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的命令有些突然，程遐有点不解，但没有任何犹豫，他坚决传达了前者的命令，大声朝大力士们喊道：“停。”
攻城车戛然而止，众人停下来，一个个大口喘着粗气，连续的剧烈的运动使得他们耗费了大量的精力，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和身上不断冒出，浸湿了衣裳。
“退下去。”
程遐挥手命令道，很快，大力士推着攻城车下去了，只剩下烧得漆黑的城墙以及凌乱的车辙痕迹和脚印。
石勒走上前，龙腾卫分散在其左右两旁，寸步不离。
少许的城墙还在燃烧，而且城墙在火烧和撞击之下，随时有倒塌的危险。
程遐紧紧跟在后面，他没有劝阻石勒说什么“千金之躯不宜涉险”，因为石勒自负神勇，领兵打仗从未退缩，此时上去谏言完全是找不自在的。
城墙已经烧得焦黑无比，单从外表看还算坚挺，只是看不出里头的好坏，石勒沉声道：“拿刀来。”
一旁的龙腾卫立即从腰间抽出一把刀递了过来。
石勒接过佩刀，刀身如镜，在阳光在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一看便是一把吹毛断发的好刀。
话说他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拿刀了，当大刀在手之时，他浑身似乎充满了力量，那是一种回到年轻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好。
但刀身也映出他现在的面容，虽然威严不减，只是皱纹爬满脸蛋，双鬓白发增多，容颜已是苍老。
英雄迟暮。
石勒没有太多的伤感，一直沉溺过去哀叹现在，只会让人弱懦，让人退步……
他豪迈提着刀，大步来到烧焦的城墙边，举起刀狠狠斩了下去。
“叮”的一声，佩刀狠狠地反弹回来。
石勒的双臂有些发麻，一半是因为反震，一半是因为刀法有些生疏了。
但他心中却十分高兴，因为城墙只是被砍出了一道小口子，外面烧焦部分被斩没了，露出里面的原色来。
石勒攻城拔寨无数，什么样的城墙都见过，但还是第一次遇上这般坚硬的，他明白为何程遐会有那么大的底气了。
“哈哈哈……”石勒大笑，提刀往回走。
程遐等人急忙迎了上去。
“接着。”石勒说完将刀往半空中一扔，佩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插入刚才拔刀的龙腾卫腰间的刀鞘之中。
“程遐，这件事你办得不错，依我看啊，可保千年不倒。”石勒夸赞道。
程遐连忙跪下，口里恭维道：“愿赵王江山永固，就如同襄国城一般，屹立不倒，传承万世。”
其他大臣和侍卫也纷纷跪下，一起山呼起来。
石勒大喜，没有人不喜欢别人恭维自己，他自然也不例外的。
他已准备入冬之时登基为帝，许多皇帝在登基前都有吉兆发生，他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根本不信那些弄虚作假的东西。
但如今这修建城墙一事，却让他觉得是老天给自己的一种奖励。
“起来吧。”石勒道。
程遐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石勒招招手道：“你过来。”
程遐连忙走过去，石勒挥手示意身旁的龙腾卫与自己隔开一段距离。
两人开始肩并肩走路，石勒问道：“说吧，要什么奖赏？”
程遐连忙推辞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不敢再奢求什么奖赏。”
石勒大笑，说道：“你我既是君臣，也是亲家，所以无需如此多礼，现在本王说要奖赏你，你就尽管提出来。”
“多谢赵王。”程遐说着，又准备下跪了。
石勒伸出右手架住了他的胳膊，阻拦了后者下跪的趋势，说道：“程遐，你可知道你与右侯差在哪里？”
右侯，即石勒的第一谋士张宾，石勒称其为右侯，从不直呼其名，足可见石勒对张宾信用之深，不过此时张宾早已去世多年了。
程遐连忙道：“微臣萤火之光，岂能与右侯皓月之明相提并论。”
“错。”石勒摇摇头说道。
一语中的。
说实话，其实程遐也一直自认为才华不输张宾，但石勒对待自己的态度，却远远不能与张宾相比。
拿最简单的来说，张宾在世之时官居大执法，这是石勒专门为张宾所设的官职，专总朝政，位冠僚首；死后石勒追赠其为散骑常侍、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曰景。
甚至在张宾下葬之日，石勒流着泪对左右说道：“天欲不成吾事邪，何夺吾右侯之早也！”
但程遐智谋不差，又是石勒亲家，至今却不过为一襄国令，他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问题困扰久了，程遐早已憋不住了，恰好今天有机会，于是他壮胆问道：“请赵王明示。”
“右侯无私心，敢诤言，敢力争，一切为朝廷。”提到了张宾，石勒似乎还有些伤感，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而无论是你，还是徐光，皆有私心，有些事情明明知道，却不肯说出来。”
程遐急忙跪下磕头，剖心说道：“微臣对赵王忠心耿耿，断不敢有私心的。”
石勒说道：“你对孤王的忠心，孤王自然晓得；而我说的私心，是指你遇事会先考虑自己，考虑程家，考虑石弘，你有太多的顾虑，这就是你的私心。”
程遐微微一愣，没敢再多说。
石勒虽然识字不多，但识人功力确实一流的。
这也是石勒可以称王，而程遐却只能为臣子的根本原因。
石勒说道：“你起来吧，还想跪到什么时候？”
“谢赵王。”程遐依言站了起来，但心里还是不断想着刚才石勒的话，这话太震撼了，可以说还是两人第一次如此贴心地说话。
其实程遐在失望之余，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激动和高兴。
因为石勒既然当面将他和张宾的优缺点说出来，所以还是将他当做心腹的。
若是一般人的话，哪会啰嗦这么多话啊，而且讲的还都是些掏心底的话。
见程遐心有旁骛，石勒问道：“还在想刚才的事？”
程遐恭敬道：“赵王之言，句句真知灼见，微臣要好好领悟一番。”
石勒道：“还是先说说你要什么奖赏吧，孤王知道在修建建德宫上面，你花了很多精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