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当真多亏了时若光先前留下的那名小书童星承。
他奉自家公子之名留在这儿,名义上的确得从旁帮衬赫成瑾。
但赫成瑾总不让他做这些粗活,只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只要照顾好那个哑巴即可。
星承觉得很憋屈。
他可是公子观星时的好帮手呢,还能把公子的不少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个赫大人怎么就如此死脑筋呢!
这时瞅准赫成瑾和西陵毓之间尴尬的情形,星承赶紧从一边冒出头来,接过那四人的卖身契,大大方方地招呼他们进门。
四名小厮都用非常崩溃绝望的神情看向西陵毓,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赫成瑾回过神,赶忙把西陵毓让进来。
看到院子里乱糟糟的一片,菲儿和芙儿都露出嫌恶之色,不太情愿地下脚。
赫成瑾笑容越发尴尬,悄悄看了一眼西陵毓,却见她神色如常,便放下了心。
西陵毓瞧着那些刚刚显出雏形的物件,颇有些好奇,上前戳了戳那个貌似小杌子的东西,“你还会做这些啊,以前都不知道。”
赫成瑾挠头,也没觉出这话里的深意,讷讷地道:“都是姨娘教的,她少时跟着她的父亲学到这身技艺,如今也无用武之地,索性教我一些,权当打发时间。”
西陵毓忽然想起一事,手中不停,摸过这个又看看那个,慨叹道:“若真有这本事,弄出些木牛流马,战马和将士们都能休息,那该多好。”
赫成瑾正把锯子放到一边,闻言面露惊喜之色,“不错,三姑娘说的,正是我所想!只是如今我技艺不佳,不过随意做些来打发……”
“所以,你准备一直躲在屋里做木匠?”
少女转头看他,眸中一片凝重。
她就见不得这人的颓丧样儿!
好好一个前途无限的青年,就决定要败在勋贵圈的诡计和手段之下吗?
若是这样,她就不带他回广阳府了!
赫成瑾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渐渐转为苦笑。
西陵毓注视着他脸上的变化,语气丝毫没有放缓,沉声道:“安乡伯府不要你了,难道你便这样消沉下去?赫成瑾,别忘了你仍然是朝廷的正四品天策卫指挥使,你的军功并非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你自己出生入死挣得的!
“别人穷尽一辈子或许也到不了正四品的位置,而你,却甘心在家做一个木匠师傅吗?庆国公若知道教出的是你这样的弟子,只怕羞也羞死了!”
换了具身体,少女娇柔的声音说出上面这番话,少了许多属于前身的气势。
但这番似曾相识的话,让赫成瑾的心情从苦涩转为了震惊,接着是狂喜。
他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凝视着面前的少女,眼前另一个人的影子却不停闪现。
是她……一定是她……
曾经的三姑娘哪里说得出这样一番话?
哪有中暑清醒之后便能性情大变、判若两人?
郡主竟没有死!
但这阵狂喜的浪潮席卷而过后,赫成瑾又陷入迷茫。
那他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神凤大街上,他亲自将这个娇小的人儿抱进医馆,看着她接受诊治,看着夏侯衍抱着她又哭又笑,看着她带着沉静到不同寻常的表情跟着夏侯衍上了马车回家……
赫成瑾一个激灵,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用力吞了口口水,无意识地搓了搓手,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咱们去敖兄的房间,可好?”
西陵毓微怔,倒也没想许多,点了点头,见菲儿和芙儿还一脸嫌弃地远远站着,便扬声道:“你们在这儿帮着收拾一下,我与赫将军说几句话就来。”
“可是……”芙儿大惊,这可不妥啊!
但后面的话被菲儿及时捂住。
看着姑娘娇小的身影跟着青年挺拔如白杨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客房里,芙儿欲哭无泪。
菲儿叹了口气,拉着芙儿走进了院子里,同时低低地向她解释了这一切。
敖善一早便听着屋外的动静,忽听有人进来,急忙坐直身体,见到进来的人是西陵毓,眼前顿时一亮。
看到这个热切的眼神,赫成瑾心中越发肯定了。
西陵毓进屋,也给了敖善一个安心的眼神,和赫成瑾谦让一番后坐下,眼角也注意着敖善的情形。
赫成瑾却没有坐,身姿挺拔地站在原地,有意向敖善道:“敖兄很期待三姑娘到来吗?”
敖善微微皱眉,疑惑地看向西陵毓:这人为何这么问,莫不是突然癫了?
西陵毓耸肩。
赫成瑾瞧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中的动荡这时再也忍不住,立时单膝跪地。
“末将……东征军副将赫成瑾,参见华英郡主!”
西陵毓眸中惊诧一闪而过,但很快镇定下来。
她不知不觉以原本郡主的身份对他训斥了那么多,被他猜出身份,也是理所当然。
眼角余光,西陵毓却发现敖善已经一跃下地,面露警惕之色紧紧盯着赫成瑾,眸中甚至……有了一丝杀机?
西陵毓只得道了声“起来罢”,赶紧过去拦在敖善的面前,低叱道:“你这是做什么?赫将军帮了咱们许多,他绝不是会走漏风声之人。”
敖善倔强地摇摇头,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郡主和王爷都是遭人暗害,一人丧命、一人重伤昏迷至今,如今郡主好容易活了下来,他绝不容许主子的身份被人轻易泄露、再受到伤害!
而这个赫成瑾竟然能看破主子的身份,此人绝对不容小觑,实在令他放心不下。
即便没有害人的心思也定不是什么好人!
主仆多年,西陵毓倒是很快明白了敖善的意思,不禁暗暗好笑,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才转过身面向赫成瑾。
赫成瑾虽然听命起身,却呆呆地看着她,眼睛一片通红,倒吓了西陵毓一跳。
“赫将军?”这人怕不是魔怔了?
赫成瑾张口,声音有些暗哑,“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西陵毓点点头,正想接话,忽然又被他声音里一丝不太明显的哭腔惊到。
这人……竟为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