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龙湖大学,夜晚有了凉意。
还是那件白衬衫,还是那条黑裤子,把衬衫勒在裤子里,系上皮带,陈梅筝一直喜欢这么穿,史灿对这两件衣服再熟悉不过了,还有那双圆头的小黑皮鞋。
令史灿十分吃惊的是,陈梅筝那个大辫子没有了。她的发质一直很好的,乌亮亮的。
以前陈梅筝会把每根头发都紧紧地梳到后面,死死地贴住头皮,纹丝不乱,然后用一排发卡固定住头顶部分,再把脑后的头发编个辫子,走路一甩一甩的,俏皮得很。
曾经有段时间,听说史灿喜欢从两边把头发挑到后面,形成两个层次,再用手绢系上蝴蝶结,会清纯些,她就立刻把头发剪短一些,按照史灿喜欢的样式弄了一段时间,后来史灿说她的脸有点大,不适合这个发型,她还很生气,于是又开始留辫子了。
陈梅筝居然剪了个板寸!
“小猪,我们要不去外面吃点东西?”史灿问陈梅筝。
“我再说一遍,我有名字。”陈梅筝冷冷地说,比初秋的夜晚冷多了。
“以前不是一直这么喊的吗?”
“以前?你还是以前的你吗?”
“我们之间非要这样说话吗?”
“那该怎么说呢?写信也不回,你没想到我会来吧?”
“嗯……这段时间军训太忙了。”
“开学三个礼拜了吧?二十四小时都在军训吗?不吃不喝不睡?”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冷静点。”
“冷静?我这么多天是怎么过来的?我一直在等你的信,一直在等,天天往邮局跑,你现在告诉我要冷静。”
“小猪……哦不,梅筝,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回信。”
“不知道?你是全校演讲第一名啊!你的作文获得过国家大奖的啊!你现在不知道给我怎么回信?哈哈哈哈哈,你太谦虚了吧?我只要看到一页纸就行,哪怕只是个空信封,没有,一直没有,你答应过我的,忘了?”
“高考放榜那几天,我去过学校。墙上的录取名单里没有你,我找了好多遍。当时,我盼望着写名单的人是不是抄漏了或者会不会在下一批名单里。”
“你变了。”
“我去宿舍收拾行李的那天下午,我一直在等你来,我预感你会来,所以……”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去你那?是不是我去过太多次了,不去找你都不正常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哪天才有勇气去学校。”
“我把窗户开着,我怕你看不到我,等了好久,后来看到一辆摩托车飞快地开过去,我赶紧看过去,你就在后座上。”
“你暑假答应过我的,你说会给我写信的,你说不会忘了我的,可是,这么快,就全不算数了。”陈梅筝的眼泪在眼圈里转了几圈,还是淌出来了。
哦,是的,史灿清楚地记得夏天的那个傍晚,那天的雨可真大。
史灿坐在门里,手里一边剥花生,一边陪大姨娘说话,大姨娘来了很多天了,一直要走,母亲留了一天又一天。母亲在旁边做针线,也陪着说话。
雨随着风势,一阵一阵地倒下来,急急地砸在地面上,又赶紧抱在一起,挖了很多条小沟沟,匆匆忙忙地跑向晒场上,又在晒场上挖了很多条小沟沟,一路奔向了前面的水塘里。
“灿灿,塘那边是不是站个人?”大姨娘看着那边的树,不太确定地说。
史灿和母亲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塘边有个茅房,茅房旁边的唐柳树下,真的有个人。
“这么大的雨,谁在那干什么?也不打把伞”,母亲自言自语道。
“上我们家茅房的吧,也许是躲雨的。”史灿说完,又抓起一把花生剥起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又看过去,雨幕里,那个人似乎一直在朝这边张望着。他怔了一下,想了想,放下花生,拿起一把伞,“妈,我去看看!”
