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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昌广是最后一个到达程大牛家的。
他脸上挂着松弛的贱肉，两只眼睛凹陷得很深，可即使如此仍旧没法遮挡他内心的凶恶。
他看着院子里的人有说有笑，脸上长满麻子的腐肉立马扭成一团，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看着所有人。
众人发现他来了，除了赵新秀一脸讨好的跟他打招呼之外，其他人全都对他视而不见。
晚饭的时候，十几个人围成一桌，颇显拥挤。来看热闹的赵新秀也留了下来一起吃晚饭。
大牛端起半碗酒，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言辞恳切的说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感谢大家这些年来对我们家的照顾。你们的大恩大德，我程大牛不会忘记。”
见他这么形式化，围坐桌边的几个债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谭德华也举起盛着酒的碗，说道：“都是一个村的，说这些话多见外。来来来，喝酒喝酒。”
他碰了一下大牛的碗，仰面咕咚喝了一大口酒。
这酒是程爷爷自己酿的，味道甘醇，齿间留香。
苏昌广始终神色凶悍，即使大口吃着肉时，仍旧满目刁横。
程大牛的肺腑之言在他看来全是虚伪，他只想得到那块五亩地，其他的，全都去见鬼好了。
饭吃得差不多了，苏昌广将自己面前的碗筷推开，用抹布擦干桌子的水分，从身上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红色的手指印。
他直起腰，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程大牛，说道：“这是你爷爷当初按了手印的借据，三年前他从我这里借走五千块，每年的利息是二分，现在已经三年了，算上今年应该是四年才对，第一年本金加利息是六千，第二年利滚利是七千二，第三年是八千六百四十元，今年算是第四年，所以你应该还我一万零三百六十八元。”
一听这话，黄兴旺差点没拍桌而起。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大牛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别冲动。
谭德华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都是一个村的，我们全都不收利息，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
苏昌广扬了扬手中的借据，得意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不收利息，那是你们的事，我的钱从来都不会白借。如果你们有意见，可以帮他还了这一万多。不想帮他还债，就少说话，管好你们自己的事就行。”
谭德华虽然是汽车修理厂的小老板，但是在安明镇这种小地方，赚不了什么大钱，如果是百来块钱，说不定他真帮程大牛还了，可这一万多块钱，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困难。有些时候辛辛苦苦钻车底下两个月，也才赚万把块钱。
见谭德华不说话，苏昌广更加嚣张得意。
赵新秀坐在苏昌广旁边，用膝盖来回蹭了几下他的膝盖，以示赞扬。
二十多年前，赵新秀刚刚嫁来白木村的时候就已经跟苏昌广有染。如今时隔多年，虽然两人虽没了奸情，但感情还是有的嘛。
大牛的意识瞧见这一幕，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做任何情绪。
他说道：“今天我让我爷爷把各位叫来，就是想跟你们说一下还债的事......”
“继续拖欠是不可能的，要么还债，要么用你们老宅那块地抵债。”没等大牛把话说完，苏昌广就迫不及待的开口。
大牛微微一笑：“不着急，不着急。”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里，取出一个黑色塑料袋。他把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拍了拍，说道：“这里是五万块钱，既然你这么着急，那就先还你的好了。”
大牛说着，把塑料袋打开，一沓沓红色的百元大钞立马呈现眼前。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撒谎，等真见到这些百元大钞，围坐在桌边的债主们一个个都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就连程爷爷程奶奶都不知道大牛啥时候带了这么多钱回家。看着那些钱，老两口眼睛都直了。
赵新秀的心脏砰砰使劲跳了几下，呼吸一滞，只感觉自己眼神晃了晃。
虽然她的两个女儿很会赚钱，每个月也有蛮多钱给她，但她还从来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
五万块啊。啧啧，真不知道这个程大牛从哪里坑蒙拐骗回来的。赵新秀如是想到。
黄兴旺有些担忧的看着大牛，问道：“大牛，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谭德华也说道：“没错，大牛，如果实在没钱，可以先不还债，千万别做坏事。”
“你们放心好了。”大牛笑道，“这些钱都是干干净净的钱，绝对不是做坏事得来的。”
说罢，他意味深长的瞄了苏昌广跟赵新秀一眼。
他从袋子里抽出一沓红彤彤的钞票，又从另一沓抽了四张出来，放在苏昌广面前，说道：“你数一下，这里是一万零四百，不用找了，多出的，就当我请你抽烟好了。”
虽然他面容和善，可语气却坚定得让人肃然起敬。
所有人都知道，程大牛是村子里最老实的人，他穷的时候从不阿谀奉承别人，现在有钱了，也没见他露出小人得志的样子。这一点深得众人喜欢。
苏昌广拿过钱，当着众人的面，数了两遍，一百零四张，不多不少。
黄兴旺说道：“今天大牛当着我们大家的面把钱还给你了，以后，你们就两清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大牛叫大家来吃饭是这个意思。他就是想要大家当个证人，证明他已经把钱还给苏昌广，以后就算苏昌广想耍赖，也不可能了。
眼看夺地计划泡汤，苏昌广的脸色很难看。
这万把块钱对他来说不算多，他想要的是那五亩地。可现在人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钱还清了，就算他是白木村头号恶霸，也不能与全村人为敌。
他把钱收到兜里，讪讪笑了两声，说道：“早就这样不就结了吗？现在还清了，咱们没事了。”
他把字据拿起来，撕了个稀巴烂。
大家看见苏昌广气得七窍生烟，心里好是痛快。
此人在村里为非作歹，专门与黄伍德一起挑起各种事端，大家早就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了。
现在见他失意，一个个乐得眉开眼笑。
黄兴旺笑道：“大牛啊，看来以后不能小看你了。几万块钱，说还就还，真是好样的。”
大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道：“村长你别笑话我了，这些钱全是我从我同学那里借来的。以后还是要还给他的。”
听到这话，原本心里极度不平衡的赵新秀这才展露笑颜。呵呵，原来，还是个穷光蛋嘛。真是猪鼻子插葱，装象。
趁着高兴，大牛将大家的钱一一还清，还特意叮嘱大家，一定要当场辨认真伪，不然出了门，他就不管了。
另外，他本来还想给大家算上利息，可一想到自己如果太过于出手大方的话，肯定会引起怀疑，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着大家都在数钱，一直不做声的程爷爷程奶奶心中感慨不已。
他们这辈子都窝在山村里，实在没法想象，一个能随随便便就借孙子五万块钱的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前看电视剧，那些大老板总是动不动就上千万上亿的身家，在他们看来，那些都是虚构的，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有钱的人。
可现在，他们的老观念正在逐步动摇。
世界太大了。他们没见过的人，没遇到过的事，太多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