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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窗柩的缝隙处,仍有风偷瞄进屋,透着丝丝凉意。
夏念之明白,她走至此步,早已后退无路。
“我本以为,沈局稳坐分局头把交椅多年,智慧卓然。”夏念之捏紧了手机,表面却仅是淡淡摇了摇头,十分惋惜:“不曾想,连‘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此浅显道理,竟都不懂。”
闻言的沈局,脸上得意之色陡然顿住,似乎双眼里有迷茫。
夏念之如愿看到沈局的变化,心底暗自冷笑,她话中故意模棱两可,点到为止,却是留下大片,足够沈局想象的空白,沈局多年浸淫官场,总觉人心不轨,此番便让他怀疑个够本。
“向来传言,盛氏俩兄弟和睦友爱,然而,黄金帝国的王座前,兄弟真心?存在吗?”
顿了顿,夏念之眼底覆眸的冰霜化开,神情温和地瞧着面色有异的沈局,这才继续道,“盛先生既与沈局您达成合作,为何还要将顾堂生掺与此次平城影视总局职位调动的消息,透露给我?并且教我如何利用沈冉冉的错失,与您谈判,取消封杀令?”
空气凝固如一汪深潭,风过时,水面骤起波澜。
“盛氏集团不久前通报盛老即将卸任,决定接班人选迫在眉睫,而备选者唯有盛先生与盛二;按道理,这两位该是竞争双方,盛先生为何却愿意帮助对手的准岳父与准妻子?”
醍醐灌顶,沈局心底立刻有了怀疑,的确,那位先生没有理由帮他。
他升迁后,作为盛二的岳父,便等同于为盛二增添登位的筹码,那位先生驰骋商海多年,行事做派狠辣诡谲,从不留敌手分毫生机,既是如此,那位先生为何还要这般与他约定?
作弄他愚蠢?嘲谑他天真?
此时想来,早前机缘巧合中,他与那位先生会面,怕就是故意安排好的局。
夏念之眼见沈局愈加犹疑踌躇,赶忙乘胜追击,边威逼边利诱,道:“沈局,若我是您,我必然不信盛先生竟会放弃盛氏财团这头庞然巨鲨,改而盯着我们夏氏这只小虾米不放…”
话音未落,夏念之便见沈局神色反常,狠瞪了她一眼。
这下,夏念之才是对此战胜算,有了把握,想来沈局虽是沉默,然而心中已有所计较。
“还有件事,或许沈局您还不知。”夏念之卖力维持着善解人意的微笑,盘算着如何朝沈局疑云密布的心尖上再开一枪,她笑道:“北城顾堂生是盛先生的表弟,二人感情甚笃。”
闻言,沈局陡然陷入沉思,是了,事情说得通。
一箭三雕?
起先,他被那位先生允诺的天大好处蒙蔽了双眼,甚至仅将那位先生伏击夏氏集团的所为,简单看做商业吞并手段,然而此时想来,他犯了大错,若是夏念之被他逼进绝境,出手回击,那位先生根本就不打算出手帮他,到时孤立无援便是他最后的处境。
那位先生分明是打算利用他与夏氏结怨,引得夏念之爆出‘沈局独女故意伤人及品行不佳’的丑闻,到时平城影视总局头把交椅,怕是就落到了顾堂生的手中;到时,他未能如期得以升迁,原先看中他手中权力而答应与沈家接亲的盛夫人,怕也会因为外头的蜚短流长而重新考虑,甚至是反悔盛二与冉冉的婚事;
最后的箭矢射向的,便是那位先生的最终目的。
盛二原本美满的婚事,却闹出岳家这么大的动静来,消息落到盛老耳朵里,只怕惹得那位向来看重世家豪族门面名声的盛老,迁怒盛二,至此令那位先生平白捡了好处。
若果真如此,那么那位先生心思之深不可测,手段之阴狠毒辣,远非常人所能及。
沈局强压下堂皇失措,退向书案,眼中却是更加茫然惊慌。
且不说冉冉的婚事,如今他已到了天命之年,若失去此次机会,这岁数必然熬不到下次职位调动轮回,最终也不过是落得个退休在家,赋闲种花弄草的结局。
至多,再得到些同僚们不知真情假意的扼腕叹息。
他谋算筹划多年,决不容许功亏一篑,更无法容忍被人算计!
思绪及此,为求自保的沈局很快回神,他在官场经营多年,人脉也是有的,若无负面丑闻爆料,或许仍旧与顾堂生能争上一争,下定决心,瞬间苍老许多的沈局开口与夏念之商榷。
“夏小姐,既然事实真相摆在眼前,夏小姐必然不甘愿被当做棋子般背叛摆布。”
沈局看着面前的夏念之,只见她淡然,似乎正等着他开出合作条件。
沈局犹豫再三,只好继续道:“诚如夏小姐所言,我们再继续争斗不下,最后赢家只会是那位先生,我退步,撤销封杀令,至于夏小姐,将与冉冉有关的所有资料母本销毁,自此我们各自收手,如何?”
