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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吸血女鬼

希吉舒拉城是罗马尼亚的一个小镇,历史的印记使得它古老而神秘。恰逢月圆之夜,天空下着细线般的夜雨,天边铅云低垂,使本该月光皎皎的天色显得抑郁晦涩。街道上高低起伏的建筑物有零星窗口会透出微弱的黄色灯光,可惜这暖光在接近零度的夜里丝毫起不了温暖人心的作用。矗立在城镇中心最高的那幢古老大厦忽然传出十二声“当当当”的钟声,沉闷而悠远,那是楼面上与大厦一般年龄的黑色大钟报时的钟声。

狭窄的街道上已经找不到什么行人,静得令人心惊。雨不大不小,在并不平整的地面上积起许多深浅不一的水涡。倏地,远处街道的拐角处响起一阵连接不断的急切跑步声,夹杂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一道黝黑模糊的身影跌跌撞撞由远而近,许多次,黑影重重跌落水坑,却还不及缓一缓便已四脚并用地爬起,继续没命地狂奔,仿佛身后触手之处就是地狱的鬼门。

天际忽地划过一道闪电,生生地把天空劈成了两半,半边天空顿时亮如白昼,却是阴冷的白。一记惊雷炸起后,远方的密林处突然响起不尽杂乱的扑棱声,从远处看,一整团黑压压的乌云瞬间掠来,在镇中心的上空盘旋,忽又四散开来,这才看清原是一群吸血蝠,纷纷呈着越飞越低的趋势在空中盘旋,其脸丑恶无比,鼻部有一片顶端有一个呈“U”字形沟的肉垫,耳朵坚硬如三角形,眼睛奇大,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毒凶光,露着刀状獠牙,白森可怖。

几道闪电过后,天空瞬而又惨淡无光,又一声闷雷响过后,吸血蝠纷纷朝同一个方向盘旋而去,再盘旋而下时,它们的中心簇拥着一名——女子。她银发如丝,四散而下,在闪电的忽闪亮光中闪耀着刺目的惨白。一袭中世纪黑礼服,长长的裙摆被许多吸血蝠托起,肤色死白无人气,红唇似血欲滴。突地,她睁开狭长的双眼,褐色的眼球瞬间变得通红,诡笑着睥睨着突然着魔般定在原地的黑影。那黑影原是一名褐发碧眼的年轻男子,早已面无血色。

恰此时,重云移动,圆月露出半边脸,银发女子红眸凶光掠过,身形一晃化作一抹黑影,如魑魅般飞落地面,又一个身形变幻,鲜红狭长的手掌仿佛爪子掐向年轻男子的脖子,男子艰难地发出痛苦的闷哼,两眼无神。银发女子艳唇扯出一抹邪笑,陡然张大血口露出两枚白森森的獠牙,直咬年轻男子的脖间动脉。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新鲜的血腥味,盘旋不去的吸血蝠被血腥味刺激得兴奋难耐,都像疯了般快速抖动着翼膜,离年轻男子只有几寸的距离,恨不得立即将其生吞活剥,却摄于吸血女鬼,无一敢有进一步的行动。

暗夜中清晰地传出血液被狠狠吸取的流动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分外的诡异。

不需片刻,年轻男子原紧绷着的身体逐渐萎顿,吸血女鬼抽回带血獠牙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边滴下的血珠,轻轻一挥,如弹去卑微尘埃地把尸体扔了开去。

