（原载《新华日报》一九八八年三月二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