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从宁元宫出来，并没有乘坐銮舆，只是静静地走着，月光照着他孤寂的身影。
对于肖贵妃，他是很矛盾的。曾经的她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是什么让她改变的？当初，婉儿离世的时候，还是她在太后面前说合着，把敏秀过继给了淑妃。这些年，她怎么会变这么多？难道是跟自己有关吗？是因为自己对她的冷落才造成了她的改变吗？
他深知，在目前的情形之下，肖家，还是得要依靠的。这些年，肖家铁了心的支持晋王，他必须要给他们足够的好处，才能打散肖家与晋王的联盟。而肖贵妃就是这个关键的连接点，可是，如果自己再这样一忍再忍，以后怕是就更难控制肖家了。
他一步步走到永春宫，肖贵妃在正殿等着他。他一进殿，众宫人依次行礼，他摆摆手，命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和肖贵妃。
她心中忐忑，跪在那里，他坐在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让她起来。她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只听他问了一句：“玉茹，为什么是你做的这件事？”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伤怀之情，她望着他的脸，是那么的憔悴，他从未在她跟前显露出这样的神态。
“我，我没有！”她的声音很小，可是他却听的很清楚。
他苦笑着摇摇头，望着她：“你不是这样残忍的人呀！玉茹，为了什么呢？怜心对你，一直不是很敬重的吗？你们是好姐妹，既然把誉儿都抱过来了，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她那样离开吗？”
她扑通一声跪在他跟前，泪如雨下，拉着他的衣角，哭道：“皇上，我也不想怜心妹妹出事的，我错了，我错了，皇上！”
他低下头，盯着她，问道：“你是为了报复朕吗？”
她流着泪摇头，他把她扶起来，坐在自己身边，说道：“这么多年的情分，朕怎会轻易就忘了？只是，有些事，是万万不能做的。你将来要做皇后的，忘了吗？皇后，天下人都是你的孩子，若没有慈悲之心、没有宽广的胸怀，如何做一个好皇后？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她止住泪，望着他，喃喃地说：“皇上，我，我，”
他说道：“玉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记住！”
她含泪点头：“玉茹谨记！”
皇上回去了，肖贵妃坐在椅子上，许久不能回神。
青莲进来，见她还坐着，轻声道：“娘娘，娘娘，”
她盯着青莲，问：“怎么了？誉儿睡了么？”
“早就睡下了，一直哭着找贤妃主子，好不容易才哄着的！”
她点点头，对青莲道：“让她们把小皇子看好了，除了咱们这边儿还有老佛爷那边儿的，谁人都不许接近他，明白吗？”
“奴婢知道了！”青莲又说，“主子，您还什么都没吃呢，要不随便吃一点吧！”
她叹息道：“不用了，不用了，没胃口。我想去歇着了，明儿一早去宁元宫看看。”
青莲便传了两个小宫女过来，服侍贵妃休息。
慈宁宫内，杜明月向太后禀报了宁元宫的情况，太后问：“皇上怎么说？”
“万岁爷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贤妃娘娘身边儿守着呢！”杜明月道。
太后叹口气，说：“这始终是个事儿。誉儿虽小，若是贤妃再这样闹下去，孩子将来必然会知道事情的原委。如此，对玉茹是极为不利的。”
“要不要奴婢去劝劝贤妃娘娘？”
太后摇摇头，说道：“母子连心，做娘的，哪会不惦记着见自己的孩子？”杜明月点点头，没想到太后之后的一句话竟叫她浑身冒了冷汗。
太后想了一会儿，说道：“贤妃，终究是个麻烦！”
杜明月心里突然揪紧了，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一样的，问道：“那，该如何处置？”
“她最好能这样不醒来，省得添麻烦！”太后道，又扫了杜明月一眼，道，“这事儿，你就不用再管了，天亮了，哀家吩咐小李子。你把宁元宫那边的下人们安排好，就行了！”
“是，奴婢知道了！”杜明月领命，扶着太后躺下，道：“老佛爷，您早些安歇吧！也别为这些事儿费神了，奴才们做去就成了！”
太后问她：“明月呀，你说，皇上他，他真的有异心了吗？”
“这个，奴婢也不好说。只是，奴婢想着，万岁爷总归是主子您的亲儿子，若是没有老佛爷，万岁爷也不会有如今这一切。再说，万岁爷是个极孝顺的人，肯定不会忘了主子您的恩典！您不必再忧心了！”杜明月劝慰道。
“你这孩子！”太后笑了，又说，“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他如今也长大了，整个天下都在手中。已经不需要我这个老太婆了！”
“老佛爷，您可别这么想，万岁爷不是那样的人！”杜明月道。
