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秦越搬来帝令,医学馆着实平静了不少。但是不久后的一个早上,一件突发事情却令整个学馆沸腾不已。
当秦伊随父亲秦越赶到时,只见众人都围在药房外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挤过去一看,只见闵太医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众人以凉水扑其面,并无反应,又掐其人中,也无反应。喂下清热解暑的汤药,仍不见效。
秦越诊了脉,问道:“在哪里发现的闵太医?”
有学徒回答说是在药房里面。秦伊见秦越走进了药房,便跟随而入,只觉得里面十分闷热。这天气本就炎热,再加上药房里起有火炉,因此更是湿热难耐。
秦伊道:“爹,这暑热中得有些蹊跷啊!”
秦越却摇头道:“不是中暑,是中毒。”
“中毒?”众人大骇,“是谁要害闵太医?”
秦越对秦伊耳语了几句,秦伊先是疑惑地皱起了眉,仔细一想便恍然大悟,在药房里四处翻找起来,很快便寻了一把药材放入药罐里,又舀了水,开了炉塞,不大一会儿功夫便熬了一碗汤药,又用凉水浸了浸,给那闵太医灌了下去。
说来也奇,只片刻的功夫,闵太医便醒转过来。众人好奇,纷纷问是中了何毒,又用的何药。
秦伊见秦越看向自己,似乎是有意考验,便代为解释道:“这药房中药气郁蒸,闵太医胃脉虚弱,邪气浮越,想必是未进早饭,胃气虚懦,不耐药气郁蒸,中了药毒,故而昏倒。诸药之中,能调和药性解百药之毒者,唯有甘草。“说罢,看向秦越。
只见秦越微微闭眼颔首,一副颇为欣慰的样子。
“原来如此,竟是甘草!”众人闻言啧啧赞叹,自此无不对秦越父女心悦诚服。
“大医精术,大医诚心”,秦越以此毕生信念作为医学馆的馆训,常常带着学徒们外出为穷苦百姓诊治。如此,一时间声名鼎盛,世人只道大宁有个圣手秦越,却似乎淡忘了还有一个妙手太医令。这让林谦和觉得颜面扫地,处境岌岌可危。
正这时,东宫舍人张放请林谦和过府,为其老父诊病。诊后,张放留客,席间多有离间挑拨之意。林谦和本就心头懊恼,被他这一挑动,更是有苦难言。
“林兄妙手仁医,任劳任怨,为朝廷效力近二十载,如今短短一年不到,却被秦越抢尽了风头。我是真为林兄鸣不平啊!”
林谦和听张放如此说,并未答话,只闷头喝着酒。
张放见他面色铁青,依然继续道:“主上、东宫、何府,还有越来越多的皇室宗亲贵族,都一心向着秦越,只怕这太医令的位置不久便是他的了。”
林谦和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水撒了出来,袖口尽湿,颇显狼狈。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可是秦越已得帝心民心,这场战争他已经输了,毫无反抗之力。
只听张放继续道:“林兄,一山不容二虎。如果秦越知道是你派人暗杀于他,你说他会如何回报你?”
林谦和猛地一惊,目瞪口呆地望着张放,“你,你……”
张放笑道:“慕王让我传话给林兄,主上容不下慕王,秦越容不下你,大家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林兄可别忘了慕王曾经对你的恩惠。”
林谦和失魂落魄地走出张府时,只见头顶明月高挂,盛夏之夜本是闷热,他却觉得从头到脚冷得直哆嗦。如今他还有选择吗?身后是万丈悬崖,身前是一片汪洋,除了搭上慕王这艘暗度陈仓的船,还有其他活路吗?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秦越,都是你,都是你逼我的!”
被林谦和视为仇人的秦越父女,已经从宫里搬到了学馆,宫中约束太多,还是外面自由一些。此时,秦越正在为一事绞尽脑汁。
日前,长公主府请他前去诊病,长公主因慕王一事积郁成疾,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偏她怕针,只能为其开药,可她又嫌苦,推说自己没病。这既不能针,也不能药,秦越一时没了主意,其他太医也都束手无策。
时间一晃过了几日,这一日,之焕为秦伊和霏茉带了些甜点。这甜点以酸梅加蜂蜜作成冰冻状,夏日吃来极为醒脾提神。
秦伊忽然受其启发,向徐津问了些长公主日常的饮食喜好,便对秦越道:“爹,自古药食同源,既然羊肉都能入药,我们何不尝试一下以药入食?”
