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指数 ·
天空区
雨转晴
在无论何时,现在只是一个交点,为过去与未来相遇之处,我们对于二者都不能有什么架打。不能有世界而无传统,亦不能有生命而无活动。
——蔼理斯
上了飞机后,徐朗坐在离我十排之外的地方,我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在值机之前遇见,不然,登机牌座位连号的话,我得和他在途中唠上十三个小时。
我身边的位置是一个空位,这也算是上帝对我长时间飞行的馈赠吧,至少,空间大出来了许多。
飞机起飞前最后几分钟,我急忙掏出手机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你放心吧,我待会儿就关机了。”
我妈:“去上海吗?”
可能是被徐朗一家的温情脉脉给刺激到了,可能是人生第一次开始觉得对父母不舍,我把头埋到座位最底下,捂着手机对我妈说:“妈,以前我一定会和你说,这是因为你没问过我,你没关心过我,所以你才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会让你更生气,所以我不说了,因为我不想再让你生气了。我待会儿要关机了,妈,到了英国我会告诉你的。”
“妈妈明白,难道一定要妈妈像其他家长那样很假地对你,你才觉得是爱你的?你不觉得很滑稽吗?妈妈对你的爱是实际、坚固且有力的,不是那些莺莺燕燕的宝宝贝贝。”
“OK,妈,我要挂了。那什么,关机了,飞机要起飞了。然后,妈,你让我最后说一句,那些爱不是假的,有时候这个世界可能因为多了你说的那些莺莺燕燕的宝宝贝贝才变得可爱起来吧。那些爱也一点都不滑稽,我觉得滑稽的是我们。但我爱你,妈妈,我也没怪你。”说完我把手机挂了。请不要因为这一段妄加判断我不是一个乖孩子,毕竟我的成长你没有参与。
我刚关了手机,就发现徐朗已经坐在我身边的座位上,他咧了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眼睛四处打着转对我说:“我知道!隐私权嘛!每个自然人都应该尊重其他自然人的私人信息。我也不想听到的,但你讲话有点儿大声。”
我瞅了他一眼,把手机关了机放到了前椅后置袋里问他:“有什么事吗?”
“噢,我就是想问你湿巾用英文怎么说。我得擦擦汗,我腋下湿了。我和她说tissue(纸巾),她给我的是这个。”他继续保持尴尬的笑容,脸上已经憋得通红,手上举着几张纸巾,我感觉到一股强劲的血流涌动在我的血管里,试问,谁会把自己腋下流汗的事情和一个陌生人分享?徐朗似乎看出了我表情的变化,便转过头站起身想离开,现在在他眼里的我应该就是定时炸弹一样的存在吧。
“站住!你连这个都不会还去英国吗?Wet wipes(湿巾)。”
“什么普斯?”
我从口袋里掏出便利贴和笔给他写在纸上,对他说:“Wet wipes.”
“哦,好的,谢谢!”说完他开心地转过脸对一位空姐说,“Wet wipes, please!(请给我湿巾。)”
“湿巾吗?”空姐问他。
“你会讲中文?”他诧异地往身后倾斜了半米。
“当然!”说完,空姐离开了。
徐朗拍了一下手,喜笑颜开地对我说:“懂了,她在和我调情吧?她想追我。”
“是吗?那恭喜你!”我拿起一本飞机上的杂志,内页全是飞机上提供的免税品清单。
徐朗无聊地环顾了四周一圈,继续自言自语:“哇,这飞机真大!起来先活动活动筋骨。”
徐朗绘声绘色地学起了飞机起飞的声音。斜前方两个女生不耐烦地转过来看了徐朗一眼,看清徐朗的脸后,其中一位对另外一位说:“又是去留学的吧?青春无敌啊!”
“你能坐好吗?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我渐渐对徐朗失去了耐性。
某种程度上讲,他真的有多动症。
“你这个座位又没人,我坐这儿能和你聊天打发时间。”他说完自顾自地脱了鞋,换上了飞机上提供的红色袜子。
“飞机上的座位是不能随意调换的。你这样,飞机的重心、可控性、稳定性都会受到影响,容易引起机身失衡,从而危及飞行安全。”我洋洋洒洒地把小时候爸爸对我讲过的飞机安全飞行的原理告诉了徐朗。
徐朗果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然后他的嘴角缓缓地上扬了起来。
刚刚那位空姐走了过来,满脸笑容地把湿巾递给了徐朗说:“快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起飞了!”
