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天空中聚来许多积雨云,不知道这雨一时半会儿来不来得了,叶嘉星一路小跑直奔棉布胡同,她就像长江的一条小支流仰望唐古拉山一样,很想继续听姑奶奶讲家族的历史,可到了却发现何骥云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奋笔疾书。
“大记者,你怎么又来了?”叶嘉星有些无可奈何。
“我是来听故事的,你又是来干什么的?”何骥云反问。
“那你怎么不进去啊,坐这儿干嘛?怎么,没有我在,奶奶不给你讲故事啊?”
“我是特地在这儿等你的,今天你必须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题材的?科幻的还是破案的?”何骥云拦在了门口。
叶嘉星不想纠缠,但是有个人挡在那里,她也进不了院子,只好先用缓兵之计:“你老像镇宅神兽一样挡在这儿也不是事儿啊,这样吧,我先陪你进去听奶奶的故事,然后再探讨我的事。”
何骥云没有上当,并不理会她,只管改着纸上的稿子,叶嘉星隐约看到“申奥”两个字,便问道:“你写什么呢?是跟申奥有关的吗?”
“是啊,明天就知道结果了,主编让我写两份稿子,一份是申奥成功的,另一份是申奥失败的,结果出来之后,就能以最快的速度付印,哦,就是送去印刷出版。”何骥云边涂涂改改,边回答叶嘉星的问题。
“百忙之中你还抽空来找我的麻烦!算了,看你这么有正义感,我就送你一个锦囊吧,不用改那篇申奥失败的稿子了。”
“可是上次申奥就没成功啊!”何骥云不以为然。
“这次必定成功,你相信我!”
“你看你看,能知未来事,你一定是从以后的时间回来的!”何骥云露出了看穿秘密的笑容。
“我这是分析出来的,以中国现在的经济实力和社会的稳定程度……”
叶嘉星正欲辩解,可突然感觉“申奥“这个词在她的脑海中还有另一个重要的记忆,刚才一直在想怎么进院子,而没有在意,此时想起来惊出一身冷汗,当初她和爸爸正是在申奥成功的这天,得知姑奶奶突发心脏病已于前一日离世的消息。
叶嘉星顾不得挡在门口的何骥云,用力推开他,口中呼唤着“奶奶”,风一样冲进屋里,只见叶老太太斜靠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呼吸困难。
“你干什么?”何骥云莫名其妙地在嘉星身后问道。
叶嘉星焦急万分,她高声喊道:“快打急救电话!奶奶心脏病犯了!”
何骥云跟进屋子,看到叶奶奶的情状,他被吓得不轻,慌忙拿出手机,拨号的手抖得厉害,生怕因为自己动作慢了一点而耽误叶老太太的救治。
医院抢救室的门外,叶嘉星和何骥云在走廊里踱来踱去,惴惴不安。
何骥云从小衣食无忧,没有感受过亲人离世的痛苦,毕业后在报社的工作也一直很顺利,今天这样千钧一发的事,他几乎从未遇到过,况且,要是他没有把叶嘉星堵在门口,而是早早进屋同叶奶奶打招呼,也许能为老人家争取更多的时间。他既紧张、又自责,不知道该把心放在哪里好。
过了很久,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医生问道:“谁是病人的家属?”
“她是我奶奶,请问她现在怎么样了?”叶嘉星慌张地跑到医生跟前。
“幸亏你们及时把病人送到医院,经过抢救,她已经脱离危险,目前就是需要休息。最近几天天气闷热,是心脏病的高发期。病人有冠心病史,长期服用硝酸酯类药物,首先要排除耐药,接下来会再做一些检查,确定下一步治疗方案,所以病人需要留院观察,你们先去办理住院手续吧。”
叶嘉星谢过医生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姑奶奶没有去世,这说明我成功地改变了曾经发生过的事!
