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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人祸(1)

水二爷辛苦一世捽得的银两就这样横陈在冯传五眼前,妈呀,咋这么多,咋这么多么?天老爷,这得盖多大的宅子,娶多少房姨太太才能花掉!

一场飞来横祸降临到水家大院时,水二爷还躺在炕上,跟曹药师拉家常。曹药师这人嘴巴真会说,懂的事儿也多,这些天,他跟水二爷居然越谈越投机,越谈话题越多。

躺在舒舒服服的大炕上,轻描淡写中,他就为水家大院和青石岭描绘出一幅诱人的前景。这前景,是由满山遍岭的中药绘成的。

两人正喧着,拴五子突然跑进说:“不好了,二爷,院子,院子被包围了。”

“啥?!”

水二爷和曹药师同时跳到院里,就看见,荷枪实弹的兵娃黑压压一大片,仿佛山外飞来的鸟,扑腾一下就落满了院子。水二爷惊得嘴张了几张,想说啥,却被院门口站着的人吓得噤了声。

水二爷认得腰里别着盒子枪虎狼一㈣着的正是凉州城恶名昭著的冯传五。“二爷,好久不见你倒是自在啊。”冯传五阴森森地说。水二爷结巴了几下,才道:“冯……冯司令,你咋……来了?”凉州城保安司令兼宪兵大队大队长冯传五清清嗓子:“二爷,青石岭这好的景色你也不请我来看看,这不,我自己来了。”话说到这儿,冯传五突然恶下脸,冲手下喝:“搜!”

未等水樹故出任何赃,離五的人已端枪扑进了各院,一时,隨响起哪匡哐的声音。惊鉄措中,水二爷丽住曹药师的手,却发现,翻师不已溜了。

水二爷被几个兵娃反剪住手,带进了上屋。冯传五盛气凌人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水二爷的烟枪,仔细端详半天。一个年轻的兵娃殷勤地要给他点烟,冯传五眼睛一横:“你见过我抽烟的么?”吓得那兵娃赶忙缩着身子退下。“二爷,近来可好?”冯传五笑呵呵地问。

水二爷决然没想到,这帮子兵敢拿绳捆他,在他的记忆里,他只挨过亲家何大鹃一绳子,当然,那时何大鹃还不是他亲家。没想,时隔多年,他的肩上又有了绳子。当下他就怒怒地冲冯传五说:“姓冯的,你不问青红皂白竟敢捆我,我水老二凉州城也是有人的!”

“有人?嘿嘿,二爷,我就怕你没人哩,有人好,有人好呀。”冯传五阴阳怪气,边说边拿起琴桌上一个青瓷花瓶,把玩着。水二爷一看他摆弄花瓶,惊叫道:“冯传五,你给我放下,这瓶也是你玩的?!”

“哦?”冯传五怪异地盯了水二爷一眼,“你不说我还不想玩你这一说,嘿嘿,我还偏要玩玩。”说着,将花瓶举起来,借着门外透进的亮光仔细端详。这花瓶果真不一般,冯传五在凉州城混,多多少少也经见过些世面,单从花瓶的底色还有花纹判断,这花瓶有些年代,看来也是个宝贝。为了看个仔细,他将花瓶举得更高,水二爷一看,惊得心都要跳出来,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家里摆的呀,它是,它是乾隆爷在西安城用过的,值十几匹走马哩。水二爷刚要叫,门外突然跑进两个士兵,冲冯传五一个敬礼:“报告,院里搜出枪。”

“什么?!”

冯传五惊得一声打椅子上弹起,手里的花瓶没抓牢呼地掉耻碎了。

水二爷长吼一声:“冯传五我操你八辈子袓宗,你知道那是啥宝贝么……”冯传五顾不上理水二爷,腾腾腾跟着士兵往后院走了。这边,水二爷的心早随花瓶碎了。

院里果真搜出了枪!

