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黎沫吐完苦水以后，心情就重新得到了恢复，下床披上大衣，就嚷嚷着要去吃东西。
但考虑到昨天黎沫出去吃东西引发的一系列事情，方峥果断拦住了欲往外走的黎沫：“等等，要么点外卖，要么就去餐厅吃。晚上左祈要跟我们说左悦的事情，还是不要太折腾了。”
听闻有正事儿，黎沫便十分乖巧的选择了去餐厅吃饭。
然后这一吃，直接从四点吃到了正点的晚饭开始。
等黎沫彻底吃饱，外面天已经黑尽了。
左祈泡了一壶热茶，一边让黎沫消消食，一边就着屡屡茶烟开始提及过去的往事。
左祈说，他第一次见到黎沫，是在澜沧江以北的某处村落。那一年他为了寻找绘画灵感，和一群好友自驾去澜沧江附近写生，没想到却意外救下了左悦。
准确来说，当时的左悦还不叫这个名字，她姓李，名三丫，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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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沧江是湄公河上游在中国境内的名字，藏语里叫‘拉楚’，意思为獐子河，也是东南亚一带的第一长河。
左祈那会儿还正在上大学，冬天澜沧江附近太过寒冷，众人便一致选择了暑假出行。
江河两岸树木繁多，满眼青葱翠绿，二十多度的温度不冷也不热，远离了城市喧嚣，倒正好适合静下心来写生。
那会儿能上美院学纯艺术，家中必定非富即贵，因此左祈等人出行写生一共开了三俩房车，除了带了能打能抗的司机以外，还带了当地户外特别又经验的导游，以及做的一手好菜的厨子。
有了这些专业人士的照顾，左祈等人除了被蚊虫叮咬，以及时不时有蛇出没的烦恼以外，便仅剩下了寻找绘画灵感这一条需要操心的事儿。
直到很多年后，左祈都记得他们初遇的场景。
那天残阳如血，左祈在一个树林边缘构思着怎样画出最美的山间夕阳，可就在他好不容易想好该如何作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小女孩呼喊着叫救命的声音。
“救命……”
就响了一声，待左祈凝神再停的时候，却忽然之间就没了声音。
自古山林之中便多精怪传闻，澜沧江附近更是尤为多，因此本就正身处深山老林的左祈，顿时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无论文人还是艺术家，胆子好像天生都有些偏小，所以左祈出来写生的时候，还特意把身材最健壮的一个张姓司机带上壮胆。
这会儿一听到那声转瞬消失的救命，他便立马手握削笔刀跑到了张司机身侧，紧张兮兮的道：“张哥，你刚才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张司机那会儿正好在打瞌睡，听到左祈的问话还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揉了揉眼睛，茫然道：“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听……”
到字还没说完，紧接着林子深处便又传来了一声凄厉无比的求救声：“救命！！”
声音短暂而又急促，似小女孩儿拼命嘶喊发出的声音，饱含了无数痛苦和恐惧。
与此同时，还有中年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臭婊子，我让你跑！我他妈让你跑……”
“呜……求，求你……放过我吧……”
左祈和张司机对视一眼，然后果断决定，挽起袖子冲进林子里。
若是山间精怪，两人或许还有些畏惧，但如果是打女人的臭男人，凡是有点血性的纯爷们都绝不会坐视不理。
“小贱人，这次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看你以后还他妈怎么跑！”
左祈他们循着声音赶到的时候，便见一个庄稼汉模样的中年男子在用力踹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皮肤苍白，脸上沾满了泥土，看不大清模样，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消瘦，几乎和皮包骨差不多，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各种伤痕，有烟头的烫伤，有锐物的割伤，还有大片不知被打还是被撞的淤青，看上去极是惨不忍睹。
那中年男子用力踹了她几脚以后，女孩儿因为太过痛苦，五官都快皱成了一团，她倒在地上，痛的似乎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本左祈他们在进林子的时候，还以为是寻常夫妻之间的打架，最多不过就夫妻两人，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挨打的尽是那样小的女孩儿。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虽然打人的就中年男子一个，可他身后还有许多拿着锄头、镰刀、绳子等物，匆匆赶过来的村民。
