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渊还没站起来，就听到背后清禾的声音了。虽然屋里一片漆黑，可是他隐约记得，关灯之前，清禾是背对着他睡的。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着的钟的指针在走的声音。或许也还有他们两个人的心跳声。
陆潜渊觉得自己应该不理她，拔腿就走，睡醒就收拾行李离开。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的腿就是迈不开。也许再怎么疑她、怕她，心里对她还是有一丝喜欢的吧！
陆潜渊并没有开口，他等着清禾说话。多说多错，以他现在的立场，真不知道和清禾可以聊什么。聊他心中的怀疑？她会说真话吗？聊其他的？抱歉，他没有心情。
“觉得无聊是吗？我把你喊住，却又不开口说话，整个屋子里只有钟表的‘嘀嗒’声和我们的心跳声。可是你知道吗？我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是这样过来的，嗯？”清禾的声音让陆潜渊听不出任何语气。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在遇到我之前的事，不是我能控制的。”陆潜渊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本来想说“一切与他无关”，可是又狠不下这个心。
他以前的女朋友，对不起他的有不少，不过像清禾这样让他不忍心说任何话去伤害她的，还是头一个。
“如果不是你能控制的，我又何必对你说。我只问你一句：事到如今，你对我的信任还有多少？”
“我对你的信任一直都在，只是……”陆潜渊犹豫了。
“只是什么？‘只是你瞒我太多，不值得我信任’，对不对？”清禾笑了，可惜陆潜渊身处黑暗之中，看不到。
“人对未知的力量，总会感到害怕。”陆潜渊这样解释自己对清禾的怀疑。
是啊，在他眼里，一切都是清禾的不对，是清禾不好。她不应该把来历和身份都瞒着他，更不应该不告诉他自己和玄黎是异类，她什么都瞒着他，摆明是没把他当自己人。
可是如果他站在清禾的立场上想想，这一切也就不难理解了。可惜他没有。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
“这句话我再熟悉不过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那句话是清禾所在的那个故事的卷首语。
其实陆潜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上这句话，只是跟风而已。时隔多年，他早已忘了这句话自己曾经写过，只是莫名觉得熟悉，却又不知这熟悉从何谈起。
“还记得我们第一天见面时的情景吗？”清禾见陆潜渊不回答，便自顾自地说起来。“那天是你被绑架的第三天，我知道了之后本来想直接救你的，可是又怕吓着你，于是只能选择报警了。我真的打算等警察把你救出来、确认你安全之后就走的，但是看到你来找我，我就站住了。我知道，我这辈子都走不了了。”
“其实那天我的话，破绽太多了，这些你后来都有发现的，可惜你忘了。比如那仓库门前是一片空地，根本就没有可以让我藏身的地方，我却说我躲在外面才没让他们发现；再比如……”
“已经忘掉的事我不想再提，错过就错过了。我只想知道，你，和黎轩，到底是谁？”
陆潜渊只想知道真相。即使他知道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和清禾已经不太可能在一起了。到底是清禾隐瞒身份引起了他的猜忌之心，还是他太小心眼、斤斤计较以至于在自己和清禾之间挖了一道沟渠，已经不重要了。
也许以后回过头来看这段过往，他会觉得可惜，可是他更怕现在不弄清事情的真相，哪天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我是谁呢？我是清禾，还是虞安雅？”清禾苦笑道。“可是说到底这２个名字都只不过是代号而已，脱离了这个代号，我又是谁呢？你呢？脱离了‘陆潜渊’和‘潜龙在渊’这两个代号，你又是谁？陆离的双胞胎弟弟？陆爸爸和陆妈妈的儿子？林倩倩的前男友？莫非的好兄弟？”
“你怎么知道我的笔名？还有……虞安雅，好熟悉的名字……哎，这不是……”黑暗之中，陆潜渊瞪大了眼睛，望着清禾所在的方向，即使他根本看不清清禾的轮廓。
“是了，你终于想起来了吗？我还记得当你写道我的肩膀上有颗红色的痣的时候，悄悄地说你小时候暗恋你表姐，还偷看她洗澡，结果被打了一顿。其实你什么都没看到，除了她肩膀上那颗红色的痣。我忘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是在家里还是在什么地方，总之那个房间只有你一个人。怎么样，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陆潜渊身上依旧发寒，可是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应该感到害怕呢，还是震惊？他更加不知道的是，这个知道真相的过程，在梦里其实已经经历过一次，现在不过是重演而已。清禾知道他不知道，所以也只能装作没有梦里的事，陪着他重演。
