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贤妃那里待了半个时辰，见她服药睡下了，就跟宁元宫的宫人们嘱咐几句，离开了。
他躺在露台上的摇椅上，闭上眼。她在他身后，轻轻为他揉着肩。
“看来，我们的事，过不久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叹道。
“你，是不是很为难？”她问。
“最为难的是你。我只是在想，该选择什么时机。”
“可是，王爷那边怎么办？母后她——”她想了一会儿，说道，“你，还是别再为这件事费神了。我，不想你为难！以后，我想你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来见你，你要是想我了，就来找我！”
他坐起身，把她揽到怀中，说道：“这，不是长久之计。这是我该考虑的，你不要担心了，啊？”
“让王爷休了我，好不好？”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休了我，我就自由了！我，”
“傻丫头，他是不会那么做的。就算是真的休了你，这世上哪有你的活路？以后，别再想这个了。”他怜惜道。
进也不能，退也不是，又该如何处置？
他休息了一会儿，就把奏章拿过来看了。
“黄金五十万两？”她惊异地说，“造船要花这么多钱吗？”
“你觉得不该准了？”他问，却依旧是低着头。
“造战船，就为了打那几个海盗？是不是有些过了？”她一边为他研磨，一边说道。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略带笑意的说：“如果只是为了那个，闽浙的兵力就可以对付了。你就不能再想想？”
“再想想？”她陷入深思，他侧着脸看了她一眼，说道：“朝中有人反对通过这项预算，他们觉得太浪费了，杀鸡焉用牛刀？只是，我觉得你应该能猜得出我的心思吧！”
她微微笑了，深思一会儿，慢慢地说：“闽浙总督府的兵力将海盗赶到海上去，水军再驾船——如此一来，倭人便近不了海岸了！”
“还有呢？”他放下笔，右臂搭在扶手上支着脸盯着她，笑问。
“还有，”她边想边说，“照兵部的计划来看，这战船好像不只是在近海使用，如果是要在远海地方的话，远海的话，”她的眼睛突然一亮，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笑道：“原来，原来你想的是那个！”
“哪个呀？说出来，我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呢！”他满带笑意地望着她。
“是为了打开海路，为了通商，是不是？”她的声音中都充满着兴奋之情。
“知我者，玉儿也！”他笑道。
“那，那这预算？”她问。
“当然是准了，这还用问？”他笑道，却又收回笑意，正式地说：“即便是把倭人赶出近海，他们还是会在海上劫掠商船，若是要派人出海通商，朝廷就必须要保护商船的安全。”
“那这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吧！”她说，“如果朝廷不能鼓励商业发展，又怎么能一下子为国外生产出那么多商品呢？”
“这个也是我正愁着，农业上能增加的税收极其有限。自先帝朝开始，这新政还是侧重在鼓励农耕上。这些年，全国的耕地面积增加了许多，产量也比以往要高，可是，却没有提出鼓励商业的政策。鼓励发展商业，怕是很难在朝廷里获得支持！”他叹道。
她点点头，接着说：“我想着，如果让江浙一带的农民分出更多的田地来种桑养蚕的话，农民的收入也会比光种粮食要好吧！全国土地多数都在贵族地主手上，让他们尝到甜头，朝廷里自然也会容易接受了。你说呢？”
他微微笑道：“这也是个法子。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除了薛大人，还有人支持你这个想法吗？”她问。
“倒是有些，可是在朝中是极少数的一部分人。”他说道。
她站起身，在露台上慢慢踱着，沉吟道：“如果要进行更大的革新，我觉得，学政是第一。历来的变革，往往从学政开始，给读书之人贯穿这种革新除弊的思想，才会有人出来为变革效力。这些年，朝廷处处谨小慎微，没有大的突破，我觉得还是——”
“你觉得是支持革新的人太少？”他问。
“嗯，有这方面的因素。”她坐在他身旁，“薛大人他们始终是在投鼠忌器，所以，如果你想要变得更多，没有强有力的支持是不行的。”
“铮臣啊，还真是难找！”他叹道，“其实，也不能全赖他们，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能够痛下决心，将那些反对的人赶出朝廷，才留下了许多祸端。”
