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就是再恨，再后悔也晚了。
她咬着牙，假笑着，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说，“离离你向来懂事，一定不会对你舅舅见死不救的，对吧。”
沈知秋直接冲着她，沐离离一点都不奇怪，柿子还要找软的捏呢，而她在沈知秋眼里就是那个软柿子。
沐离离也不介意，反正现在有求于人的又不是她。
沐离离拿过纸巾轻轻地擦了擦嘴，说道，“沈阿姨说的是。这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能榜上忙的话，我一定不会吝啬。还请放心。”
有了沐离离这番话，餐厅里的气氛总算是一松，沐宏辉频频提起话题跟傅君霆攀谈。
傅君霆的兴趣并不高，只是偶尔附和，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让沐宏辉高兴的不行。
吃过饭之后，沐宏辉一行人提出了告辞，傅君霆也没有留，叫了佣人送他们出去。
沐宏辉连忙说不敢，哪怕是对个佣人也客气的不得了。
说起来吧，沐宏辉虽然出身贫苦，可他并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性子，除了面对外界，因为个人形象要求以外，哪怕是沐家用了多年的老佣人，他都保持着自己高高在上的雇主姿态，会客气成这样，还真是沐离离第一次见到。
沐离离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又或者什么心情都没有。
本来欺软怕硬就是人的本性之一。
“再想什么？”
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沐离离回过神来，她微扬着下巴看着傅君霆，乌黑的杏眸里满满都是真诚，“傅君霆，谢谢你。特别感谢。”
“不用这么早说谢谢。”傅君霆的神色特别平淡，他说，“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商人，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今天出头震慑了沐家，来日你就要加倍的还回来。”
“三倍都行。”
沐离离表示自己根本没有怕的，反正她什么都没有的，又能拿什么赔给傅君霆。
所以喽，也就是空头支票而已。
沐离离并没有在傅家老宅久留，虽然她是挺想多待一会儿，不过是她的身份毕竟是尴尬，就算老太爷没来赶她，她也得学着自觉。
“我送你回去。”
“不用。”沐离离拒绝。
傅君霆一挑眉，“所以，你是要拒绝我吗？”
“对啊。”沐离离见到傅君霆的神色不好，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都说吃过足够苦的人，会对一点甘甜念念不忘，甚至觉得那就是最美的天堂。
沐离离觉得她现在是就是这样，如果不是掐自己的时候能够感觉到疼痛，沐离离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其实在这些年里做梦都没这么美的。
傅君霆的脸色有些黑，“沐离离，你最近是有些膨胀了。”
“没有啊。你看我这么瘦也知道我没膨胀啊。”沐离离说，“我是想让你去看看傅爷爷。傅爷爷午饭都没有吃多少，现在肯定是饿了。”
傅君霆可以不在其他的事情，但是爷爷真没办法不在意。他没有再坚持，“那让司机送你回去。”
“我从打车软件上叫一辆车来就行了，也很方便的。”
“这次听我的。”
沐离离终究是顺从了，坐在傅君霆安排的车子里从傅家离开。
她坐在车子里，拼命转头看着变得越来越小的傅家老宅，心情万分激荡，一双眼眸都控制不住的湿润了。
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唤着，傅君霆，傅君霆，傅君霆……
……
傅君霆上了二楼，他敲响了主卧的门却并没有人应。
傅管家恰好走过来，“少爷，您是来找老太爷的吗？”