梦里也是这样，清禾躺在床上说着自己的来历，陆潜渊坐着听。只不过梦里的那个房间，没有门窗，没有桌椅，更没有电脑，也分不清昼夜。清禾也有点迷茫了：那到底是梦境，还是预言呢？
大部分人都有过这种感觉：明明第一次来到某个地方，或者经历某件事情，却觉得无比熟悉，其实是因为在梦里经历过。梦里的那个自己，跟现实中的那个自己，严格说来并不是一个人。
人在醒着的时候，以为自己活在现实中，其实不过身处于另一个自己的梦中罢了。《庄周梦蝶》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你、真的是我……”陆潜渊有点语无伦次。他不是不相信清禾的话，只是不敢相信。可是想想刚才林倩倩说的那些话，又由不得他不信。
林倩倩说的那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应该就是黎轩无疑，闭路电视只拍到了他进去的画面，却没有拍到他出来的画面，他人却不在病房里面，难不成从窗户跳了下去？不可能，那是十八楼，而且为了防止病人跳楼，窗户外面一律装了防盗网。除非他会缩骨，否则是没法跳下去的。
可是比起“缩骨”，他更相信另一种可能：黎轩是附在自己身上出来的。要不然该怎么解释他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在医院醒过来呢？
他已经不想打寒颤了，他今天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说不定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刺激，也未知呢！
“我没有说明来历、身份和目的，你怀疑我、防备我我可以理解，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觉得我要害你。要害你我早就出手了，何必等到今天！要害你的话你被绑架了我又何必报警来救你？直接等那些绑匪把你杀了不更好？
“我想起你姐姐刚回来那会儿，她不喜欢我，也怀疑我，跟你现在一样。可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也选择相信我、保护我，并且站在我这边，我真的很感动，也很感激。不知道这份感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你是那么地厌恶殷暄，却宁愿选择相信她而不相信我，还拿了那些可笑的符咒回来。她没有骗你，她也没有被骗，那些护身符和符咒确实是对付妖魔鬼怪用的。可惜我不是。
“跟你相处了快一年，我越来越了解你，可是你却越来越不了解我。你想知道我的事情，不来问我，却去问不相干的人，还傻乎乎地相信了。陆潜渊，你真让我寒心。”清禾的语气充满失望。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解释呢？你好像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真可怕，我居然跟一个能窥视别人内心想法的人住了这么久。”
“你错了，人的一切想法都是由大脑控制的，不是心。你的大脑构思了我的故事、我的人生、我的一切，可以这么说吧，你的大脑是我的出生地。我不像人类，是由受精卵结合、再由母体怀胎将近十月生下来的。我们的出生，只在作者的一念之间。所以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即使有时候不能感知到你的想法，也能略知一二。”可惜的是，清禾只是能感知陆潜渊的想法，而不能控制或者改变它。同样是接触真相的过程，梦里的陆潜渊和醒着的陆潜渊，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梦境里的那个陆潜渊，多好啊！正因为他美好，所以只能存在于梦中，是吗？
临行前，玄黎很认真地向她确认：“你……我们跟人类不一样，他们有来生、有转世，而我们一旦灰飞烟灭了，就什么都没了。不管是你自己的世界还是他的世界，都不会有你留下的任何痕迹，甚至连他的记忆里都不会有你。为了他，为了一个根本就不记得你的人，值得吗，清禾？”
清禾当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如果没有陆潜渊，她也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对她来说，这世界的所有亲人都是假的，陆潜渊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虽然他的猜忌让她彻底寒了心，可是她不后悔。人也好，“魂”也罢，总得做点自己认为值得的事，这辈子过的才不冤枉。她以前的日子倒是安逸，没有任何危险，可是她开心吗？
她来之前就认真想过，会有怎样的结果。但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来了，只为了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即使这段时间过了之后，自己会不复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