而且眼见中年男子用如此凶恶粗暴的态度对待一个小女孩，那些村民脸上竟没有半点同情之心，更有甚者甚至还在叫好助威：“王哥，打的好，再用力点，千万别心疼！只要让这婆娘记住痛了，以后她就绝对不敢跑了。”
左祈和张司机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场面，不由都愣住了。
直到那被唤作王哥的中年男人抓住小女孩儿的头发，似要摁着她往地上砸，左祈和张司机才顿时回过神来。
“你干什么？快住手！”
想也未想，左祈便冲了上去，想要拦住那男人的动作。
左祈身份尊贵，张司机唯恐这些乡下汉子手脚没轻重伤到他，便急忙将那男人的胳膊给制住了。
也正是因为有他的帮忙，左祈才能将小女孩成功护在了身后。
“啊……”
张司机是退伍军人，之后又当过健身教练，最后因左家给的工资高，才一直做了左祈的专属司机。
他力气用的大，那中年男人顿时便惨叫了起来：“你……你们是谁啊？凭什么打人？”
此时被左祈护住的小女孩儿已经痛晕过去了，他看着小女孩儿身上的伤，便越发生气：“那你又是谁？这么小的孩子你居然都能下的了手！虐待未成年人是犯法的！”
村民们见中年男人被制住了，原本还打算扛着农具围上来，但又见张司机人高马大肌肉扎实，且左祈也是通身富贵气派，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中年男人也正是看出来了左祈等人是有身份的城里人，因此才没敢还手，只一个劲的嚷嚷道：“我打我自家的婆娘，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左祈又是一愣：“这小女孩儿看样子不过十几岁，九年制义务教育应该都没念完……怎么可能是你……你婆娘？”
中年男人还没来得及回话，那些同来的村民便轰然笑了起来。
“这位城里的小少爷，我们这穷乡僻壤哪里有什么九年制义务教育哦，大家能吃一口饱饭就很满足了！”
“这李三丫不小了，今年都十五岁了，还有别的婆娘肚皮争气，十三岁就能给婆家生儿子了！”
“你们城里人不懂我们乡下人的艰难，人家王哥攒了一辈子的钱才买了这么个婆娘，给她好吃好喝的供着。但这婆娘不感恩就算了，整天还总想往外头跑，王哥只有把她打痛了，打怕了，她才晓得听话好好过日子！”
“……”
各种信息涌入耳中，每个字都左祈都听清楚了，但合在一起却让他有些糊涂了。
十几岁……生孩子……买来的老婆……打一打就听话了……
尽管以前左祈也曾在报纸上看到过类似的报道，但纸质的信息和亲眼所见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而且更让左祈震惊的是，这些村民习以为常的态度。
面对浑身是伤的小女孩儿，他们没有半点同情，甚至觉得是她该打。
可是在城里，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应该正是承欢父母膝下，正是该在学校里上课的。
当时的所见所知，几乎颠覆了左祈以往所有对于底限和贫穷的想象。
脑中飘荡着很多话想要说，但最终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干巴巴的几句：“这……你们这是犯法的……她还那么小……”
然而众人的哄笑声越来越大，大多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没有人在意他，更没有人理会他的说法。
穷乡僻壤的地方，平日里几乎没有外人会进来，他不过就是偶然途经此处，谁又会真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呢？
当时的左祈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胆敢如此猖狂，为什么他们不觉得这是件残忍的事情。
后来很多年后，左祈才明白，如果当一个人成长的环境，当他周着的人都觉得一些非正常的事是正常的，那么久而久之一直生活在那个地方的人便会因此被同化。
然而这个世间，最可怕的事就莫过于，明明做的是恶事，却从不自知。
当时左祈是立马想要带那小女孩儿走的，在他看来，她既然想逃，就代表了她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他想要带她离开，带她去医院看病，带她去正常的世界过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过的生活。
可是，走南闯北的过来人张司机在看见村民们手里锋利而危险的农具后，强行带走了他。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她！！”
眼看着那中年男人像拖死狗一样，将那瘦骨如柴的小女孩儿拖着走了。
左祈眼眶都急红了：“如果我们不管她，她有可能会被活活打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