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夏眠眠低声呢喃着,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眼前这少年正是她的哥哥林玦,他和爹娘都将她视若珍宝,她不能出去玩,他便每日给她讲外头的见闻,还经常偷偷用零花钱给她买些外头的小玩意儿,就连她那些话本子,有一大半都是他偷偷给她买的,有一次被娘亲发现,还狠狠揍过他一顿。
前世她去世时,他正在外地游学,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现在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还是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亲人,她有些贪婪地看着林玦的脸。前世她已经小半年没见过哥哥了,现在看着觉得黑了也瘦了,人倒是结实了不少,只是或许太过伤心劳累的缘故,下巴长出一层青色的胡茬,看起来略有些颓废。
林玦皱着眉头看眼前的少女,虽然看长相自己应该从未见过,但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她泪眼朦胧望过来的时候,样子像极了眠眠。
李娘子虽未见过长大后的林玦,但他长得很像师兄,因此虽然他冷眉冷眼的,她依旧心绪激动,上前颤声问道,“这就是玦儿吧?论起来,你该叫我一声李姨,我和你爹曾是同门师兄妹,今日……”
“呵,我这人福薄,认不起您这样高贵的姨,我爹他也不过是个普通厨子,哪里敢和您成为师兄妹呢?“林玦也不等李娘子说完,出言打断了她,他冷冷抬眸继续道,“二位请回吧。”
李娘子虽然没见过他,他却是见过李娘子的,林眠眠洗三时,他已经三岁,自幼聪敏的他已经能记些事情,加之后来他曾偷偷听他爹跟他娘说过,若不是这李娘子在他娘生产前夕推那一把,妹妹的身体或许不会这样差,这件事他一直牢记于心。
后来年纪大一些,他甚至偷偷去查过李娘子,想揍她一顿替妹妹出气,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耽搁了。
如今妹妹去世了,再见到李娘子,他这心里依旧恨意汹涌,能保持冷静和她说话已经是他一再克制的结果了。
说完他忍不住又扫一眼夏眠眠,转身便要回去。
夏眠眠看着林玦的背影,心中一阵阵抽痛,她想扑上去告诉他,她就是林眠眠,就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但是理智却让她动弹不得,毕竟她若是真的这样做了,恐怕会被人当做骗子,再坏一点没准会被当成妖邪附体。
李娘子闭目长叹,她今日来本来也没想过能这么轻易获得师兄一家的谅解,她见夏眠眠一直盯着林玦的背影瞧,以为是想替她抱不平,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行了,眠眠,这事儿是我的错,我们走吧。”
“等等。”林玦猛地转过身来,目光凌厉地看向夏眠眠,“你刚刚叫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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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娘子愣了愣,嘴里有些发苦。
她今日会带夏眠眠过来,主要是因为夏眠眠的名字和师兄女儿的名字一样,而且年岁相当,这些日子她观察着,夏眠眠是个好孩子,若是师兄他能见上一见,一定也会喜欢,若是这样,将来便她可以常常叫夏眠眠来,或许能缓解师兄的丧女之痛。
但眼下她连林府的门都没能进去,这时候若是说出夏眠眠的名字,只怕反而会让师兄他们多想。
只是林玦的问题她若是不回答,肯定也不大合适,她略想一想,还是决定照实说,“她是我新收的徒弟,叫夏眠眠。”
话音刚落,林玦如风一般冲了过来,他一把掐住了李娘子的脖子,将她按在了马车车壁上,李娘子的后背重重撞在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脖子上那只冰凉的手渐渐收紧,她呼吸一窒,双手抓着林玦的手开始拼命挣扎。
林玦瞧着眼前的妇人,心中的恨意到了极点,“你害死了妹妹,觉得良心不安,所以就想找个替代品来糊弄我爹娘吗?你做梦!就算她名字和眠眠一样,还有几分像眠眠,又有什么用?假的就是假的,我爹娘和我绝不会因为一个假货而原谅你!”
夏眠眠被林玦的动作吓懵了,林玦在她面前永远都是开朗、温柔的,即使偶尔会捉弄她,那也是小心翼翼的,眼前这个满身阴郁眼神里充满了恨意的林玦,她从未见过。
直到李娘子呼吸愈发困难,重重拍打了林玦的胳膊好几下,夏眠眠才终于回过神,她赶紧上前去扯林玦的手,急促道,“放开,快放开,你快掐死她了!”
