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恭候多时了。”
宁昭心中一惊，急忙看向一旁，只见树丛后走出一个人来，朝他拱手拜道：“尹风拜见殿下。”
宁昭冷眼一瞟，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家主说殿下离京前必会来何府一趟，二郎主便与公子打赌，二郎主认为殿下会从大门而入，而公子则认为殿下会从后墙而入，便吩咐我自天黑后就守在这里。”
宁昭嘴角微弯，轻哼一声，“几位倒是颇有雅兴。”说着，弹了弹袖子上的一处灰尘，神态自若，丝毫没有翻墙头被人发现的尴尬。
“殿下，请随我来。”
尹风当先在前引路，二人来到书房，敲门而入。书房里，何府祖孙三人起身相迎。相互见礼后，四人落座，尹风关了门，站在门外把守。
宁昭细细打量了一番子钰，见他面色虽然苍白，精神倒还尚可，全然不似旁人口中的病情危殆卧榻不起，疑惑之余倒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并未想置何子钰于死地。
“听闻何大公子病危，今日得见，才知传闻实在离谱。”
子钰笑道:“多谢殿下关心，日前确实病重，这两日才好一些，也算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不知怎地，宁昭看着子钰，总觉得那笑意有些古怪，自己难免有些心虚，忙转过眼去，问何老尚书道:“何老如此确定我要来？”
何老尚书笑道:“确切地说，是老朽希望殿下前来。如果殿下信得过我们，大家不妨坦诚相见。”
宁昭没有回话，他在迟疑，有些秘密他自然是不能说的。
何老尚书见状，索性先表示了诚意，开门见山道:“殿下此来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宁昭见他直爽，便开口就问:“那封信，何老是如何知道殷猛与贺元的关系？”
何老尚书道:“天毅曾介入阳岗村一事，知道殷猛与贺元是姑表亲兄弟。我写信提醒殿下早做防备，是怕这二人的关系被慕王所知，对殿下不利。”
宁昭故作镇定道:“知道了又如何？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何老尚书闻言，与子钰及何二郎主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宁昭的反应，他们早已料到，既然宁昭不愿承认，他们也并不想当面戳破。
何老尚书捋着胡子，带着善意提醒的语气道：“殿下与谭氏的关系，天下皆知。若是慕王得知了贺元与殷猛的那层关系，势必会怀疑到殿下。殿下是以为慕王查不到殷猛？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殿下太过心存侥幸。就算慕王未能察觉，那刘巍呢？此人心思敏锐，殿下一道折子为他指明了方向，他必然会沿着这个方向一查到底！阳岗村一案，殿下实在不该插手。”
宁昭心中一惊，他确实托大了，欲加之罪尚且何患无辞，更何况是如此明显的关联？他以为刺客一事已经不了了之，万万没想到一时疏忽竟险些暴露了自己。
还有，他上奏一事，连慕王和徐铎都不知道，状子才刚刚递到御史台，何府又是如何得知的？
宁昭心中满是疑惑，直直地注视着何老尚书，“何老怎知我上奏一事？”
只见何老尚书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书案前，手中拿起几道折子晃了一晃。
宁昭震惊地望着他手中的折子，这些本该被宁帝亲自批阅的折子，如今却出现在何府的书房中！何老尚书不是辞官卸任了吗？何府不是要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吗？
可眼前他所见到的是，何子钰没有病危，何老尚书也没有辞官避世！他在外面听到的，与在何府见到的，怎么如此大相径庭？
宁昭一时怔然，但很快便明白过来，环视了一番三人，道：“原来何府是在韬光养晦，父王也依然信任何府，倒是我想错了。“
何二郎主问道：“殿下想错什么?以为我何府怕事退缩?还是不堪一击?”