四周的吸血蝠终于等到这一时刻,黑压压一片直扑仍旧带着体温的尸体。

吸血女鬼红眸微眯,黑色裙摆一扬,往泼墨夜空纵身一跃,秒间消失在浓浓墨色中。

屏幕闪了闪,再一次变成了黑屏。

朱颜沉默须臾,端起桌上的酒瓶子喝了一大口梅酒,眨了眨紧盯着电脑屏幕的酸胀双眼,手指停留在右眼角一颗鲜红的坠泪痣上,忽觉它有些隐隐生疼,不在意地揉了揉,手便搭上鼠标,移动鼠标把录影倒退并定格在男尸脖子上两个深深血洞上,陷入深刻沉思之中。前些天因为工作需要,他向遍布世界各地的朋友请求帮助,结果从众多回复中震惊地发现了这个视频,视频是远在罗马尼亚的一位朋友传送给他的,他已经看了不下数十次,但每次都不能相信这是真实的录像而并非某部电视剧的剧情。这些天他也一直在走马观花地看各类有关吸血鬼的影视作品,目的是想将所谓真实的视频与虚构的影片相对比,试图判断那视频到底有几分真实性。他一再与朋友确认,但每次得到的答案只能给他带来更深的困惑。他的朋友言明只是偶然间得到这段视频,除了能证实故事发生的真实性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兀自发呆时,手机铃声响起,朱颜微微被铃声吓了一跳,眼睛终于离开屏幕,放下一直曲在沙发中的双腿,站起时突然袭来的酸胀惹得他“嘶”了好几声。

电话那头是哀怨的女声:“朱颜,这些天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可是你是不是早就我把我忘了?你的心里除了工作到底还有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女朋友?”

朱颜听着这还并不算熟悉的女声,这也不知是第几个自封为自己女友的人了,微微皱眉:“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电话那头静了静,忽然幽幽哀叹一声:“唉,看来传闻一点也不假,你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爱情对你而言就只是一个空白的字眼,你最爱的是……”又静了静,听起来似乎还有些哽咽,“死人。”说完,手机传出了急促的“嘟嘟”声。

朱颜对着断了线的电话愣了愣,看了看来电记录,这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甚至真的想不起是谁,更别提会存下她的名字,就这样又无意中伤害了一个女孩?他摇摇头,放下手机,视线重回电脑屏幕,又盯着那两个深深的血洞发起呆来。

没容他开始任何的思绪,手机铃声又响起,这回是熟悉的人,他视作亲人的好朋友兼工作上的得力助手林夕夕。接通后没等他出声,对方已传来叽叽喳喳的欢快女声:“朱哥哥,你现在在哪?是宅在实验室还是宅在验尸房?”

朱颜扬唇笑笑,笑意中略带一丝顽皮的宠溺:“在家呗。”

林夕夕显然很意外:“在家?不会吧,难得哦!我都快以为验尸房就是你的家了!哈哈,怎样,今天可是团团圆圆的中秋佳节,咱们可是难得休假,要不一起出去溜达溜达?”

朱颜挠挠头,回道:“我还有事儿。”

林夕夕高声说:“你一个人在家能有什么事?在家验尸?男尸还是女尸?如果是女尸的话小心诈尸之后垂涎你的美色啊!”

“你这想法是极度不科学的,世上哪来诈尸一说!”朱颜干咳了咳,“我说,你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可挂了啊!”

“别!”林夕夕爽朗笑道:“这都过了饭点儿了,你还没吃饭吧?你上次说过要带我去吃顶级牛扒的,现在可以执行了!”

朱颜快速搜寻了一遍脑海中的记忆,肯定自己不曾欠过谁一顿饭,可是话还没出口,对方又快速补充了一句:“可不许耍赖啊!”

外头一直惊雷不断,朱颜走向窗前拉开窗帘,隔着紧闭的窗户仍然能感受到风雨的狂乱猛烈,远处天边闪电更是一道接一道,凝望天际,他皱眉道:“这种天气你是打算出去被雷劈吗?”

谁知对方有高招:“嘿嘿,你要是敢耍赖我就诅咒你以后都查不到死者的死因!再也做不了你最爱的大法医!”