“这么关心我?”徐朗特别自然地反问空姐。
“嗯,安全带!”空姐侧着头对徐朗提了提嘴角。
“嗯,安全措施很重要。”徐朗变得变本加厉起来。
“嗯,很重要。”说完,空姐居然对徐朗鬼魅般地笑了笑。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把杂志合起来抬头问空姐:“小姐,你们航空公司准许你们像这样和乘客讲话吗?你们也太不专业了吧,公司培训的话术就这水平吗?你们是在调情吗?”
“两位先生,对不起,希望我能给你们带来舒适的旅行体验!”空姐说完朝我笑了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里。
徐朗接着问另外一个空姐:“我可以坐这个位置吗?”
“当然可以。”空姐说这句话时甚至都觉得我们有些莫名其妙。
“会影响飞行平衡的!”我补充道。
“没事儿!”说完,空姐笑逐颜开地去为其他乘客服务了。
徐朗用胳膊顶了顶我说:“你干吗啊你,一个大男人磨磨叽叽的,别弄得大家神经这么紧张,把鞋脱了吧,多舒服啊!”
“你嗨了吧?在公开场合脱鞋?”我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我诧异极了,接着许多脱了鞋的乘客都回过头瞪圆了眼睛看着我。
“大家都脱啊,不然给我们袜子干吗?要飞行十三个小时,你受得了吗?”说完,徐朗干脆把脚放到了座位上,抱着腿看着我。
“随便吧!反正我不脱。”
一分钟后,徐朗用手指戳了戳我问:“对不起啊!阿尼,你是不是有香港脚啊?我给你介绍一个偏方,你家养猫吗?小猫平时不是喜欢舔人吗?我以前也有香港脚,后来啊……”
“你才有香港脚呢!”我急忙打断了徐朗,血管要爆了,救命!
“那为什么不脱鞋?你肯定有香港脚,我以前也有过,男人,很正常啊。我从你穿的皮鞋款式就能看得出来,我三叔有一款和你一模一样的皮鞋,皮鞋不透气,可以理解。”徐朗说完又戳了戳我。
“我这是复古,谢谢。”我有些气急败坏了。
“你好老派哦!瞧你,好容易生气!对不起哦,但是我觉得这双鞋不适合你。你很干净,但这双皮鞋,怎么说呢,给人一种油里油气的感觉,你不脱鞋就是因为这个吧?其实我刚才在机场就看到了,哈哈。”徐朗说完拍手大笑了两声。前排一个女胖子朝我们投来了不算太友善的目光,从她的眼里我读得出来:拜托别丢中国人的脸!
我把手放到额头上,跷起二郎腿,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生气会导致气逆、肺胀等问题,对身体造成危害,所以你一定要忍。”
徐朗低下头看了看我的脚说:“哎,其实你想脱吧?”
我气急败坏地猛一抬头,看到徐朗那一副正义凛然、稳健自信的样子的时候,听见自己天灵盖一带传来了理智碎裂的声音:“你怎么这么闲啊?我只要把鞋脱了,你就闭嘴是吧?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和你讲话,你感觉不出来吗?”我一边说,一边把鞋脱了往座位下面一塞。
徐朗抿着嘴,眼睛骨碌碌地打着转。
我把头侧到了窗口方向,机舱内的所有嘈杂纷扰似乎都与我隔离开来。此时,灰蒙蒙的天空被雨水冲刷得湛蓝,正映照着晚霞的余晖,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我的思绪随着窗外的微风也飘到了不知名的远方。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那时的快乐时光。没有争吵,没有伤害,亦没有离别。几分钟后,飞机里响起了起飞广播,就这样,充满诡异和对未知恐惧气氛的飞机顺利地离开了浦东机场,也顺利地离开了祖国大地。
而我期待已久的日子被徐朗彻彻底底地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