“如今，是再也不能这样混下去了！”他的眼神教她心中一颤。
“以后，再也不能这样混下去了！”他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却透着豪气。
她微微笑了，这才是他应该的样子！
“归根结底，所有的问题都出在我的身上。”他望着她，说道，“对倡导变革的人不能给予完全的支持，对保守的反对派不能给予严厉的打击，使得朝廷陷入无休止的权利纷争，政令不畅。”
“所谓皇位，就是用鲜血染成的。”他望着远方，“说来说去，朝中反对新政的人，都跟我有关系，不是舅舅就是老丈人，我对他们太纵容了！”
“不管是国事还是我自己的家事，我一直都在逃避，摆出一副一切与我无关的样子，只是等待着自己将死那刻的来临。”他的神情黯然，“你说的对，我的生命是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不能再受人摆布了！”
“想要成就千秋功业，心存妇人之仁是不行的。”他望着她，脸色阴沉，“在黎明到来之前，只有自己提着刀剑去战斗！”
他沉默了，她望着他，伸出手握住他的，含笑道：“既然，你都决定了，就不要再犹豫了！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他拍拍她的手背，说道：“你好好等一阵子，快了！想要战斗，就必须将对方一击致命，不能再让敌人有喘息之机。那个机会，马上就要来了！”
她不知他到底在准备什么，却对他坚信不疑。
之前的后宫杀戮，与她有关，正如柳惠之所言，正主没抓住，反倒是平添了几条无辜的生命。而之后席卷后宫和朝廷的更大的风波，不能说与她无关。不管她接受还是不接受，无数人的生命因她而逝。
这个世界，她所生存的整个世界，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将敌人一击致命，心存妇人之仁，是无法保住自己的。这是他所熟知的生存法则，也是他能走到今天的保障。尽管她一直在排斥，不想伤害他人，可是，她之后所经历的种种，告诉她“想要活命，就必须从别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一直都无法忘却这天，无法忘记他所说的那些话。
第二天上午，语诗才带着绿珠回了王府。晋王连着几夜都在紫宸殿，却也知晓了她进宫的事。
紫英告诉她，承安公主来找过她，她便派人前往公主府致歉，说“明日必定前来拜访”！
下午时，她在“蓼汀采兰”乘凉看书，仆人来报，说是安阳王府凌媗郡主拜见。便请了过来，凌媗见了礼，语诗便请她坐着上了茶。
“前些日子，多谢你来看我！”语诗含笑道，“只是，我还未能想你致谢呢，你倒来了！真真过意不去！”
“婶婶客气了！”凌媗笑道，“媗儿在宫里也受了婶婶许多的照顾，若是不念着婶婶的好，媗儿可就没法做人了！”
语诗笑了，问：“今日来，有什么事情么？”
“父王给婶婶捎了一件小礼物，媗儿这就带了过来。”凌媗叫随从打开一个锦盒，说道：“这是一件寒玉雕琢的发钗，父王托人从吐蕃买来的玉石，请了关中名匠雕的，说是谢谢婶婶您费心关照媗儿！”
语诗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收！”
“婶婶若是不收，父王就该教训媗儿不懂事了！就请婶婶可怜可怜媗儿吧！”凌媗似在央求。
“这，你可是难为我了！”语诗面露难色，心想：我同你的交情没到这种程度，无缘无故给我送这么重的礼，肯定是为了什么。我如果不收，就显得我无情了，若收了，以后她张口让我做什么的时候，我哪里还有理由拒绝？
想了会儿，她说道：“既然王爷看得起我，我若是不收下，以后倒是难见王爷的面儿了。”便让瑞珠把东西收了，对紫英道：“你去把我那颗老参拿来！”紫英退下，语诗对凌媗道：“我这里有株上好的老参，烦请你转交王爷，也算是我和你五叔叔的一点心意！”
凌媗福了福身，道：“媗儿代父王谢过婶婶！”
语诗问：“你哥哥还在京里么？”凌媗说，他们兄妹准备过不久便回去安阳了。
“你们的事情都办完了么？”语诗问道。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事情的，就是为了老佛爷的寿辰。可巧我们还碰上了丽妃娘娘入宫，可真是开了眼界！”凌媗笑道。
“你离宫的时候，走的也匆忙，再加上那阵子闹刺客，我也没能好好跟你聊聊，始终是个遗憾呢！”语诗笑道，“不知媗儿可有心上人没有？要不要我去为你求一门好亲事？”
“婶婶切莫取笑媗儿了！”凌媗羞红了脸，语诗掩口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