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心与李德嫔对视一眼，心里皆是明白了，只暗暗道一声冤家路窄，怿心便要挑帘而出。
李德嫔却笑着按下了怿心的手，纤纤玉手轻挑车帘，赵济便即刻从车后拿了木梯过来，弯腰递过手去，将李德嫔搀扶下了车。
李德嫔笑看着眼前的潞王正妃李文竹，幽幽道：“李正妃认错了，这车里的人是本宫，不是郑皇贵妃。”
李正妃一万个不相信，眼睛直勾勾盯着马车帘看，恨不得将帘子看穿似的，“德嫔娘娘怎么会坐在郑府的马车之上？”
德嫔笑得不屑，“本宫不该在郑府的马车之上，难不成该在姜府的马车之上么？”
李正妃心头一跳，“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姜家今日举家出京，本宫随口一说而已。”德嫔莞尔而笑，端的是天家妃嫔的端方仪态，“对了，李正妃拦驾，是否有什么话要对郑皇贵妃说？本宫可以转达。”
李正妃对德嫔的话无动于衷，目光只长长地伸向远方，“那里是潞王府的方向，德嫔去王府做什么？”
“阡陌交通互达，难不成从这个方向来的都是从潞王府出来的么？”
德嫔不欲与李正妃多费唇舌，回身搭了赵济的手，重新上了马车。
车帘掀起的那一瞬，李正妃分明看到马车之内，还有另一个人的衣衫于眼前闪过……
马车重新上路的时候，李德嫔语意微寒，“留着这个李正妃，你往后的日子怕不能消停了。”
“之前潞王世子的死对她打击不小，这才助长了她如今的性情，她也是个可怜人。”怿心终究还是心软的，“派人留心着就是了，我不信她能伤得到我。”
李德嫔握着怿心的手，笑道：“你的心总是硬不下来，那好，过些天我指个丫头送进去，在眼皮底下总也能防患未然一些。”
回到郑府之时，白苓与金月已是守在府门外翘首以盼了，见两位主子回来，忙不迭分别相迎。
白苓搀扶着怿心下车，笑道：“娘娘可回来了，老爷和国舅都在里头等着呢。”
怿心暗暗纳罕，“我不过出去了一会子罢了，等着我做什么？”
边往府内走，便听得白苓一边道：“方才国舅爷带回来了两个姑娘进了花厅，说是待娘娘与德嫔娘娘回来，叫二位赶紧去呢。”
怿心难免好奇，挽了李德嫔的手便一道进了郑府花厅。
花厅之内，怿心的父亲郑承宪与堂兄郑国泰正坐于上座，厅中是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互相依偎而立。
怿心与李德嫔进门，齐声唤了一句：“父亲，哥哥。”
郑承宪叫怿心坐下，却是看向了李德嫔，问她：“桑若，这两个姑娘，你可认得？”
李德嫔朝着两个姑娘看了看，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认得她们。”
大一些的那个姑娘忽然跪到了李德嫔脚下，盈盈娇泪便如梨花带雨而下，“堂姐，我是如沁。”她扯过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一道跪下来，“这是侄女李叶蓁，还不给姑姑请安！”
“李如沁？”李德嫔念叨着这个名字，心头渐渐敞亮起来，面色便也一分分冷了下来，“原来是叔叔家的如沁，怎么到京城来了？”
李如沁是极为谦卑的模样，“家中饥荒遭难，家里人都死了，唯余我和叶蓁二人，孤苦无依的，便想进京城来投奔堂姐，恰在城门口遇上了国舅爷，国舅爷便将我与叶蓁带回了府。”
李德嫔在怿心身旁坐下，话语如碎冰般寒凉，“当初我父母身死，我去投奔你的父亲，我的好叔叔，你们是如何对我的？如今却要我来收留你？”
李德嫔所言，怿心全都清楚，当初她孤身一人投奔叔父，却被叔父家冷饭冷食虐待，以致体弱寒凉不宜有孕，因而仙居公主轩姞打娘胎里便是体弱。
若非如此，轩姞也不会因为小小的风寒而丧了性命，这是李德嫔的心头最痛，她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的。
李如沁膝行几步，伸手攀住了李德嫔的脚腕子，哭得越发哀恸，“堂姐，那是我父亲做的孽事，我当时才不过像叶蓁这般，方四岁大小，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求堂姐万勿迁怒于我和叶蓁！”
李如沁见李德嫔不说话，便转而扯住了一旁怿心的裙子，朝着怿心便磕了个响头，“皇贵妃娘娘，您劝劝我堂姐罢！请她千万不要赶我与叶蓁走。”
事涉与德嫔的恩怨，怿心本不想置喙此事，可李如沁既然朝她开了口，她也不好避而不答，只得道：“如今你堂姐是宫中的德嫔，你要她收留你，难道是想随她入宫么？”