秦越道:“如何以药入食?”
秦伊想了想,回道:“长公主是忧思过度,损伤心脾,如今病症主要在眠与食上。既然是以药入食,自然不能太苦,可选山楂健脾消食,茯苓健脾和胃宁心安神。用这两种药配以蜂蜜芝麻制成口味甜香的薄脆饼,也可制成酸甜可口的冰饮,这样既能助食又能治病,岂不两全其美?”
秦越听罢,点头道:“这主意不错,只是这点心要如何做?”
秦伊嘿嘿一笑,“这个嘛,就要麻烦师兄了。”
第二日,秦伊将想法与之焕霏茉和徐津一说,三人当即赞同。之焕带着几人来到自己府中,向那越州厨子一番细说。厨子表示愿意尝试,于是便在几人七嘴八舌的指挥下一顿忙活。几日后,经过反复的调配,终于确定了最佳的口感。几人尝后都赞不绝口,又带回学馆给秦越尝,秦越也是连连点头称好。
徐津满怀期待,兴奋地催促着赶紧给大母送去。于是,夏日的傍晚,就在徐府的水月亭中,几个小辈围在长公主身边,一边讲着笑话,一边吃着点心喝着冰饮。
长公主心情大好,她已许久不曾享受这样的天伦之乐了,看着少年少女们青春稚气的脸庞,仿佛她自己也跟着年轻了许多。这一高兴,胃口也大开,不知不觉竟吃了不少,只是秦伊怕冰饮伤胃,只许她喝了一杯。
这之后,长公主便常邀几人来府中玩耍,有时还参与一些投壶之类的小游戏。不久,长公主的状态便有了起色。宁帝得知后,大为欣慰,不仅重赏了几人和那越州的厨子,而且对之焕的父亲黄门侍郎孔哲彬也更加委以重用,令其兼任礼部侍郎。
徐津十分高兴,邀了几人在府中聚会。除了子钰因有事在身缺席未来使得几人有些遗憾之外,倒也是宾主尽欢。宴席结束后,霏茉托之焕让厨子多备了一些点心。
翌日下学后,霏茉去孔府拿了点心,便往何府而去。行至何府门外刚下马车,就见子灏蹦蹦跳跳地从府里出来。
“茉姐姐!”
“子灏,好久不见啊!”
霏茉的笑容忽然怔住,眼睛紧紧地盯着子灏手里的那块点心。
“茉姐姐,你来得正好,我府里有好吃的点心,是伊姐姐让人做的,你快来尝尝!”子灏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霏茉往府里进。
这时,管事的从府里出来,一把拉住子灏道:“小祖宗哎,你可不能乱跑,待会儿大公子回来,我可没法交差!”
霏茉得知子钰并不在府中,又看了看子灏手里的点心,心里不禁一阵失落,就这么强笑着告辞离去了。
这一夜,一向眠好的霏茉莫名地失眠了。翌日,她早早地来到学馆,因时辰尚早,学徒们尚未到来,院子里显得十分安静。忽然,前方传来阵阵清扫的声音,往常他们来时,院子早已清扫干净,因今日来了个大早,自然便见着了那清扫之人。
霏茉远远地看着那人,却是一怔。那人有些眼熟,她想起来了,那不是之前秦越救过的哑伯吗?也不知这哑伯恢复得如何。
正要上前去打招呼,却见秦越走了过去,拍了拍哑伯的肩膀,塞给他一个钱袋。哑伯连忙摆手,只见秦越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哑伯这才点头接下。
这时,秦伊也走了过去,递给哑伯一碗水。哑伯接过水,连连点头作谢。秦伊笑着转身走开了。
霏茉正想着大概是秦越见这哑伯可怜,便让他在这里做个日常洒扫,可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她大为不解。只见哑伯竟盯着秦伊的背影,默默地抹起了眼泪。秦越慌忙冲他摇了摇头,不知又说了句什么,哑伯这才止了哭泣,点了点头,拎着扫帚离去了。
这哑伯为何会看着师妹的背影哭泣?他和师叔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是有什么秘密吗?这些疑问困惑了霏茉一整日。下学后,她得知今日秦伊跑去学正骨了,便向后院的正骨堂走去,刚一进院子,就听见阵阵“杀猪”似的哀嚎。
“哎哟,我的娘哎,疼疼疼!师姐你可轻着点儿!我这胳膊没断,也得被你给掰折喽!哎哟!”