“欠债还钱,欠命那便要偿命!”
夏眠眠那点力气对林玦一个大男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手上力道丝毫未松,反而加重了几分力道。
瞧着李娘子被掐得有些翻白眼,夏眠眠有些急了,倒不是因为李娘子现在是她师父,而是她不想看林玦手上沾上一条人命。
林玦从小就聪慧,三岁便能背千字文,五岁便能背论语,十三岁时考上了秀才,去年刚考上举人,眼看后年春闱便要去考进士,若是这时杀了人,他这辈子就都毁了!
想到这里夏眠眠上前双手抱着林玦的胳膊往后扯,林玦一抖胳膊却给她甩开了,夏眠眠踉跄两下,将心一横,冲上去张嘴便冲着林玦的手腕狠狠咬下去,林玦吃痛,终于松了手。
李娘子单手抚着脖子一边咳嗽一边用力喘着气,呼哧呼哧喘得如同一只风箱一般。
这时林府的门再次打开,几人同时抬头看去,就见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正是夏眠眠前世的爹林远山,他看一眼李娘子,哑着嗓子道,“玉娘,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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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后。
夏眠眠站在挂满了白幡灵堂前,静默的看着眼前的那口棺材,里面躺着的便是她前世的身体,她再也回不去了。
“师兄,嫂子,我……我能给丫头上柱香吗?”李娘子嗫嚅着不大敢看眼前的师兄和嫂子,尽管她昨天想了一夜,认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今天亲眼见到师兄和嫂子颓唐难过的模样,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了有多大的错,这错误的代价太大了,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林远山并未刁难她,他低头看一眼一直在抹眼泪的妻子,点了点头。
一旁的小丫鬟给李娘子递上了三支香,她在灵前郑重拜过后,猛然回身给林远山和莫氏跪下了,“师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我都认了,就算要杀了我给丫头偿命,我也认了。”
林远山没说话,莫氏仰起头使劲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然后啜泣着道,“你快起来吧,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李娘子用力摇摇头,“嫂子,是我当年不懂事,不该推你那一把,要不也不至于发生今天这样的事,都怪我。”
“惺惺作态。”林玦有些咬牙切齿,他不明白爹娘为什么还愿意让李娘子进来上香,在他看来,这个害死妹妹的元凶就算不杀了她,也该叫她一辈子都活在煎熬之中。
林远山却瞪他一眼,沉声道,“玦儿,不可无礼。”
林玦抿唇阴沉个脸,对此十分不满,林远山握了握莫氏的手,待莫氏情绪稍缓后,长叹一声,“玉娘,我和你嫂子的确曾经怨过你,恨过你,毕竟眠眠的心疾,一直是我们二人心中的痛,但直到去年,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事儿和你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听到这句话,屋里众人都惊诧抬头望向林远山,李娘子更是有些难以置信,她摇了摇头,啜泣道,“师兄,嫂子,我知道你们心善,如今眠眠去世,你们是不是心灰意冷不想再追究当年的事?你们心善,我却不能这样厚颜无耻啊,这些年我一直都欠你们,欠眠眠一句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说到后来,她泣不成声,整个人也无力支撑,俯倒在地。
莫氏抬手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蹲下身去,伸手一边扶她一边温声道,“玉娘,这事儿真的不怪你,去年相公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名神医,那神医来替眠眠把过脉,说她这心疾是娘胎里带的,或许是怀她时我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又或者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
林远山抬手抚上那口木棺,“我一开始也并不信,毕竟从前眠眠看过那么多大夫,从未有人这样信誓旦旦的说过,于是我趁着一次给贵妃娘娘送点心的机会,求了个恩旨,请了几位太医和那名神医一同为眠眠诊断,最后结论果然如神医所言,所以……玉娘,虽然当年你不该推那一把,但眠眠的死同你没有关系。”
这样的真相对李娘子来说是好事,对夏眠眠来说也是。
她恍惚记起自己去年的确大病过一场,当时有许多大夫在家中来来往往,她当时病得昏昏沉沉不大记事,后来好了爹娘没跟她具体细说她也就没问,想不到竟是在查证这件事情。
林远山这时继续道,“玉娘,其实当年和你断绝来往这件事我一直有些后悔,去年真相大白时,我很想去和你说一声,但当时眠眠状况不大好,玦儿又在准备考试,于是这事儿便耽搁下来了,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咱们也这么大年纪了,不如改天一起去给师父上柱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