“穿上胶鞋!”大姨娘喊了一句,史灿已经冲进雨里了。
“小猪,你怎么知道我家?”史灿的猜测验证了,或者说他早就该猜到。
“去亲戚家,正好顺路就弯过来了呀。”陈梅筝把雨衣上的帽子掀开来,抖了抖身上的水,钻到史灿的伞下面,“给你一个惊喜,嘿嘿。”
“给我一个惊吓还差不多,你在这站多久了?”史灿帮陈梅筝额头上的雨水擦了擦,看到她的裤腿上沾满了泥草,应该是走了很久才找到这里。
“没多久,半小时?呵呵,我也记不得了,光顾着看你了。”
“真是个傻小猪,你怎么那么傻?你喊我一声不就行了?幸亏我大姨娘眼尖,否则你还不知道淋到什么时候呢!”
“哦,你家来亲戚了?我看门里有几个人,没敢走近,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你了,我看你老是不看我这边,都急死我啦!我还跟你招手了呢!”
“这么大的雨,我孙悟空火眼金睛啊。都怪我,光陪着大姨娘聊天了。对不起,对不起,小猪今天变成落汤猪喽。”
“去你的!我要是感冒了就怪你!睡你家吃你家,还要给我买药。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想过我?”
“天天想啊,都快想不起来了,嘿嘿。”
“你敢!我把你推水塘里信不信?我知道你不会游泳,哈哈。”
“你冷吗?淋透了吧?去我家给你找衣服换上。”
“得了吧!我去算什么?别把你妈吓着!”
“同学嘛,这有什么,坦坦荡荡,我妈很开明的,放心吧!”
陈梅筝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我有点害羞,嘻嘻。这样吧,你把我送到后面的路上怎么样?陪我说说话,天要黑了,我有点害怕。”
史灿打着伞,两个人顺着水塘边上的塘埂,绕到了房子的后面,史灿其实也没有勇气带陈梅筝回家,也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雨伞下,还有位姑娘。
走过一条条田埂,离村子远了,陈梅筝大着胆子挎着史灿的胳膊走,路很滑,有几次两人差点一起摔进旁边的稻田里。史灿感觉路太窄了,这么挎着不好走,试图松开胳膊,可是陈梅筝跨得更紧了。
穿过一个村子,陈梅筝指着远处黑乎乎的一个村庄说:“好了,那就是我亲戚家了,你快回去吧!”
“我把你送到村子再回去,看着还有二里多地呢!”
“天快黑了,你还有那么多路要走呢,我没事,就快到了。”
“你真的行?”
“小看人!那么远的路我都走过来了,问了好多人才找到你家的呢!我原先只是知道你家的大概方向。”
“咱们的小猪最厉害了!那行,你走吧,进村别被狗咬了。”
“我会跟狗打起来,哈哈哈,我那么漂亮,不会的。”
“那雨伞给你吧,你都快湿透了。”
“唉呀!我有雨衣。湿了就湿了呗,反正要洗澡的,你快回吧!”
“那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不行,我要看着你走,你的路远。”
史灿拗不过,他太知道陈梅筝的脾气了,只好先走。
“喂!让你走就走啊,这会变得这么听话了?”
“那我让你走你又不干嘛!要不我送你一段,你再送我一段?”
“好啊!到天亮咱俩谁也到不了家,哈哈哈……算了,放你走吧!”
“那我真走了?”
“不行!你要补偿我一下!”
“怎么补偿?”
“嗯……三点一线,全套的。”
“好,宠幸一下。”史灿把雨伞在两人的头上压得低低的,在陈梅筝的两边脸颊和嘴唇上分别亲了一下,这是他俩以前发明的“三点一线”。
陈梅筝突然把史灿抱得紧紧的,似乎要把两个人的身体镶嵌到一起。
“过几天,分数线就下来了。我可能考得不太好,无论我们两个上了哪个学校,无论去哪个城市上学,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记得来看我,记得想我,天天都要想着我。”
“肯定的!No problem !”
“会不会骗我?”
“我骗过我的小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