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叶嘉星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把她的长发编成了一个麻花辫,用陆正平送的发圈扎了起来,失忆后眼神单纯的她,现在可以用俏皮、可爱来形容了。
“我今儿是二十四小时的班,明天才能回来,晚上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陆正平边吃早餐,边对还在洗漱的嘉星说。
“我能跟你一起去上班吗?”叶嘉星突然从洗手间里探出头来问陆正平。
“啊?”陆正平一脸困惑。
“你上你的班,我就跟着你去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有机会碰到认识我的人。”
“其实你不用太着急,我跟几个管片儿的同事都说了,他们会在片区帮你留意的。嗯……也好吧,反正你就这么待着也无聊,出去转转也好,那快点吃饭吧,不然要迟到了。”
中午,叶嘉星买了盒饭带进派出所的时候,陆正平正微笑着送一位事主离开:“放心吧,一有线索我们会马上跟您联系的!”
高俊杰惊讶地看着陆正平脸上和善的笑容,从叶嘉星手里接过盒饭的时候,顺便问道:“正平这是怎么了?”
嘉星看了看正平,莞尔一笑:“秘密!”
“这就有秘密啦?兄弟情谊啊……”高俊杰夸张地做出失落的表情。
接下来的日子,叶嘉星每天都跟着陆正平去上班。从正平家到派出所,途经恭王府的西院墙,里边的亭台楼榭在墙外边是半点儿也看不着,嘉星倒是有兴趣进去瞧瞧,可是买门票需要钱,她的零用钱都是陆正平给的,怎么好意思乱花呢,所以多数时候,她会去后海南沿溜达,顶多是大着胆子走远一些,过银锭桥到鼓楼一带转转,观赏一些不需要门票的风景。
夜幕降临之后,便是沉闷无趣的时候,出于安全考虑,往往黄昏未至,叶嘉星就被禁止外出闲逛了,她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陆正平奋笔疾书写卷宗,或适时地递上一杯白开水。
可如果这时,正平又碰巧接了警出去,那么,就会有大把的空白片段进入她那本就空白的脑袋里,虽然她不懂什么是寂寞,但默默坐在角落里无所事事的她,其实随时都被寂寞裹挟着,而那些带着手铐被押回所里的人,总会给她无聊的时光带来小小的冲击,这多半是缘于他们花样繁多的进门方式,哭天抹泪、撒泼打滚、诅咒骂街,当然,也有面如死灰的。
被带进审讯室的人,形形色色,各种穿着打扮的人说着属于各自身份的话,其中最为扎眼的是稚气未脱的半大孩子、垂目不语的白发老者,和正在孕育生命的妊娠妇人,每个走进这里的人都拥有着或制造了一个不幸的故事。
这天,叶嘉星刚刚从外面回到所里,准备休息一下,谁料还没坐稳,就听到了争吵声。循声望去,一个微胖的民警跟一个中年男子发生了口角,两人互不相让,本是坐着说话,这会儿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看阵势这争执还要升级。
叶嘉星听了几句,一时没忍住冲了过去,双手猛地拍在桌子上,吵嚷的声音戛然而止,两双眼睛都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看。
“你谁啊?拍什么桌子?”中年男子身材魁梧,黑着脸,斜楞着眼睛大声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有错误就交代,没问题就解释,有那么困难吗?早完事早回家不好吗?”叶嘉星声音清亮,毫不停顿,噎得中年男子必须思考一下再辩驳。
“听见了吗?赶紧交代吧!”民警趁势对中年男子厉声喝道。
“您这就更不对了,怎么能一上来就认定他有罪呢?您把证据拿出来,或者至少询问得有逻辑,真相自然就浮出水面了。”叶嘉星作语重心长状,“您说您当警察,起早贪黑,吃不得吃,喝不得喝,图的什么呀?不能说因为累,因为别人不理解,咱就不注意业务素质了吧?您代表的不只是您自己,而是整个警察队伍,时间一长,您就忘了当初加入警队时的心气了吗?您对得起您这些年付出的辛苦吗?”
叶嘉星的话,说到了这位民警的心坎上,他无语凝噎,只得故作镇定,中年男子则嘿嘿直乐。
“您这笑是什么意思?您知道您口中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民警每天工作量有多大吗?辖区十几万人口的大事小情全靠这几个人忙前跑后!您试过每周至少两次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吗?您知道每年有多少警察因公殉职吗?案子永远源源不断,他们一个月的休息时间可能还没您一个星期多,他们把别人放在家庭里的时间都放在了工作上,他们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社会的安定,难道您不是既得利益者吗?”
叶嘉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互相尊重很难做到吗?你对别人态度不好,难道别人对你的态度就会好吗?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很多鲜活的例子就在我们身边……”
按照叶嘉星固有的说话方式,到这里就该引用例证了,可是她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有一种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的感觉,“例子太多了,就不一一赘述了,总之,我们是礼仪之邦,共建和谐社会,人人有责!”叶嘉星对自己超越时代的精辟总结感到很满意。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掌声,所有人都望过去,原来是高俊杰一边鼓掌一边走过来。
“小高,这姑娘是谁啊?”微胖民警问高俊杰。
“她是正平的……妹妹!”高俊杰现编现说。
“家族传统啊,难怪说起话来全是道理,我还以为是总警监来基层巡视了呢!”微胖民警轻松了不少,还开起了玩笑。
“行,你继续吧,不打扰你了!”高俊杰说完,把叶嘉星拉到了一边。
“这小丫头,嘴皮子真溜,跟说相声似的。”中年男子想想觉得挺有意思。
“好了,咱们接着说你那事儿吧,什么情况啊?”民警说回案子,语气明显平顺了很多。
“得嘞,那我从头开始说……”中年男子的态度也缓和下来。
“你行啊,都失忆了,还一套一套的,说得还挺辩证的!”高俊杰对沉浸在良好自我感觉中的叶嘉星说。
“那都是陆老师教得好!”提起陆正平,叶嘉星很骄傲。
“这老陆可真厉害,都开始培养接班人了!你这天天围着他转,上班跟着,夜班陪着,你要是年纪小点,我还以为他带着闺女呢。”高俊杰好像话里有话。
“我是不是……给哥哥添麻烦了?”叶嘉星无辜地看着高俊杰。
“就是说吧,哪有带家属上班的?哦,当然不是说你啊,你也不是家属,呵呵……”高俊杰也不知道怎么往下说,只得尴尬地笑了两声。
“我知道了,以后我不来了。”叶嘉星看着地面,没有了表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低调点,省得别人误会,你明白?”高俊杰好像很难解释清楚似的。
陆正平回来之后,高俊杰挠着头皮对他说:“老陆,我好像把你闺女给得罪了。”
“我闺女?”陆正平一头雾水。
高俊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叶嘉星的方向,说:“她今天把小胖给批评教育了,虽然说得挺精彩,但别人未见得这么想,我怕会给你招是非。”
“她这么厉害?”陆正平不以为然。
“她说是你教得好!”
“你不会跟她说以后不让她来了吧?”
“我可没那么说,但……她可能那么理解了。”
“行,我知道了,没事儿,交给我吧。”
陆正平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嘉星,在背影里都能看出她气鼓鼓的样子,正平不禁又微微地勾起唇角,她简直就是个小孩子,有什么不好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