“嗯。爷爷没在房间里吗？”
“是的。”傅管家说，“老太爷正在小祠堂。”
傅家传承悠久，因此先祖众多，他们身后故后，就会葬入傅家的墓园。
傅家的墓园环境是极好，只是位置稍偏，又是在山巅，为了方便祭拜和缅怀，因此在傅家的老宅专门辟出一个院落供奉祖先。
这个院落少有人迹，又种着两颗年岁过百的大树，树木遮天蔽日的，多了几分阴森的感觉。
傅君霆到的时候，老太爷握着拐杖，站在祠堂的中央，仰头望着供奉着的牌位。
牌位很多，一层接着一层的，黑压压的令人心惊。
“爷爷。”傅君霆唤了一声，老太爷却没有回头，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就那么一个人站在那里，那孤寂苍老的身影令人鼻子忍不住发酸。
傅君霆也没有再说话，垂手站在一旁。
祠堂里重新安静下来。
寂静跟森冷重新将人笼罩，那像是隔绝了外面阳光温度的森冷其实也让人十分不舒服。
过了很久，当光线都开始变得暗淡的时候，傅老太爷这才有了动静。
他的声音苍老而干哑，他说，“跪下。”
傅君霆并没有迟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地板的森冷顺着双膝蔓延，让人禁不住打个寒噤。
傅君霆却眉眼不动的，一如既往的平静。
大约是站了太久了，老太爷迈开脚步的时候，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老太爷！”
傅管家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他。
“没事。”
傅老太爷挥开傅管家的手，独自上前，拿出三支香，点燃之后，插进香炉了。
属于香的味道逐渐弥漫在空气里。
“君霆，你知错了吗？”
“爷爷指的错是什么？”傅君霆的声音依旧沉稳，“难道是说沐离离吗？”
“除了她，还有你！”傅老太爷的声音一下子厉起来，苍老的脸庞上带着雷霆之怒，“那个女人害死你的母亲，累得你父亲自杀。她毁了整个傅家！如此血海深仇，你不想着杀了她报仇雪恨，反而又跟她搅合在一起，处处维护，甚至不惜伤了你未婚妻的脸面！你父母若是在天有灵的话，只怕是要再气死……咳咳……再气死一回！”
大概是太激动了，傅老太爷呛咳起来。
傅管家连忙拍着老太爷的后背，为他顺气，安抚道，“老太爷别着急。您慢慢跟少爷说。”又对着傅君霆说，“少爷，您可说句话吧。”
傅君霆抬起头，“父母的仇恨，我身为人子一天都不敢忘记。”
傅老太爷冷笑一声，怒道，“你所谓的不忘记就是跟仇人上床，处处维护吗？”
“沐离离不一定就是凶手。”
“当年的证据可是你自己查到。她跟那些歹徒在后背怎么算计的，你也是亲耳听到的，你如今是全忘了吗？！”
傅君霆的声音依旧沉稳，“那只是土匪交出来录像。事实上没有谁真的听到看到沐离离在后背计划了这一切。现在想起来，并不是没有疑点。”
疑点就是所有的一切都太顺利成章了。
动机，计划……样样周全。
周全到好似已经安排过无数次才会如此顺利的。
而，当年的沐离离就算是有这个心思，有这个手腕，只怕也无法周密成那样。
毕竟，她当年才十九岁。遇到的最大事情也不过是她并不是沈知秋的亲生女儿。
“呵！看来你为了维护那个女人真是什么都不顾了！”老太爷的声音冷漠，有多么失望只有他自己知道。
傅家是大家族，也曾子嗣兴旺过。
那还是在他太爷爷辈儿的时候。
太爷爷的父亲是个性格顽固且执拗的人，他向来重门第，偏偏太爷爷喜欢上一个平民女孩。
为了那个女孩，太爷爷不肯娶父亲为他订下大家闺秀，执意要解除婚约。
大家闺秀哪里肯，她也是真的喜欢老太爷，执意要嫁给他。
当时还是旧社会，讲究父母之命，因此即使老太爷不同意，不过在父亲的支持下，还是进了傅家的门。
太爷爷无可奈何，在大家闺秀入门的那一天，就搬出跟平民女孩生活在一起。
太爷爷对那个平民女孩特别宠爱，虽然不能娶她，却带着她频频出席各种宴会。
再后来，平民女孩怀孕了，生了一个男孩。
孩子天生聪慧，特别招人喜爱。
