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给语诗讲着自己儿时的岁月，语诗之前听太后说的那些已经觉得他很苦了，这会儿听他自己说，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因为父皇有意传位给五弟，朝中的大臣们就开始有人向五弟那边靠了，对于母后来说，我或者是五弟做皇帝都是一样的。可是从皇爷爷那一朝开始，为了储君的事闹出了很多案子，很多人都家破人亡，朝政也被荒废。薛老头他们也不想再折腾了，可能是看着我还凑合，他那一派的人根本不理五弟，后来父皇驾崩了，我就登基了！”他看着她，语气很是无奈，“我之前不觉得做皇帝怎么样，好还是不好，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没有选择。可是现在我想，如果把我和五弟换过来，我是不是过得更开心一些？是不是就会自由一些？是不是就能和你在一起？”
她听他如此说，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对视良久，她伸出手抚摸着他那经历无数风雨的脸庞，他长得很儒雅，虽说是养尊处优，从他的眼神里，她总是能看到那隐约蕴含的苍凉。以前她不是很清楚，眼中偶尔掠过的那一抹忧伤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为何他瞬间会有那种令人心酸的神情。她凝视着他的双眸，那眼眸中只有自己。
“你不要这样一副表情嘛，让人觉得，觉得，心里面好重！”她的语气中略带着哭腔。
“哈哈，”他转而大笑起来，仿佛方才的那种沉重的气氛一下子被他的笑声驱散，她还是喜欢看他笑。他的笑容总是很复杂，或喜或悲，她经常会觉得他的笑容更加难懂。可是，在她面前，这笑容总是充满了温柔的力量，将她融化，令她陶醉。
“你这个傻丫头，”他把她搂住怀中，静静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跟人说过这些事，现在对你说出来，心里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她不语，安静地听他说。
“对身边的人，不管是母后、妻子、兄弟、大臣还有内官，我都不能随便说什么，哪怕是心里的一个字都不能说，一个真实的表情都不能有。他们总会猜测我在想什么，我对他们有什么意见，喜爱或是厌恶。就是睡觉也不能说话！”他把玩着她的手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你说这些我就觉得很放心，和你在一起，心里就很平静。不用在担心什么事，不必担心你是不是在算计我？”他微微笑道。
“你真的，真的这么放心我吗？”她问。
“嗯，”他十分肯定地答道，“我想做一个真实的人，哪怕只是一会儿也好！”
身旁的这个男人，总是让她有种没有来头的想要守护的愿望，想要为他遮风挡雨的愿望。她想起太后对自己说的话，想起晋王说的，是呀，谁都在算计他，包括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可是，自己差一点也就加入了那个行列。突然之间，她想起了那个与世无争、经常焚香的李氏贞嫔，他喜欢她，常常去她的住处品香。他的心境，或许只有在她熏香的那一刻才能得到平静吧！
“贞嫔，哦，是李惠妃，”她支吾道。
一听这个名字，他的心头一颤，却旋即恢复平静，“怎么了？你从哪里听说她的？”
“以前在宫外听说有位娘娘擅长熏香，我想这样的女子必是不凡的，想要去拜访她，没想到，”她没有抬头，却感觉到他的手松开了，心想，这下捅到他的痛处了。见他不语，她又问道：“你很喜欢她，对不对？”
他坐起身，她惊愕地盯着他，他只是淡淡地说：“以后不要再提她了！”说罢，背对着她躺下。
“为什么？”她一直追问，“你明明喜欢她，她死得不明不白，你为什么不还她一个公道？你就——”她还没说完，他坐起身，盯着她，眼冒怒火，吼道：“叫你别说，你还老问那么多为什么？这些事是你该问的吗？”
“我是不该问，可是，你怎么能忍心对一个喜欢的人做出这种事？”她丝毫不怕他翻脸，也喊了出来。“还说什么‘我喜欢你’这种话，人一死，就提也不提，真是‘君恩薄如纸’！”
“你，你，你竟然敢说这种话，你就不怕朕治你‘大不敬’之罪吗？”他怒火冲天。
“亲王妃夜宿皇上寝宫，已经是死罪了，皇上要杀便杀！”她根本就没有被他吓住。
“你，你别以为朕喜欢你，你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他怒道。她看了他一眼，别过头，闭上眼，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靠在高枕上，闭上眼，长叹一口气。沉默良久之后，把她拉在自己怀里，叹道：“以后，你不该问的就别再问了，你这个性子，万一真的得罪了什么人，谁来保你呀！”
她的泪水自眼角流出，他安慰道：“我不该冲你发火，明知你是如此不易，我还——不要再哭了！”听她停止了哭泣，他才说道：“那件事，以后再也不要对任何人提及，记住了吗？”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她哽咽道。
“你呀，”他拿起她的纤手，两人十指相扣，“我告诉你，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并不是你双眼看到的那样！凡事你要多想想，不要被表面看到的所蒙蔽。宫里有很多的禁忌，任谁都不能涉及，你方才说的那件事就是。所以，所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语诗向皇上问起有关贞嫔的事，可是惹怒了他，两人争执了几句。他又安抚她，叫她以后再也不要问了。她却不解。
“你为什么会喜欢她？能告诉我吗？”她凝视着他的脸庞，问道。
“为什么呀，”他在回忆中搜寻中有关于贞嫔的片段，“让我想想。”
“我听说李惠妃人很善良、与世无争，跟别的娘娘不一样！”她说道。