在交住院费的时候,叶嘉星遇到了难题,虽然陆正平给了她一些钱,但是远远不够住院和治疗的费用。
叶嘉星看了看一旁的何骥云,刚才听到叶老太太脱离危险的消息,他激动地做出感谢上苍的手势,现在居然完全没有留意到没有钱交住院费的窘境。
叶嘉星无奈地清了清嗓子:“要交住院费,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
“哦,我有。我来替叶奶奶交费吧,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
“你用这个来威胁我?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关心奶奶呢,呵呵,现在看来你只是有记者的好奇心而已!”叶嘉星生气地打断何骥云,“不过没关系,你与我们非亲非故,冷眼旁观也属人之常情,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叶嘉星本身也没指望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帮助,实在不行她可以去找陆正平,哥哥肯定会帮忙的,只是这个时候再分心说题外话,让她生出些许反感。
何骥云也意识到现在不是讨论其它话题的时候,于是果断跑去提款机取了一万块钱,一部分交了费,另一部分装在一个袋子里。
“剩下的这些钱一会儿留给叶奶奶,现在她还不方便到处走动,也就没办法取钱交费,这些都不见得够她之后几天的治疗呢,好事做到底,我先帮忙垫上。”何骥云说得很随意,好像理所当然似的。
“哎……谢谢你啊,之前我态度不好,你别介意,这钱,到时候还你。”叶嘉星有点惭愧,没想到这个看似无厘头的记者做事还挺周全,是自己对他的看法太主观、太武断了,所以说话也不似之前那么大声了。
“通过这件事吧,我进行了一番推理。”何骥云摆出一副侦探的架势。
“你推理小说看多了吧?本格派的还是悬疑派的?”叶嘉星看着他那名侦探柯南的标准姿势,忍不住笑了。
“你专业的啊!我也是推理小说迷,像什么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江户川乱步,我从小就喜欢读。”谈起兴趣,何骥云来了精神,他的细心和审慎都是从这个兴趣里慢慢培养起来的,对他记者的工作也大有裨益。
“这些经典都是入门必读的好吗?我跟你说,像约翰·狄克逊·卡尔的密室推理作品,还有东野圭吾的书,推理融合叙事之美,此外,松本清张的也不错,很讲究气氛,日本人的视角,你懂的,不过他是社会派的……哎,我说咱这题跑得也忒远了吧……”
“哦,对,回正题,既然是同道中人,我也不兜圈子了,据我推断,你不是叶奶奶的孙女。”
“怎么讲?”
“如果她真的是你奶奶,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一定会马上告诉家里其他人的,你就说实话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联系到叶奶奶真正的家人。”
“那如果家里没有其他人呢?又当如何?”叶嘉星的神色黯淡下来。
何骥云一时语塞,他竟忘记了,还有一类群体,叫做“孤寡老人”。
他们走到一个僻静的楼梯间,叶嘉星停下来问:“你为什么非要知道我的事呢?”
“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像坏人,但是你的举动真的很奇怪,我一直问你的身份,是因为我听说过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被犯罪集团控制,然后被逼迫做违法的事,所以我很想帮你。
“可是后来你跟我提到科幻电影,而你又恰巧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我不只看过《回到未来》,还看过《终结者》《十二猴子》,啊……不会是地球爆炸、人类灭绝了吧?你回来是要拯救世界吗?你的时间机器放哪儿了?”
何骥云的话让叶嘉星忍俊不禁,这个人的单纯、善良,还真是世间少有。
“你还爱看科幻电影啊,想象力真是丰富!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为我保守秘密!”
何骥云用力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保护你,不会让你被坏人抓走,也绝对不会让一群科学家来研究你的!”
“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是从未来回来的,我所在的年份是2016年,也就是十五年后,很可惜,并没有什么时间机器被发明出来,如果有的话,我无论如何都会买一台……”
叶嘉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奶奶其实是我爷爷的姐姐,她没有其他亲人了,所以她过世之后,我爸爸就继承了这个院子。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直到2016年,就在我大学毕业当天,我爸他……被人……谋杀了,凶手还无耻地把他的死伪装成亏空公款后的畏罪自杀!”