朱颜咬牙拉上窗帘,“你狠!等着,我马上去接你。”

雷电交加,暴雨如注。车子开到市中心一家口碑不错的西餐厅,两人刚下车,林夕夕便不顾风雨猛烈洗礼,一脸花痴相地缠上朱颜撑着黑伞的手臂,朱颜也不介意,反正在他眼里男人女人都一个样——同为一个物种。

餐厅的风格简约而高档,荡漾着古典轻音乐。因为入夜了,各餐桌上都点起了蜡烛,气氛温暖而暧昧。朱颜边看菜单边想着视频的事,而林夕夕则色迷迷地盯着他长得过分好看的脸庞想象着自己正在被求婚,心里不断重复着:气质男啊气质男……我的菜啊我的菜……我愿意啊我愿意……

朱颜抬起大双眼皮,好笑地看着林夕夕的花痴相,“怎么发起呆了,在想上次的案件吗?”

林夕夕狠狠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你啊……”色迷迷的眼睛时刻不离朱颜,“话说,老大啊,我一直觉得你是披着男皮的女郎。”

“什么?”朱颜眯眼。

林夕夕被他一双桃花眼一电,险些跌落座椅,于是镇定了意乱情迷的心绪,咽了咽口水,软软道:“……人家的意思是,你空长着一副男人的皮囊,可是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女子啦!”

“嗯?”朱颜再度眯眼,眼角的坠泪痣随之晃动,平添一丝不属于男子的媚气。

林夕夕心跳再度起伏,夸张地捂着胸口道:“咳咳!你自个儿不觉得?你瞧瞧你,心细如发、温柔善良、美丽动人、粉雕玉琢……关键是不近女色!就连名字都是女人名!你说说,你的灵魂真的不是女的?”

“咳咳……你这想法是极度不科学的,”朱颜清清喉咙,兀自转移话题:“你真认为死者是心脏病突发而亡的吗?”

林夕夕瞪大了眼,不满道:“今天是休息日啊,老大!”

朱颜进入自言自语境界:“死者颈静脉怒张由锁骨上延伸至耳垂方向有一条青筋如小指粗细,这是右心功能不全所引起。皮肤、口唇和指甲出现暗紫色,这与机体组织长期缺氧,肾上腺皮质功能降低有关。我将冠状动脉作间隔二至三毫米的多个横切面,观察到有粥样硬化斑和血栓,这些都证明死者确实患有严重心脏病,并且在死前的确是心脏病发。”

林夕夕招来服务员,笑眯眯:“特嫩牛扒,黑椒汁,全熟,谢谢。”没好气地瞟了瞟对面径自滔滔不绝的家伙,“两份。”

朱颜抬头,微笑:“三分熟,谢谢,”又继续对着林夕夕,面容严肃,“但是,突发心脏病的诱因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死者面部表情惊惧扭曲,显然生前受过非常严重的惊吓,而正是这过度的惊吓导致了心脏病发。”

林夕夕:“再来一瓶法国波尔多红酒,加冰,谢谢。”

“喝什么红酒啊,来,我这儿有梅酒。”朱颜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常常随身携带的小巧铜酒壶递了过去,酒壶比他的巴掌还小,也不知是仿古还是真就是古董,壶身斑驳,浮雕着一株并蒂莲,栩栩如生,透着一股子神秘的古老气息。朱颜见林夕夕大翻白眼,一点也没有接过的意思,耸耸肩,打开盖子自己喝了一大口,话锋一转,“死者嘴唇、全身肤色冰凉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根据死者的死亡时间推断,必定已有尸斑形成,然而十足十奇怪的是,死者全身上下,哪怕是尸身最底下不受压迫部位也未见零星半点的尸斑,更奇怪的是你验完尸身之后却说找不到任何机械性外伤伤口,那么这血又是怎么流失的呢?”

林夕夕终于凝起了眉头:“这个问题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有看法了?”

朱颜脑海中又清晰浮现视频里那具男尸的脖间血洞,“死者也没有内出血,会不会……并非没有伤口,只是我们找不到伤口?”

林夕夕一愣,摆摆手,“不可能,死者全身我都翻遍了,就连头发丝儿都仔细研究过了,又怎么可能会遗漏这么重要的线索!”

