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要知道,人世,便是来时有路,欲归,却无途。”似有道声音这般说,赵郎中猛然惊醒,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他拍了下脑袋,道:“有些迷糊了。”
他甩了下头,倒不知是想甩掉什么,然后起床。
这是在药铺后院的偏房里,房间很小,家具便只有一张桌,三条椅,一张床,很是简陋。倒是墙角放着一柄收在鞘里的剑,剑柄上镶着玉石,看起来有点价值。
赵郎中出了门,天还是暗的,还要过会方才天明。他伸了下懒腰,揉了揉臀部,昨日先生送他回来时,再次丢了酒的酒家刚好找上门来,先生得知他这酒又是偷的之后,直接把他扭送给了木伯,然后便又是一顿好打。
关键在于,先生将他送给木伯后便扭身走了,后来是他自己爬回了药铺,也没人给他上药,夜里睡时他都是趴着睡的。
吃着了教训,赵郎中决定悔改,连着偷着实不好,应当换一家!
洗漱过后,他道了一声:“讨酒去!”便喜滋滋地自后门出了药铺。
药铺后门出来,是一条窄巷,最宽处也不过只能勉强过一辆马车,最窄处只容一肩,药铺出来的地方还算是宽敞点,赵郎中轻巧地钻出了窄巷,便直通到了市集。
此时街上自是见不到行人的,一条街望去,便只有几处高挂的灯笼添了一点亮光。赵郎中沿着街走,时不时看看两旁店铺的招牌,寻着酒家。终于,他见到一家店铺的招牌挂着醉梦乡,一看便知是酒家。
他蹑手蹑脚地靠到门前,侧耳听了听,门内并没有动静,酒家的人都没醒。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根细细的簪子,说是簪子,是因为它的末端镶着一颗约莫是珍珠的珠子,若没了这珠子,便是将它当作一根针也没什么不对。
将簪子轻轻插入门缝中,慢慢往上撩,便将门后的栓木给撩开了,他伸手推开一点点,探眼望了一眼里边,没人烛火,也没见到人影。于是他放下心来,轻轻推开了门,然后钻了进去。
不到半刻钟时间,他便抱着一个酒坛,悄悄地溜了出来。酒坛放在一旁,关上门,又用簪子将栓木按回去,一切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接道上冷冷清清的,赵郎中一个人抱着酒坛走在街上,前边的灯笼微弱地照着,勉强看清地上铺的砖石。接道正向着的远处掠来了一抹朝阳,正巧与木伯的铜锣声一道,惊醒了整个镇子。
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发出的细微声音,回过头去看,被朝阳拉出的那条长长的影子越远遮去的便越多,他也便没见到什么,但一猜,约莫是野猫之类的什么。
他沿着街道继续前行。
某间酒家内,掌柜的和伙计才起来,伙计到库里取酒,抱着两坛酒回到厅里时问掌柜的道:“昨日账上少算了一坛酒吗?”
掌柜的低眉想了一下,笑道:“是,有个故人来讨了一坛,忘了算了。”
伙计点头,不再多问。
赵郎中在入山的山道口遇到了刚打完更回来的木伯与他的“徒弟”,往日都遇不到的,今日晚了许多。
木伯见他怀中抱着一个酒坛,叹了口气,道:“苦头没有吃够。”
“事不过三,这才第三次,哈哈。”赵郎中打了个哈哈,绕过两人,便匆匆往塾院跑去了,再晚些时间,学生们都该到了。
本来先生洗漱完到前院没见到那位熟人还是挺高兴的,但没想到再回来时廊道上多出了滩烂泥。
学生们正好便来了,涌进门就见学堂外廊道上的烂泥赵郎中。所有人都是齐齐一怔,都不明了是什么状况。
陆恭是最后进来的,因为多摸了两下得贤。见到这一幕,他倒是没怔,而是问先生:“先生,得贤这几日都没早食,这个如何?”说着他手指指向赵郎中。
不过到底没教得贤咬人,先生从来都只会拿得贤吓唬人,就没认真过,大多数学生都知道先生的性子,只有得贤会会都当真。
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拉住赵郎中的衣领,陆恭窜上前来帮忙,当然,缘由应该是觉着好玩。
将赵郎中丢入书房后,陆恭道了一声:“烂泥扶不上墙便是说这样吧?”
先生拍了下他的头,道:“不得无礼。”
陆恭嘻嘻一笑,跑开去了。先生瞥了一眼赵郎中,关上了门。
正午,学生们回去了,先生整了整书,这才又来开了书房的门,赵郎中仍躺在地上,先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醒他,最后觉得麻烦,便没有做了,也不关门,由他来去,反正告知了木伯以后,他自是少不了一顿好打。
到这个时晨,夫人自然是醒了,白寒也是。夫人在灶房忙活着,白寒与先生两人则是在一旁看着,等着吃白食。
“好香啊。”这时,一道声音响起。是男子的声音,但不是先生的。
听见这声音,先生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一看,果不其然,是赵郎中。他正站在灶房门口的地方,扶着墙,只探出半边身体,眯着眼,耸着鼻子嗅着。样子看起来很是不堪入目。
先生捂着额头,颇有点想去与陆恭说:“这不就扶上墙了吗?”
白寒问道:“这是谁?”显然是在问先生的。
“镇里醒来的郎中,姓赵。”先生答道。
“叫什么?”夫人忽地问了一句。
先生想了想,似是没人说过他叫什么,镇上人没说过,他自己亦未说过。便不知如何回答时,赵郎中自己说了:“小子唤作赵佑。”
也不知他为何自称小子,可能是看出白寒是个大妖了吧?
夫人点了点头,继续忙自己的,但忽地又是一顿,问道:“左右的右?”
“呃,于佑真的佑。”他便是在这里,也打趣了一下先生。
赵郎中说想蹭了一顿饭,夫人觉得没什么,不过是从两个吃白食的变成三个,只是加多一双筷子罢了。先生觉得夫人都觉得没什么,自己也没什么。白寒,便不要说她了。
先生还教白寒飞去镇里沽了壶酒来,然后斟了两杯,一杯予赵郎中,一杯予自己,道:“你不是想与我同醉吗?那便与你同醉,只今日往后,莫再偷酒了。”说着举起酒杯。
赵郎中也一同举起酒杯,哈哈一笑,道:“事不过三。”白寒只在一旁看着,至于夫人,她还在灶房,菜都还未上完。
等夫人来时,先生已经醉了,她问白寒:“他喝了多少?”
白寒翻了个白眼,道:“三杯。”
另一旁,赵郎中握着筷子敲着碗,唱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人世,便是来时有路,欲归,却无途。”
“便未曾想过要归。”夫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