“她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想起第一次被‘长乐居’的奇香所吸引，第一次见到那个名为李婉儿的清秀女子，见她一个人坐在房中熏香，闭上双眼品香的悠然神态，那一刻，他的心竟深深地颤抖了。
内侍想要传报，被他制止了。他就那样站在她面前注视着她，他不知站了多久，仿佛身在仙境一般，整个身心如此清爽。忽然，一阵香炉掉到地上的声响将他从幻想中带出来。原来是她睁开眼时看见他了，一时慌张才将手中的香炉掉到了地上。
“嫔妾不知圣上驾临，请圣上恕罪！”她浑身颤抖着俯首叩头。
他走上前扶起她，微笑道：“爱妃何罪之有？”在他的眼里，她是特别的，出尘脱俗，看着她，他的心中很是轻松。临幸之后，才人李婉儿被封为贞嫔。此后几日，他都在贞嫔处安歇。她话不多，整天笑嘻嘻的。即使身受圣宠，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恃宠而骄，这更让他对她格外恩宠，也引起了其他妃嫔的嫉妒。只有后来的萧淑妃与她交好，可能是两人性情有些相像的缘故。崇德8年，贞嫔生下敏秀公主。后来，虽然他偶尔会去她的住处品香，但是她却再也没有孩子。直到崇德12年，贞嫔上吊自杀。
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年那个让他耳目一新的女子就那么死了。
语诗看他不说话，也沉默了。他回头看看她，微笑道：“你怎么不问了？”
“既然是你不想说的，我也不想问了。不过，我想惠妃她在天之灵应该不会怨你！”她若有所思。
“你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说不清楚，但是，我觉得自己好像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她还是之前那副神态，“我想，你和她在一起才会觉得心安吧！”他一脸惊异地盯着她，她继续说道：“你总是觉得身边没有一个知心的人，你不能放松心情，可是，她让你没有戒心、没有不安。我想，每一次她焚香的时候也是这么为你想的吧！希望你能够快乐！因为心中只有你，她才会那么淡泊名利、那么与世无争吧！”他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的口中说出的。“她只想你能够在她的身边放松精神，不用担心什么、伪装什么，而你在她那里，也得到了心灵上的安逸，不是吗？”
“语诗——”
她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她在临死之前是不是在想你，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抛下自己的孩子、抛下自己的爱离开这个世界，我也不懂为什么没有人再来谈论她，也许她会孤独吧！在刚才之前，我也觉得她会很悲伤，因为我以为她在你的心里也死了。可是现在，我知道你还没有忘记她，没有忘记她给你带来的快乐，或许有关她的点点滴滴你都没有忘记。也许她也知道这些，所以她才能继续对你微笑，我想，她理解你！”他听着渐渐露出笑容。
“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但是，我和她都见过那个真实的你！我想，她可能很爱你吧！”她凝视着他，“你爱我的原因，是不是和爱她是一样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像她，所以才——”她将困扰自己的疑惑终于说出来了，期待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可是又怕听到那个答案。而他，没有等到她说完，就答道：“不一样的，语诗，你和婉儿是不一样的。我喜欢她，我也承认我忘不了她，可是这些跟我们不一样，你明白吗？”
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泪流满面。他轻轻拭去她的泪，柔声道：“如果说我赵翊桓这一生只能有一段爱情的话，那只有是你给我的！如果说我赵翊桓只能爱一个人的话，那个人就是你容语诗！这个世上我唯一想拥有的只有你，因为只有在你的身边，我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活着！我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没死！我不想拿你和任何人来比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和你相比！”她的嘴唇颤抖着，泪水止不住的流着。
“婉儿在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那里是真实的我存在的地方。每次她在我身旁熏香的时候，我就感觉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来到了佛国净土一般。可是，你跟她不一样。你让我真正的活在人间，我想和你一起活在这红尘之中，我做不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我只想做个凡人，喜怒哀乐都想和你一起分享。不管要面对什么，我都想你在我身边！”他的眼中是她，心中还是她。
她听到他这样说，心中所有的不安全部都如烟雾般消散，凝视着他的面容，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水又不自主的流了下来，颤抖着嘴唇：“我不知道我们算是什么，在你的心里我又是什么，我很害怕，害怕爱过之后受伤，害怕拥有之后又失去。我知道自己既不美丽又不够聪明，不配和你相爱。当我听说惠妃的事之后就觉得自己做了她的影子，所以就不敢再见你，怕一旦见了你我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