闻得怿心此言，李如沁当即便站直了身子，伸出手抹了抹面上斑驳的泪痕，望着怿心道：“皇贵妃娘娘，我今年十五了，叶蓁却只有四岁，我想将叶蓁留在郑府，我则随娘娘入宫当差，每月的俸银，我会交还郑府，只当是抚养叶蓁的开销。”
李德嫔嗤笑，“看来你已经很有盘算了，那你入宫，是准备做什么呢？要本宫将你引荐给皇上为妃为嫔么？”
李如沁一惊，忙再度弯下了腰，“如沁绝无此意，如沁想……想进这紫禁城中管歌舞管弦的所在谋一份差事……”
怿心微挑了挑眉，“你想进钟鼓司？”
原来这样的地方叫钟鼓司，李如沁心里想着，隐隐有些激动起来，“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如今想进钟鼓司。”
李如沁的嘴角微微扬起几丝弧度，她朝着怿心与李德嫔重重叩了两个响头，“请皇贵妃娘娘与堂姐成全。”
李德嫔这个亲堂姐还不曾开口，怿心自然没有越俎代庖的道理，只问：“桑若，你以为呢？”
李如沁见此情形，忙掉转过头去哀求李德嫔，“堂姐，如沁求你了，你就帮一帮如沁和叶蓁吧！就为……就为了咱们都是李家的女儿……”
“罢了罢了。”李德嫔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到底还是念及了这一脉相承的血缘之亲，妥协道，“赶紧起来，现在这模样像个什么样子，既然你有这份儿心，明儿便随本宫进宫，进钟鼓司当差罢！”
李如沁心内狂喜，嘴上连声谢过李德嫔，从地上起身之时，便将怿心身上的锦衣华服牢牢映在了眼睛里。
隐隐有卓然抱负自李如沁心底萌生，身为女子，自当如郑皇贵妃这般，才不枉此生！
次日，怿心与李德嫔回到宫中，便顺便安排了李如沁进钟鼓司之事，并且特意嘱咐，要她专司琵琶一器，不得有他。
琵琶，满宫里论起琵琶，又有谁比得上怿心呢？
如此，李如沁进宫一事，便如怿心册封皇贵妃的事情一般，喧闹一阵，很快便也平静下来。
只是朱翊钧自从姜应麟一事之后，对朝臣的聒噪越发厌恶，加上腿脚疾患，临朝听政的次数竟是越发少了起来。
他总是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观念，不论是谁的劝说都是不听的，怿心便总无奈地调笑他比轩姝还像个孩子。
时光在这般平静的日子里渐渐流走，一直到一年之后万历十五年的春天里，紫禁城的一池水才再度掀起了波浪。
那一日，怿心带着常洵与轩姝在宫后苑看金鱼时，便见掌管太医院的内监张明匆匆过来，朝着怿心便跪了下来，“奴婢有个请求，还望皇贵妃娘娘成全！”
轩姝去扶张明，一边的常洵见姐姐这般，也依样学样去搀扶他，饶是皇子公主给了张明这样大的面子，张明也不起来，只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怿心看。
怿心含笑道：“你说就是，只要本宫力所能及，自然会帮你。”
张明看向怿心身边的白苓，面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来，“皇贵妃娘娘，奴婢想……请您允准，将白苓赐给奴婢当对食。”
怿心讶异地望了一眼白苓，只见白苓面上红云大起，微微咬着唇，羞赧地不发一语。
怿心轻咳一口，故作严肃道：“白苓是本宫身边儿最得力的丫头，你要了她去，这可是叫本宫少了条臂膀，不如本宫将采霜或是觅雪赐予你为对食如何？”
“这……”张明瞪大了眼睛，看看怿心，又瞧瞧白苓，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娘娘……”
白苓心头一紧，赶紧行至张明身边也跪在了怿心面前，“娘娘，奴婢不会耽误了伺候您的，奴婢白日里依旧会在翊坤宫当差，只是晚上会陪着张明在庑房里歇息。”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越说越是脸红羞涩。
“若是本宫不允，你们待如何？”
张明与白苓匆忙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奴婢愿意等娘娘允准。”
轩姝尚且不明白对食是什么意思，可是见这两人一直跪着，还当他们是犯了错要被怿心责罚了，便抱着怿心的腿儿求情，“母妃别生气了。”
常洵正是依样学样的年纪，见姐姐如此，便也模仿着抱着怿心的另一条腿儿，学着轩姝说话，“母妃别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