谁也没想到,仇家远那次用马车拉来的神秘箱子,竟蔵着这玩意。当下,院里炸开了锅。兵娃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神情气儿呼地紧起来。院里上下,都被集中到后院,阴森森的空气布满了水家大院。

中间漏掉了三个人:水家三小姐水英英,药师刘喜财,还有拾粮。众兵娃涌进院子的时候,水家三小姐水英英正牵着山风站在二道岘子母亲的坟前。这段日子,越来越想念母亲草儿秀这种思念来得毫没缘由却又那般真实,那般如针刺骨。几乎每天,她的脚步都要不由自主地来到坟前,跟母亲默默说上一阵话。粗心的水二爷居然没有发现女儿的变化,还当她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偶尔地撞见,鼻子里哼一声,也不多理她。水英英心里,就越发觉得娘好,娘活着的那些个日子,她是没有委屈受的。可现在,现在有啥委屈呢?水英英说不出,但就觉心里堵,别扭得跟娘说一说。

水英英正说着,头顶突然一阵黑,紧跟着唰的一声,肩膀像是被啥重重地压住了。抬眼一看,竟是鹏只被爹唤作鹏的鹰落在了她肩上,两只锋利的爪子死命地抓她的肩。水英英吓死了,她还从来没这么近地看见过鹏,天呀,它居然有半个牛大!水英英正要喊,鹏忽然一用力气,险些将她提起来。兴许,这就是天意,一向脑子里不装事儿的水英英忽然就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鹏说:“鹏,出啥事了,啊?”鹏再次用力,似乎,水英英飞到马上,完全是鹏使的劲。坐骑山风看见鹏,也像是有了灵气,当下撒开四蹄驮着主人飞。

鹏带着山风,一气儿将水英英驮出大草滩。中间水英英回头看过,天呀,院外,草滩上,啥时多了那么多带枪的。

就在水二爷还有院里若干人被五花大绑捆起来丢进草棚的时候副官仇家远的身影,已消失到峡谷外。青石岭突遭重兵包围,证实了副官仇家远和县长孔杰玺的猜测,何家二公子何树杨叛变了!副官仇家远不敢轻举妄动他必须尽快赶到县城,弄清事件真相。就在他快要冲出青风峡时,疙瘩五的快马也到了,疙瘩五说:“姓何的叛变了,啥都招了。”

仇家远颓然从马上掉下来,差点让滚滚的姊妹河水冲走。给副官仇家远报完信,水英英并没马上回到青石岭。事情太可怕了,这种可怕并不是来自她对事情真相的判断,而是副官仇家远的震惊和恐慌。在她眼里,仇家远哪这么慌过,哪这么无措过,他站在草滩上,就像鹏一样无所畏惧,就像鹏一样目空一切。可今儿个他的表现真是太出乎意料,他在临上马时突然抓住她的手:“你先不要回家在这儿等我!“说—像风一样卷走了。水英英忽然有种心被风掠走的感觉,茫然而又无措地呆站了会儿,就想,我不能等,我家都成那样了,我还怎么等?想着,就纵身跃马,往东沟去。

她必须尽快告诉大姐,让大姐帮她想法子。

而这一天的拾粮和刘喜财,却是被一种药迷住了。两人是在寻找尿毒草的路径中发现这种陌生的草的,这草粗粗壮壮,长得笨头笨脑,粗看,不像草,倒像一棵树,没,队在社的树,细一看,确实是草,而且,这草散发着淡淡的苦腥味儿。

这是大鹰嘴北面山崖下的一块洼地,两天前他们在这儿发现一株尿毒草,长势极好,而且两人同时看见了花开。真是奇怪,这都十月了,尿毒草竟然还开花,那极短暂极夺目的一瞬令他们真是兴奋无比。两人断定这儿一定还藏着神秘的草,因为这个形似口袋的洼地极其险峻,从岭顶到洼地,只不过数百步距离,但你要下来,却能足足花上半天时间,而且,为安全起见,两人都是拿绳子把自个拴在岭顶另隈歪脖子树上的。刚下到洼地,他们就被这开着碎蓝花花的怪草给吸引了。

药师刘喜财搜遍了脑子里所有记忆,初步断定,这草就是他父亲说过的野猪头,生长在密闭的环境里,而且一生一大团,互相簇拥着,交缠着。这草花香极淡,但根却粗壮,它的药性主要在根,形似枯柴的根拿米酒一泡,会慢慢蜕皮,露出黄生生的肉来。这肉,可解百毒,特别是狼虫虎豹蛇蝎子的毒,中医上管它叫百毒王。—定是它。

等两人在乱草中寻出一大片这样的草来时,药师刘喜财就喜得拢不住嘴了。这天他们直到天黑尽才回来,拾粮提议,挖一株回去试试?药师刘喜财坚决摇头,并告诫拾粮,大凡奇草,奇的不只是它的药性和花香,更是它的生长环境,环境稍有变动,这草,说不定几日内就会枯竭。“你一定要记住,做药师,先要学会保护药,然后才是想办法采摘。”