宁昭不答反问:“如果没有本王的上奏，何府是否会袖手旁观？”
何老尚书眼中厉光一闪，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殿下抢先一步，阳岗村的案子会由御史中丞李大人上报朝廷。”
宁昭自嘲地摇头笑道:“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何老尚书继续道:“因局势所迫，唯有如此，才能麻痹慕王，让他放松对何府的戒备与打击，以便我们暗地行事。欲擒之必先纵之，慕王越是猖狂得意，越是容易露出破绽，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宁昭点头赞同，若是与慕王硬碰硬，何府确实势弱，抓住慕王骄傲自大的性格弱点以退为进倒不失为一良策。话说到这里，既然何府都知道了，他也没必要再隐瞒，便说道:“昨晚父王已经密召我，询问了阳岗村一案，并将此案交给了御史中丞与新任丹阳尹。”
“此事当真？”何府祖孙三人一阵惊喜。
“嗯，状子今日已经递到了李大人手中。”
何老尚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久压在心中的忧虑忽然得解，“看来，主上是真的要动慕王了。”
宁昭冷哼一声道：“这都是慕王咎由自取。昨日寿宴上，二郎主似乎对徐大人接任丹阳尹一事并不惊讶。”
何二郎主快速地瞟了一眼子钰，笑道：“那是因为我们早已料到。”
“哦？莫非是何府举荐的徐大人？”
何老尚书摆了摆手道：“徐大人是主上亲选亲任的丹阳尹，何府并未插手。我们不过是权衡了一下眼下的形势，放眼朝堂，能得主上信任又不会得罪慕王，除了长公主之子，还有谁更合适？”
宁昭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禁自嘲一笑，他原本还以为何府势弱就此没落，不曾想何府却是在暗中洞察一切。何府对朝堂和慕王的动静了如指掌，那么，对他的事情又知道多少呢？
正想到这里，忽听子钰说道：“殿下，子钰有一事不解，想向殿下请教。”
宁昭心里起了一丝戒备，面色如常道：“哦？何大公子有何不解？”
子钰面带笑意地回道：“年少时，曾与几位皇子在华林园逗弄一只白头鹰，那鹰兽性未除，突袭太子，幸被谭三郎及时拦杀。当时，谭三郎所用的匕首上镶着一只麒麟首，人称‘麒麟刀’。那晚，在何府袭击慕王的刺客，用的正是这样一把刀。”
宁昭闻言，猛地一惊，眼神凌厉地射向子钰，何府这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何子钰这是在试探他？那么慕王呢？沈将军说慕王在暗查谭氏旧部，难道慕王也发现了什么吗?他此时该怎么应付才好？
只见宁昭忽然一笑，眼神中依然带着寒芒道：“何大公子与我说这些，不知是何用意？既然公子确定是麒麟刀，何不向丹阳尹举报？”
看着宁昭的反应，子钰心中已然明了，暗暗地向何老尚书递了个眼色。
何老尚书会意地点了点头，几人一时无语，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何老尚书神情严肃地对宁昭道：“殿下，慕王已经起疑，正在暗中排查谭氏旧部，想要一网打尽，还望殿下多加小心。”
宁昭却不以为意道：“哼，本王坦荡无畏，有什么可怕的？”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起方才在徐府时慕王看他的眼神，只怕是已将他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了，事不宜迟，他必须尽快送走晨阳和谭震。思及此，他站起身来，双手抱拳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多有打扰，就此告辞，三位保重。”
“殿下保重。”祖孙三人起身相送。
宁昭颔首，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子钰道：“听说林太医离京在外，何大公子此番重病得愈，不知请的是哪位神医？”
子钰笑道：“林太医离京时留下了一张药方，何府便一直照着那方子抓药。不知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哦，原来如此，林太医的医术确实了得。”宁昭状若无意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何府认识一对父女，乃是精通医药的民间游医，本王还以为是这二人治好了公子，便有些好奇罢了。”
闻言，子钰淡笑依然，眼神明亮却如洞悉一切，“哦？竟有这样的传闻？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听来？何府上下并不认识这样一对父女。”
宁昭一怔，忽然警醒过来，除了刺客与何府几人，外人或许并不知道那秦氏父女的存在。他本想诈一诈子钰，不想却说漏了嘴，只好敷衍道：“哦，是吗？看来还真是本王听错了。”说罢，转身快步离去了。
子钰目送宁昭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秦伊曾说过有人暗地打探他父女二人的下落，难道那个人就是凌王？可凌王又为什么要寻他们呢？
如水的夜色下，寂静的何府后院中，宁昭身姿矫捷地翻出高墙，快步走向马车。刚一回到马车上，就对晨阳道：“明日一早你就离京，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劈头听得这么一句，晨阳一时惊然，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宁昭沉着脸，眼中满是担忧道：“慕王可能已经知道是阿震了，慕王府正在暗查谭氏旧部，就是想顺藤摸瓜找到阿震。”
晨阳眉头一皱，忽又笑道：“放心吧，他抓不住我们。”
宁昭却是一把握住他的胳膊，用力地紧了紧，神色严肃道：“师兄，我不是开玩笑，你和阿震必须立刻离开！”
晨阳怔怔地望着宁昭，明显地察觉到他的紧张与惧怕，想到宁昭自何府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们走，忙问道：“难道何府也知道了？”
“嗯，何子钰竟然认得麒麟刀！他认得，慕王必然也认得！为了以防万一，你们必须离开！”
“我们走了，那殿下你呢？”
晨阳并不怕事，他怕的是此事会牵连宁昭，他们大可一走了之，但宁昭呢？如今慕王府和何府都已注意到宁昭，他该如何渡过这如履薄冰的局面？
宁昭叹了一声道：“只要你们没事，慕王自然抓不到我的把柄，再说他就要自身难保了，想来一时也顾不上我。至于何府，他既写信提醒于我，想必也不会揭穿。只是何府知道的太多，我们不得不防。你明日出城，不要与殷猛有任何接触，有什么事情，我再静观其变吧。”
晨阳想了想，深觉有理，一咬牙道：“好，我听你的！但是，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一起扛！我和阿震绝对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宁昭重重地点了点头，暖意在心中涌起，不禁想起年少时三人一起习武受罚的场景，当时觉得很苦很累，如今回想，却是那样率性而为无忧无虑。然而，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