“唉！”太后叹口气，“他是什么样的人，哀家是越来越看不清了！自那容语诗入宫以来，皇上他变了太多。他现在就是要把她纳入后宫，如果说，她真的入宫了，皇上，他就再也不认哀家了！”
太后对杜明月说“一旦容语诗进了宫，皇上就不会再认哀家这个母亲了！”
杜明月含笑劝她：“老佛爷，您刚才还不是说‘母子连心’的吗？万岁爷怎么会不认您呢？您呀，可别再这样想了！”
太后道：“你也别再劝了，哀家知道。若是连这些都查不出来，哀家哪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皇上嘛，倒也好办，只要把容语诗拦在宫门外，只要没了她，一切还都能在哀家手中！”
“可是，老佛爷，王妃对万岁爷真的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吗？”杜明月问道。
“说不清楚，这丫头，总是教哀家看不透！哀家向来识人很准，什么样儿的人，往哀家面前儿一站，哀家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是，这丫头，说不清啊！”她看了杜明月一眼，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奴婢说不好！”杜明月陪笑道，“老佛爷，您还是安歇吧！天儿晚了！”
太后道：“那你下去吧！明早去宁元宫看看，别忘了！”
杜明月领命，为太后掖好被子，把灯灭了，轻声退了出去。
出了太后的寝殿，杜明月的心始终无法平静。贤妃是想把孩子要回去，现在三皇子还小，记忆也不深；太后所虑不错，再这样下去，将来三皇子对肖贵妃会心生嫌隙，对太后不利。按照太后的性格，贤妃，只怕是凶多吉少！
夜深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进宫二十年，她不知做了多少不能对人说的事儿，可是，可是——
第二天一大早，太后还没起来，杜明月嘱咐了当值的宫人，就去了尚宫局。
刚进院子，宫人们就给她见礼，她直接进了钟尚宫的屋子。
太宗时，本朝设置内务府，统管宫廷一切事宜，下设六局十二司。改变了原来六局并列的局面，将尚宫局改为六局之首，总管宫女教育、选配等事宜，而太监的事则由内务府总管直接管理。宫里目前就三名六尚，分别是尚宫局总管钟尚宫、总管慈宁宫的杜明月、坤宁宫的洪尚宫。
“呦，怎么杜姑娘来了？真是稀客呀！”钟尚宫见了她笑盈盈的说。
杜明月福了福身，笑道：“您老身子骨儿可好啊？”
钟尚宫笑道：“还好！难得你一大早到这儿来，这是有事儿吗？”
杜明月坐在椅子上，道：“今儿还真是有事儿来的。”
“说吧，什么事儿？”钟尚宫坐她对面，杜明月看了一圈，钟尚宫就屏退了所有人。
“这个，烦请您按照这个把宁元宫的宫女给换了。”杜明月把一张写了人名的单子递给了钟尚宫。钟尚宫接过来，扫了一眼，折起来放在旁边的几上，笑道：“这又是为了什么？贤妃娘娘尚在病中——”她望着杜明月，见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说了。
杜明月道：“尽快办了吧，老佛爷那边儿还等着信儿呢！”
钟尚宫叹口气，说道：“既是老佛爷的意思，那就换吧！要变天了，都在换衣裳，你就一直穿这件吗？”
杜明月微微一笑：“不管别人怎么变，我头上的天是不变的，就没必要换衣裳了！”
“和你同期的那些孩子，出了宫的，还有几个给我来信呢，说是孩子都好几个了；留在宫里的，却都不怎么来尚宫局了！”钟尚宫叹道，“你能熬到今天也是不易，只是今后，你可真得想好了再走。”
“多谢您提醒了！明月记住了！”
从尚宫局出来，她就去了宁元宫，贤妃还在睡着。她坐了一会儿，贤妃就醒了，见是杜明月，贤妃竟然吓得叫了起来。没有一个人进来，杜明月道：“娘娘，你不要喊了，没有人进来。您也不要害怕，奴婢只是奉老佛爷之命来看望娘娘！”
走出宁元宫，杜明月感到一身轻松，她穿过御花园，慢慢地走回慈宁宫。她想起了自己还是小宫女时看到师傅惨死的模样、想起自己在掌刑司险些死去、想起同期姐妹诅咒自己的模样、想起李惠妃临死时无助的眼神，想起许多许多。自她决定走上这条路开始，就无法回头了，如何再想？
“杜明月，你不得好死！”
“杜明月，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这些话，偶尔会在她的耳畔回想，仅仅是偶尔。她十分清楚，在这后宫，想要活下去的话，仁慈是绝对不行的。只有踩在别人的尸体上，才能爬到顶层。曾经，她也想做个好人，可她慢慢才发现，好人在这里活不下去。她要找到保护伞，这宫里，你来我往，你方唱罢我登场，今日风光的人明日可能就命丧黄泉了。她发现，唯有一个人，她才是长盛不衰、永立不倒，那个人就是太后。唯有跟了太后，她才能活下去。可是，自己到底要什么？不愿意做后妃，只想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过平淡的日子，只是，那个人却没看见自己。
自作孽，不可活！她十分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