……
夏念之将手揣进兜里,这才发现掌心早已被满是冷汗,黏答答的极为不舒服,然而此时她的耳边却是安静得很,无风无雨无声,春光如碎钻般,她沐浴其中,宁谧且祥和。
“世事讲究因果,挑事儿亦非我所先为。”
“若要除终局,必然得从缘由着手。”
夏念之依旧笑得善良有礼,道:“沈局如此决定,是有大智慧的,我佩服之至。待我确认封杀令解除后,必将撤销报案起诉,以及音频母带交回沈局手中;至于那些新闻稿,没有我的命令,绝不会出现在公众视野。”
……
二十分钟后,平城各家电视台俱从影视局处得到通知,经局内各位专家多日研究讨论界定,对夏氏集团艺人的禁令解除,各家电视台可按照原先安排,进行各项作品广告展播。
……
澳城上东区,南省最璀璨的明珠。
零点钟声敲响,狂欢才刚刚开始,金币堆积的光明,肮脏交织的黑暗,于此时,于此地,如同一首为灵魂哀悼的赞歌,透着奢靡且腐朽的气息,尽情释放与宣泄。
69号,君南公馆顶楼,贵宾室俯瞰整座城市。
这座以博彩与杀戮而闻名于世的澳城,一夜暴富的美好童话,一夕暴毙的恐怖噩耗,层层叠叠不断上演,而君南公馆顶楼的客人,便是这些戏码,台下最尊贵的欣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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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贵食材,烹饪精致细腻的料理;历史悠久,透着木屑香的杜松子酒。
嘭…杯壁轻碰间,酒气浓醇,萦绕于鼻尖,惹人心醉。
身着笔挺意大利手工黑西服的男人有着深邃冷硬的脸,此时大半部分隐匿于黑影里,屋内昏黄光影下,显得愈加桀骜肃杀,无人敢近半步。
祁琞盯着男人自带冷漠疏离气场的高大背影,半晌后,才摇着头,颇为感叹地将视线挪回身旁的觥筹交错,然而仍旧不受控制地陷入沉思。
多年前,盛氏财团旗下S·M集团积病沉疴,早已被诸如天纳、奥美、环宇等南省娱乐巨头甩出不知几条街,那时,还尚年轻的盛痕单枪匹马接手烂摊子,化腐朽为神奇,这才有了如今S·M集团在南省,乃至这整片大陆上,娱乐巨鳄地位的不可动摇。
然而眼下,盛氏财团继承纷争摆上台面,盛老却坚持盛痕将S·M集团经营权,转移至盛二手中,这番骚得一逼的操作,明摆着,便是盛老倾向盛二,而不是盛痕来接任盛氏集团董事局主席的位置。
祁琞在庆幸自家老子并未如盛老那般偏心的同时,不免好奇,盛痕会如何反击?
思及此,祁琞难得严肃,问:“盛痕,沈家代表官方多年掌管平城影视这块工作,如今盛二与沈冉冉有婚约在身,在S·M集团经营权上,盛二不是如虎添翼?你打算怎么做?!”
“得了,就你现在才来想对策,黄花菜都凉了!”有道声音响起,男声天籁,却有少许戏谑笑意,“顾堂生三月份空降平城影视总局头把交椅,我得了消息,这调令已经板上钉钉,这时再加上咱们老盛的布局,沈家将来就算在影视这块说得上话,也人微言轻喽~”
祁琞没成想过,他担心半天,结果事情早就被盛痕安排得明明白白,惊愕后便是欣喜,干脆翘起二郎腿,把玩着打火机,八卦道:“盛痕,你用的啥招啊?”
盛痕双手插兜,窗外入目所及皆是霓虹闪烁,光影斑驳,像朵永不凋谢的花,假,却美。
“李贺?”
角落处,阴影下,李贺踏出一步,恭敬称是,而后询问盛痕有何吩咐。
“你刚才说,平城那边,夏氏封杀令解除了?”
“是的,先生。”李贺身姿恭敬,试探道:“先生,接下来,是否仍按原先计划进行?”
盛痕抬手,执起高脚杯,轻晃两三下。
他的父亲,人人敬仰的盛老,世人皆知他极重视盛氏集团对娱乐产业的触及,早年间他亲自重资组建团队,创立S·M集团,甚至将盛氏集团在娱乐产业上的发展要求,写进了盛氏集团未来二十年内的发展战略规划。
也正是因此,当年他将S·M集团交到他的手中时,他深以为是他的父亲对他这个儿子的信赖器重,谁知道几年过去,他才发现,原来他的父亲不过拿他当条看家护院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