拾粮默默点头。

这段日子,拾粮跟着喜财叔,又长了不少见识。特别是如何寻找药,如何保护药,怪不得爹从来不带他去断魂谷,也从来不把断魂谷的那种草告诉他,说不定,爹在断魂谷找的,正是这野猪头。只不过,爹老拿的是草茎和叶子。

两人摸黑刚进院子,正说这院里咋怪怪的,听不见人声,就有四个大汉扑过来,扭住了他们。

水家大院遭遇了灭顶之灾。

几乎一夜之间,院里院外,就遭到空前的洗劫。来自凉州城的保安司令冯传五本来就是个贪性十足的家伙他早就听说青石岭牧场主水二爷有着万贯家财膝下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他垂涎三尺,做梦都在觊觎着。这下好,他终于有了机会,而且是光明正大无人敢阻的机会。

三天前,冯传五被曾副专员召去,先是美美地训了一顿。说他站着茅坑不拉屎,白白糟蹋了这身衣服。曾子航指着冯传五腰里的盒子枪骂:“你以为那东西是用来耍威风的,用来吓唬街上小混混的?那是枪,是用来跟对手玩命的!对手在哪,不在妓院里,不在你家三姨太四姨太的闺房里。对手在暗处,在青风峡,在八盘磨!”

曾子航骂完,又拍着他的肩头说:“兄弟,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不能老这么混着娶个三姨太四姨太了不起啊老子还六姨太哩!听着,如今机会来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的了。这次要是能把青风团一网打尽能把共党在凉州城的组织一举消灭,我到西安城给你要官去。”说完,拿出一张密令,让冯传五看。冯传五不看还好,一看,眼睫毛都竖了總。妈呀,原来,原来……

当夜,冯传五便拿着曾副专员的手谕,四处调兵点将。第二天,他带着人马疯狂扑向八盘磨,可惜,晚了一步,八盘磨的共党让另帮人带走了。冯传五后悔死了,早知道这样,就该连夜行动。就在他打算扑向庙儿沟时,曾副专员的手谕又到了,要―刻赶往青石岭据可靠情报,青石岭才是共党的老窝。

冯传五半躺在椅子上,内心,甭提有多激动。曾副专员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可见,他冯某人在曾副专员心里,还是很有些地位的。正得意着,手下跑进来说:“司令,该搜的地儿都搜遍了,没有发现你要的东西。”

“什么?!”

真是邪门了,昨儿到现在,冯传五不住地命令手下,搜,搜,给我挖地三尺搜!可搜了一天一夜除了那一箱子破枪,还有水老二藏的些烟土和绸缎,别的,啥也没搜到。

折腾了一天一夜的兵娃们有些不乐意了,该抓的人全抓了起来,该捆的也全捆了起来,除了水家三小姐,这青石岭,怕是一个苍蝇也没飞掉,冯司令为啥还要让翻天揭地地搜哩?

冯传五叫来自己的心腹小耳朵,问:“老家伙招了没?”

小耳朵摇头,见冯传五黑了脸,忙说:“老家伙骨头硬得很,拔断筋都给他上了就是不说。”

“再给他上老虎凳!”

“是!”

小耳朵正要走,冯传五叫住他:“院里的弟兄们情绪咋样?”小耳朵怯生趙:“司令弟兄们累了一天一夜也该……”

“好,你去挑两个人出来先宰几只羊,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

“是!”

小耳朵喜滋滋地走了。不多时,他来到草棚里,仔细地盯住捆绑着的人望了半天,然后指住小伍子说:“你,过来。”然后又走到另间草棚,同样瞅半天,指住拾粮说:“瘦猴儿,你给我出来!”

这个下午,拾粮和拴伍子被两个兵娃押着,给冯传五的人干一件事,宰羊。羊的哀号声中,两张嘴巴被掮肿的脸阴沉着,目光更沉。目光偶尔地碰一起,又急急地闪开。拾粮闹不明白,院里究竟出了啥事。昨黑他们挨了一顿揍,接着被丢进草棚,半夜,几个当兵的扑进来,用枪把子砸着他们问,是不是共产党?拾粮和喜财叔先是惊着,怕着,挨了几次打后,心,反而稳下来。看来,这院里一定是有了共产党,要不,当兵的深更半夜,瞎折腾什么?可等到天明,当兵的还不把他们放开,拾粮心里又疑惑了。既然是抓共产党,为啥要把他们也捆着?这阵,拾粮真想问问小伍子,到底出了啥子事,院里咋这么阴森?