讲到父亲的冤情时,叶嘉星紧紧地握住楼梯的栏杆,仿佛要把栏杆捏断,“在我家院子里,我听到了来栽赃的凶手之间的对话,他们说我爸发现了公司的货物有问题,大概是掌握了某些人的犯罪证据,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我也不小心被凶手发现了,差点被灭口……然后,然后我就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就回到了2001年。其它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也是消化了好久才接受这个现实的。”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何骥云还是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你看,我就说你不会相信吧。”叶嘉星叹了口气。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那接下来该怎么办?”何骥云急着问。
“接下来?接下来当然该去看奶奶了!”
接下来应该就是想方设法地去程宇公司寻找程非凡的罪证吧,父亲暴亡,凶手费尽心机的伪装,这一切都只因父亲发现了公司货物的问题,那么,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呢?凶徒不惜痛下杀手,个中利害必定错综复杂,这个谜团究竟如何才能解开?
虽然叶嘉星现在还毫无头绪,不过把隐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她顿觉轻松了许多。
何骥云和叶嘉星来到叶老太太的病房里,见老太太不但已经醒了,脸色也恢复了一些,他们才放心下来。
“孩子们,谢谢你们!要是没有你们啊,我这次算是回不来了。”叶老太太说了不少感激的话。
“您这刚好点儿,可别激动了,好好听医生的话,赶快把病养好了。”何骥云像在哄自己的亲奶奶一样。
“刚才牵牵说,是你帮我垫付了住院费,等我出院之后马上就还给你!”叶老太太对何骥云说。
“叶奶奶,这个不着急,我这还有些钱,您先拿着用,等您什么时候方便了再说。”何骥云把剩下的钱放在老太太的枕边,又掏出一张小卡片,“我还做了个小卡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以后您就带在身边,万一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随叫随到!”
叶老太太感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何骥云想着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叶奶奶,我告诉您一件有趣的事,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预测啊,明天的申奥必定成功!”
“是吗?我也预测会成功!”老太太果然笑了,两个年轻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陪着老太太做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又给她准备了饭盒,在住院部可以直接打饭,这样,以后几天吃饭也方便一些。
夏天里,太阳走得晚,嘉星一直陪着老太太,忘记了时间,聊着聊着,她蓦然瞥见墙上的时钟,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随即起身道别。
“你要去哪儿啊?对了,你现在住在哪儿?”何骥云追出来问叶嘉星。
“我暂时住在一个……朋友家里。”
“你在这里还有朋友?”何骥云听到自己不是叶嘉星在这个时空唯一的朋友,感到些许的失落。
“对啊,是有一个好朋友。那我就先走了啊,我会再过来看奶奶的!”
“牵牵,其实你在2016年的时候叫什么名字?”何骥云突然叫住了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叶嘉星。
“你怎么知道我在2016年的时候不叫叶牵牵?”叶嘉星惊讶地回过头来。
“今天你在叶奶奶的住院单据上签字的时候,第一次竟然写错了,人写错自己名字的几率很小吧。能告诉我吗?你本来叫什么?”
“叶嘉星,我叫叶嘉星!”何骥云的推理能力不知如何,但叶嘉星对他的观察能力刮目相看了。
“夜空中最美的星?”何骥云望向夜空,星光粲然。
“你怎么想到的?我爸给我取名字的时候也是这个思路。”叶嘉星露出了惊奇的微笑。
“你忘了?我就是和文字打交道的啊。如果是我取名字的话,多半会叫叶良辰!”何骥云有些得意。
叶嘉星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何骥云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可问了半天,嘉星也没答他,而是自顾自地望着星空出了神。
小时候来到北京之后,嘉星就再也没有见过萤火虫,此刻清朗的天空中,星星如此清晰地闪动,让人想用长柄的捕虫网一一揽获,看上去实在是件容易做到的事,可是哪有一支捕虫网又有这般长的手柄呢?
只有印在心里了,这十五年前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