平民女孩自己可以甘于平淡，也可以不要名份，但是，她舍不得儿子一辈子都上不了族谱，做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宗族的人，于是一再恳求老太爷带他们母子回去，给他们一个名份。
太爷爷就是再闲云野鹤也顶不住心爱女人的恳求，最终是带着母子回家。
说起来，太爷爷的父亲就是再固执再倔强，也终究抵不过岁月，他年纪大了，又是这么多年不见儿子，说不想是假的。
再加上孩子实在是可爱，情不自禁就软化了，在太爷爷的恳求下，同意让孩子入族谱，但是平民女孩不能进晏家的门。
太爷爷怎么肯？他说就没有要子舍母的。如果父亲不同意，他就带着妻儿离开再也不回去。
父亲终究是没舍得，他最终是妥协，他让太爷爷给他一点时间，他会说服大家闺秀，收她为义女，再以傅家一半家产为嫁妆，让她风光大嫁。
如果换了别的女人，知道不可强求之后，自然会妥协。
但是大家闺秀也是被千娇万宠长大的，性子刚毅。
父亲所谓的处置方案，对于她来说是天大的折辱。
于是大家闺秀在老太爷将儿子介绍给宗族的时候干脆下了一把毒。
那真是人间惨剧。
傅家的人也几乎死绝了。
胎儿也要倒是挺过来了，他亲手埋葬了亲人，然后收养了还或者傅家子孙，之后一生未婚。
不过这件事对傅家也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其他的世家趁着傅家重创的时候没少伸手。
太爷爷殚精竭力这才勉强保下傅家。
后来太爷爷立下规矩，傅家结亲不看门第，只看品性和两情相悦。
只是经历了当年的那一场浩劫，傅家的子嗣就单薄起来。
当初傅君霆说喜欢上沐家的二小姐时，老太爷并未反对。
就连傅妈妈会那么激烈反对也只是因为沐离离的名声太差，怕沐离离品性欠佳这才不准的。
说起来老太爷还曾为这个事情劝过儿媳妇儿，让她不要总听外面的流言蜚语，要用眼，用心去看。
就算儿媳曾给过沐离离脸色，可老太爷也自认为傅家没有多少可以指摘的过错。
可，结果呢？换来的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爷爷，父母的仇我一日不曾忘记过。我会重新调查这件事不仅只是为了沐离离，更重要的是弄清楚真相。若这背后真的有隐情，而我们又不得而知的话，那才会让我爸妈死不瞑目！”
“如果调查来的结果要是没有改变，那个沐离离依旧是凶手呢？你告诉我，你会打算怎么做！”“我自然是会让沐离离给一个交代。”
老太爷并没有因为傅君霆的话放松，他问，“交代之后，你呢？”
“我自然也是要给爸妈一个交代。”这次他决定重查往事，除了是想着再给他和沐离离一个机会，更重要的是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父母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也该给他一个交代。
老太爷面色稍霁，又说，“如果查出沐离离不无辜的话，我要你立即娶沐长欢。”
“我不答应。”傅君霆毫不犹豫的拒绝，“我不爱沐长欢，连一点喜欢都没有。如果我勉强娶了她，只怕会重现老祖宗当年的悲剧。”
说起来，沐长欢那个女人的破坏力，只怕会比当年那位大家闺秀还要厉害。
“至于傅家，爷爷你也不用担心。身为傅家这任的当家人，绝不会看着傅家在我手上毁于一旦。我总会给傅家的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你！”老太爷面色一沉，当他看到傅君霆神情里的倔强时，知道说服不了他，他长叹了一口气，神情疲惫，“随你吧。反正我这个老头子也管教不动你了。”
傅君霆听了心里难受，却依旧没有改变主意，他对老太爷行了大礼，然后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
老太爷看着傅君霆的消失初降夜色中的傅君霆神情怅然。
“老太爷。”傅管家小心的唤了一句。
“阿冬啊，你让傅九来见我。”
傅管家脸色一变，“老爷子，你是要……”
傅老太爷叹息，“如果真任由君霆这么下去才会真的重演当年的惨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