朱颜眼中凝聚幽深目色,沉声说:“最近已经有三起一模一样的案件,所有的死者体内外无任何创伤,无病史,体表无针孔,所有的案发现场都没有发现哪怕一滴血迹,这在法医界是绝无仅有的案例,就连我的老师也一筹莫展,案件这么胶着着也不是办法。如果科学无法解释的话,不妨采用开放性思维思考。”

林夕夕失笑:“老大,你可是向来信奉科学的啊!关于命案,如果法医界都解释不通的话,难不成我们还真要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你是不是最近看太多神话剧,脑袋被拐偏了?要是这样的话,以后我可不敢逼你陪我煲剧了!”

朱颜面容又严肃了几分,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世间的许多事并不是我们小小人类所能触及的。很多东西,所谓的正常推断并不能找出事实的真相。”

林夕夕双目茫然:“老大继续,小的洗耳恭听。”

朱颜顿了顿,缓慢启齿:“如果我的推断没错,那么——死者的血是被吸光的。”

林夕夕扶了扶往下掉的黑色镜框,咋舌:“吸、吸光血?你别吓我行不?死者虽然是死在郊区,但怎么说咱们这儿也是热热闹闹的大城市,怎么会出现把人血吸光光的危险动物?你以为暮光之城啊!我说老大,我最近没强迫你陪我一起看吸血鬼电视剧啊,不都是逼着你看清穿剧吗?你要发挥你强大的脑动力,也应该把凶手想象成大清朝的吸血僵尸吧?”

这时服务员呈上两份牛扒,倒好两杯红酒又安静退下。

朱颜捻起酒杯轻轻摇了摇,啜了一小口红酒,觉得没自己的酒好喝,将酒杯一推,又喝了一口自己的梅酒,“死者胃内食物全部成乳糜状,只有极少的饭粒、蔬菜残渣,食物已进入大肠,大约是在饭后四小时死亡的……”

林夕夕黑着脸瞅着盘中的牛扒,开始觉得胃部在大量分泌胃酸。

“那么死亡时间大约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而这个时间点正是……”朱颜突然缄默,正琢磨着该不该把未说出口的“吸血鬼经常出没的时候”说出时手机铃声又响起,他一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张队”时,立马接起:“张队?”

张警官那头正在案发现场,声音夹带着隐忍的急促:“你现在人在哪?我这边发生大命案,需要你的帮忙。”

朱颜,年二十八,在还是二十六岁时就拥有美国纽黑文大学法医学博士学位学历,当还在校时就已破案无数,在业内颇具声名,从业以来更是为刑事侦查解过不少难题。如今是刑侦队队长张警官的最佳破案拍档。

朱颜胡乱咽下口中没来得及咀嚼的牛肉,问明大概情况及具体地址便匆忙挂了线,对一脸沮丧的林夕夕说:“赶紧吃,吃完即刻去案发现场。”

林夕夕强忍住胃酸,哭丧着脸说:“我吃不下。”

朱颜又优雅地叉起一块带着血丝的肉块放进嘴里,含糊道:“怎么,还不饿?要不打包一份去现场吃?对了,这次命案非同小可,案发现场同样是在郊区的小树林里,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死的共有两人,尸体发现的时候残缺不全,血肉模糊,五脏六腑都被掏空,肠子流满一地……啊,你怎么了?”

餐桌底下传来林夕夕哇哇的干呕声,呕完脸色苍白弯起身子却又不小心瞄到朱颜盘中带血的牛肉,又弯下去一阵折腾。折腾完之后无奈地苦对朱颜,欲哭无泪。虽说她已跟随朱颜三年之久,也亲自动手解剖过不少人体,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达到谈笑间进餐与尸检紧密结合和谐共进的高级变态境界。

也只须臾之间,朱颜放下刀叉,喝了半杯红酒,擦净嘴巴,还不忘招来服务员把林夕夕没动过的牛扒打包,连同没喝完的红酒一起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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