霏茉站在门口朝里一望,只见几个少年学徒正围在一处,而站在中间位置的秦伊正摆弄着一个少年的左臂。
“这样?”
“不对师姐,你得先往上提一提,然后猛地往里一送,这样才能复位。”
“哦,那我试试。”
只见秦伊猛然一番动作,她手下那少年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猪嚎”,众少年见状则在一旁狂笑不止。
秦伊连忙将那少年扶起,安抚地拍了拍人家的脑袋,一本正经道:“感谢你为大宁医才的培养做出的贡献,啊,感谢,感谢。”
那少年苦着一张脸,一边揉着胳膊,一边道:“师姐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秦伊立刻拍着胸脯道:“不就是想学针灸嘛,这有什么难的,交给我好了。”
“师妹!”霏茉在门口唤了一声。
秦伊回头一看,“师姐!”立刻笑嘻嘻地奔了出来。
众少年也跟了过来,满脸期待地问道:“是林师姐吗?”
霏茉笑着点了点头。
少年们很是惊喜,其中一人道:“早就听说林师姐的大名了,虽然都在学馆,但一直也没机会见着。听说当时何府大公子心疾发作,猝倒于闹市,是师姐及时出手,才救回一条命来。我们都好生佩服呐,不知师姐是如何救治的?”
霏茉怔了怔,这件事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已有许久不曾留意到这根刺了,但今日再次被人提起,那阵刺痛依然是那样清晰深刻。
“师姐,说说嘛,让我们也学一学,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也知道该如何救治了。”
霏茉望着这些少年,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正为难着,却听秦伊对众人道:“起什么哄?下学了,都快回去!师姐找我有事儿呢!”
秦伊拉着霏茉走出了院子。二人寻了一棵树下坐着,秦伊方才学正骨,闹得满身是汗,这时一边不停地擦着汗,一边问道:“师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天不见你的人影,就想着去看看你。”
“哎,李太医讲的那些针理,我都会,他还没我爹讲得好呢,实在是听不下去,索性就各处转转了。”
霏茉笑了笑,犹豫了片刻,问道:“师妹还记得那位哑伯吗?就是身患恶疮被师叔用灸法救治的那位。”
秦伊点头道:“记得啊,爹见他父子可怜,便让他在学馆里做洒扫,赚些散碎银子过活。”
“是师叔请他来的?师叔以前认识他?”
“不认识,那天我和爹都是第一次见他。”
“哦,我还以为他是师叔的旧识呢,感觉师叔对他很好。”
秦伊笑了起来,颇为自豪道:“我爹是面冷心热,赠医赠药还赠钱,就好像天下所有的穷苦病患都是我们的亲戚,以往那些受过他恩惠的病患无不感激涕零呢。”
“是这样啊。”霏茉点了点头,想起早上见到的那一幕,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秦伊一边揉着酸胀的手臂,一边道:“这正骨还真是个体力活,都折腾饿了。师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取些点心来,师兄让人新做了送来不少呢。”
秦伊飞快地取来了点心,二人就这么坐在树下边吃边聊。霏茉见秦伊吃得欢实,随口问道:“师兄常给你送点心?”
秦伊贼贼地笑道:“是我要的呀,听说子灏也总是跟师兄要点心,没办法,谁让孔府的点心做得这么好吃呢?”
霏茉心头一亮,问道:“师兄给何府也送了点心?那茯苓山楂饼也是师兄送去的?”
“嗯,是啊,师兄还说子灏很喜欢吃呢!”
霏茉听罢,心情忽然变得轻松起来,但又为之前对秦伊的猜忌有些愧疚,她不应当是如此小气多疑之人才是,遂对秦伊亲近信任更胜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