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才挖了一个足够大的坑，将我那可怜的乡亲们给埋好。”
宋河的声音有些低沉和呜咽，就仿佛是一只受伤的野狼，他只能在黑夜里默默地舔舐自己受伤的伤口，但在白天，他将伤口深深隐藏起来，依然是一头威风凛凛的孤狼。
李农感觉，宋河是用血和泪说完这段话的，他的泪已经几乎流干了，所以他从不哭，在这乱世里，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他的血依旧在沸腾在燃烧，为了报仇，他可以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宋河是一个糙汉子，不会说一些文绉绉的话，但正是这些平平白白的话，却是最能打动人的，因为这是一个人的内心里最真实最真切的情感表达。
可以说这些年来，宋河一直身背着血海深仇，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报仇，是报仇的信念支撑着他继续活下去的。
李农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哽咽说道：“宋大哥，这些年来，你辛苦了。”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起码我还活着，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宋河语音低沉到了极点，“但我的爹娘，妻儿，已经全没了。”
李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家破人亡的惨景，些许言语又怎能抚慰宋河心灵上的创伤？
后世有句话说得很好，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
宋河如果能忘掉这一切，他就不会活得像现在这般艰难，但如果那样的话，那就不是宋河了。
记得两人刚刚相识的时候，李农曾问过宋河如果逃出襄国城会去哪里？宋河回答说可能会去江南，但李农很快就否定了宋河的这个想法，或许就在那时，李农便隐隐看到了宋河身上仇恨的影子。
或许在此时，无声地倾听才是最好的安慰，所以李农一句话都不说了。
但宋河的遭遇，只是千千万万汉人里的一个缩影，更有无数的家庭是一个活口都没有，全都一起下了黄泉。
不仅在两晋南北朝，接下来的每个朝廷的更迭，甚至在盛世年代，都有这种情况发生。
元代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里有一句话深刻揭露了古代百姓的生活状态——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中国古代的百姓是最可怜的，因为他们的命运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其实他们是最能忍受的。
因为他们只奢求能有几分地，每年收获的粮食只要足够一家人吃喝用，他们就十分满足了。
即使再重的赋税和压榨，他们都能忍受，直到生活完全活不下去，被逼得卖儿卖女，到最后忍无可忍，就只能揭竿起义。
宋河的情绪很快便调整过来，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刚才我扯远了，现在我们该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他这句话，完全是在询问李农该怎么做，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对李农产生了依赖性。
但李农此时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的，黑夜里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情况，而且根本不知道唐达等人的死活，如果冒然过去寻人，只会将自己陷于绝地。
但都到了这一步，退却是不可能的事情，此时唯有朝着那几点光亮的地方摸去，兴许还会有点收获。
两人正准备行动，就在此时，好像有人过来了。
两人急忙停止交谈，往后退了几步躲藏了起来。
也不用寻找什么隐蔽的地方，此时月亮又被乌云遮住，一丈之外的东西根本就看不清。
一盏灯从远而近飘来，忽明忽暗，就好像是孤魂野火一般。
所不同的是，野火的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大约是两人一组，正在抬着什么东西往这边走。
“你们这几个没用的东西，速度给我快点。”一人骂骂咧咧地说道，中间似乎还夹杂着鞭子的“啪啪”声。
这声音，好熟啊！
李农刚想转头问，宋河已经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是石业。”
李农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混账，怎么胡兵不将此人给宰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狗日的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七爷，大家搬了一整天了，中间都没有休息过，不如让我们歇会儿吃点东西吧？”有人试探问道。
但石业用鞭子作了回答，骂道：“事情没办完还想休息？你休息了，难道剩下的事情要七爷我来做不成？”
鞭子抽在刚才说话人的身上，一鞭子便是一道血痕，石业才不会管手下人的死活，他心中只想着赶快完成任务离开此地。
那人挨了几鞭子，估计一半是累的，一半是赌气，干脆惨叫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于是原本他和另外一人合抬的担架便掉到了地上，担架上的两具尸首甩了出来。
“造反了你。”石业完全没想到有人竟然敢违抗自己的命令，顿时火冒三丈，手上的鞭子甩得更用力了。
那人干脆躺在地上，就像一条死鱼一般，任凭鞭子甩在身上，起先还会有惨叫声，后来干脆一声不吭地连叫声都省了。
当一个人累到极点之时，疼痛感便会大大减弱的，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感觉疼了。
“七爷，我们真的是累得不行了，不如休息一下吧。”
李农心中一震，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那个张监工的声音。
从早上到现在为止，这是他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这下可让石业有机会改变了目标了，主要是躺在地上那人一动不动的，此时他就好像在抽打一具死尸，一点意思都没有。
张监工是好心相劝，但无疑是撞上枪口了。
“你们这一个个懒鬼，做点事情便推三阻四的，不如干脆点，我给你们一人一刀，这样你们就不用做事了，多好啊？”
石业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狠狠地抽打张监工。
张监工能感觉到疼，但就是没有一点力气去躲避，他干脆抱头蹲到地上，任凭鞭子落在身上。
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扔掉手中的担架，石业气的是七窍生烟，抡起鞭子一个个打过去，但很可惜，没有一个人理他。
于是，他干脆扔掉鞭子，“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