小伍子闷着声,他的心情,远比拾粮复杂,他知道,这帮人绝不是冲水家大院来的。从昨儿到现在,听不见副官仇家远的声音,也不见他在院里走动,他的心,就有几分明白。自打当上护药队队长,他跟副官仇家远的接触密了起来,隐隐的,他感觉这人绝不只是一个副官那么简单,至于到底有多复杂,他还说不准,也不敢乱猜,毕竟,仇家远也没在他面前多流露什么。只是,有件事,他怕,真是怕。不是怕掉脑袋而是怕……

“磨蹭什么,快剥皮。”当兵的又喝了。小伍子赶忙提起刀,顺着羊脖子哗一下拉开,血淋淋的开剥中,他的心抖了几抖。他强忍着,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说啥也要溜出去,绝不能让他们把那东西找到。他这么想着,佯装生气似地冲拾粮恶了一眼。拾粮似乎没反应过,还是呆呆地抓着羊腿。小伍子有点恨这个呆子,你就不能机灵点啊难道除了药,你心里就没别的东西!

三只羊很快宰好,当兵的嚷着要煮时,小伍子觉得机会来了,点头哈腰地说:“兵爷,我们都不会煮,要说这院里煮肉煮得好的,还属吴嫂。”

吴嫂和狗狗被带进厨房肉刚放进锅里吴嫂就喊:“屋里没葱了去,山上拔些葱来。”

县长孔杰玺急得快要疯了。三天里他应付了太多的事,先是接到紧急情报,何树杨叛变了,要他火速通知八盘磨的人,迅速转移。这时候副专员曾子航已插手此事,要他守在古浪县城,哪儿也不许去,随时等候指令。怎么办?曾子航的命令他不能不听,虽说曾是副专员,可仗着他在军界的关系,加上他妹夫又是西安城那边的红人,等于凉州城由他说了算。但,八盘磨那边怎么办?如果曾子航抢先一步赶去,八盘磨这个联络点就算是完了。情急中他忽然想起一个人:骆驼。虽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骆驼的真正身份,但凭感觉,他觉得路驼能应付得了。于是,他利用马帮这条线,火速将情报递给骆驼。还好,根据后来得到的情报,八盘磨的同志没落到敌人手里,骆驼巧妙地借用另一股力量安全地转移了同志们。

紧跟着,他就听到青石岭出事了,天呀,他猛地替仇家远担忧起来。冯传五扑向青石岭,定是冲仇家远去的,难道西安那边怀疑仇家远?正这么想着,又有消息传来,黄牛被捕了,一同进去的,还有三个青风团的骨干。

这下,县长孔杰玺算是相信了,这次突然袭击,绝不是副专员曾子航的主意,一定是西安那边来了人。他马上托凉州城的关系打听,第二天早上,消息传来,真如他判断,西安那边来了人!

县长孔杰玺不敢坐等下去,无论如何,他要尽快知道仇家远的消息。如果仇家远不出事,牺牲多少同志也值。要是仇家远身遭不测,怕是……

就在他决计冒险去找古浪县城的联络员时,商会白会长突然到了。白会长一进门,就怒气冲冲问:“孔县长,你跟我说实话,―仇的,是不是跟那边沾着边?”

“哪边?”县长孔杰玺瞪大眼睛做出一副吃惊相。“我的孔大县长你顧装了.快跟我说句实话他是不是也姓共?”县长孔杰玺猛地黑了脸:“白大会长,这种话可乱说不得仇家远是陆军长的副官,如果他姓了共,那……”

县长孔杰玺这一招真灵。白会长马上收起怒,换一副脸色道:“老孔,你我也是多年的交情,我这不也是心急,跑来跟你打听的嘛。眼下突然起这么多事,西安那着派人来我这心不稳当啊!”

“你是商会会长,有啥不稳当的難,你也想搅进这是非里?”

“哪里,老孔,我这不是为青石岭种药的事发愁么。听说,他们怀疑青石岭?我可是事先再三强调了的药,我可以帮着种帮着收,但,必须要用到正道上。”

“放心,白大会长药,不会跑到歪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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