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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河岸

整个早晨,鼹鼠莫尔都在十分努力地工作,给他的小家做春季大清扫。先扫地,再掸灰,然后踩着梯子、台阶和椅子,用石灰水刷墙,最后弄得眼睛里喉咙口都是灰土,一身黑皮毛上溅满石灰水的白点子,胳膊酸疼,腰酸背痛。而他头顶上的空气、脚下的泥土,他的周围,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连他那昏暗低矮的小房子,都透进了春天的无比美妙的渴望氛围。所以呀,他突然发飙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他把刷子扔在地板上,“讨厌,”他说,“啊,见鬼!”还加上一句,“去他的春季大清扫!”说完外套都没披上,就冲出了家门。上面有什么东西在急切地召唤着他。他沿着陡峭而狭窄的通道,向上爬去。这通道对他来说,就相当于那些住宅离太阳和天空更近的动物所拥有的铺石子儿的马车道。他一边忙着用小爪子扒呀、挖呀、抓呀、抠呀,一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我们上去喽!我们上去喽!”终于,噗!大鼻子钻进了阳光里,他发现自己在一片大草甸上,在温暖的草上打滚。

“真棒!”他说,“这可比石灰水好多了!”阳光洒在他的皮毛上,暖洋洋的;柔和的微风抚摩着他晒热的额头。在与世隔绝的地洞里住了那么久,听觉也迟钝了,鸟儿快乐的鸣唱一下子灌进耳朵,差不多就像是吼叫。他立刻弹起四条腿,在生活的欢乐中,在春天的喜悦里,把春季大清扫抛到脑后,穿过大草坪,来到它另一边的树篱前。

“站住!”树篱豁口处,一只上了年纪的兔子喝道,“此路私人所有,留下六便士买路钱!”顷刻间,他就被很不耐烦的莫尔轻蔑地撞翻了。别的兔子急忙从洞口向外窥望,想看看外面究竟在闹腾什么事。莫尔沿着树篱内侧一溜小跑,耍弄他们寻开心。“洋葱酱!洋葱酱!”他嘲弄地说,他们还没来得及想出一句十分满意的话来回敬他,他已经跑得没了影儿。于是他们像惯常那样,一个个互相埋怨起来。“瞧你多笨!你干吗不告诉他……”“哟,你为什么不说……”“你原本可以提醒他……”等等。不过当然啰,这些都是事后聪明,他们照例总是这一套的。

一切都太美好了,仿佛不是真的一样。他很起劲地在草地上东跑西颠,沿着灌木丛,翻过坡顶,发现处处鸟儿在筑巢,花儿在绽开苞蕾,叶子在抽出嫩芽──万物都很快乐,都在成长,都没有空闲。可并没有愧疚感因此来刺他,对他嘀咕“石灰水”。不知为什么,他只感觉到,在这一大群忙碌的公民中间,做唯一的懒鬼,有多么快活。说到底,休假这事最好的地方,也许还不是自己在休息,而是看到别的家伙都在忙着干活儿。

他漫无目的地东游西逛,突然在河边停住了脚步:一条盈满水的河。这时他觉得自己幸福到极点了。他生平还从来没见过河──这个光滑、弯曲、身躯庞大的动物,追逐着、轻轻地笑着,抓住什么东西就汩汩地笑,又哗哗大笑着把它们放开,扑向前去抓新的玩伴,它们晃动着挣脱了,又被它追上来抓住。它浑身颤动,亮晶晶,闪着粼粼、熠熠、烁烁的光;它打着漩儿,翻着泡泡,沙沙地响着,不停地唠叨着。鼹鼠莫尔痴了,迷了,着魔了。他沿着河边一路小跑,就像一个小孩子听大人讲动听的故事着了迷,小跑着紧跟在大人左右一样。他终于跑累了,在河岸上坐下来,而河流依然在不停地对他唠叨着。世上最好听的故事,潺潺地鱼贯而来,发自地心深处,最终要去向那永不知足的大海倾诉。

他正坐在那儿向河对岸张望,一个黑乎乎的洞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它在对面的河堤上,离水面只有一点点。他像在梦中一样迷迷糊糊地想:对于一个要求不高、又喜欢小巧玲珑的河边住宅的动物来说,那是个多么温暖舒适的住所呀,河水泛滥时淹不到,又远离尘嚣。他正盯着看,忽然,在洞中央,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好像闪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然后又像一颗小星星一样闪了一下。但星星是不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的,要说是萤火虫吧,又太亮太小了。他正望着呢,它冲着他眨了一下,这就宣告了它是一只眼睛。渐渐地,一张小脸在它周围显现出来,就像画儿的周围显现出画框一样。

一张长着胡须的棕色小脸。

圆脸很严肃,眼睛闪着光──就是一开始吸引他注意的那种亮光。

小巧玲珑的耳朵,丝绸一样的浓密毛发。

是水鼠兰特!

于是,两只动物站在那儿,谨慎地互相打量着。

“嘿,莫尔!”水鼠兰特说。

“嘿,兰特!”鼹鼠莫尔说。

“你想过来吗?”水鼠兰特问。

“唉,说说倒是挺容易的呢。”鼹鼠莫尔说。他有点生气,因为自己是第一次见识河流,对于河边的生活方式很陌生。

水鼠兰特什么也没有说,弯下身子,解开一条绳索,往里拽,然后轻轻地跨上鼹鼠莫尔先前没注意到的一只小船。船的外壳漆成蓝色,内侧漆成白色,大小正好能容下两只动物。鼹鼠莫尔的整个心立刻飞到了船上,尽管他还没有完全明白它的用处。

水鼠兰特敏捷地把船划过来,停稳了,然后伸出前爪,搀着鼹鼠莫尔战战兢兢地迈步往下走。“扶好了!”他说,“现在,动作快些跨上来!”鼹鼠莫尔又惊又喜地发现,自己千真万确坐在了一条真船的船尾。

“今天真是太美妙了!”他说,这时水鼠兰特一撑,让船离开河岸,又重新拿起了桨,“你知道吗,这一辈子我还从来没坐过船呢。”

“什么?”水鼠兰特吃惊地张大了嘴,叫道,“从来没坐过──你从来没有──哦哟哟──那你一直在做些什么哟?”

“坐船真那么美吗?”鼹鼠莫尔不好意思地问。其实,他早就已经愿意相信这一点了:在他的背刚靠上座位后背,试试靠垫的时候;在他打量着船桨、桨架和所有迷人的装备,开始感觉到船在身子底下轻轻摇晃的时候。

“美?这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哟,”水鼠庄严地说,“相信我,朋友,坐着船就那么闲逛,是最有价值的事。没有第二件事抵得上它的一半,绝对没有。就那么闲逛,”他继续像做梦一样地说着,“坐──着──船──闲──逛──坐着──”

“看着前面,兰特!”鼹鼠莫尔突然嚷道。

太迟了。小船整个船篷撞在了河岸上。那梦中人,那快乐的桨手,四爪朝天躺在了船底。

“──船──或跟着船──闲逛,”水鼠兰特快活地大笑一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从容地接着说下去,“待在船里面还是外面,无所谓。好像无论怎样都没什么大不了,魅力就在这儿呀。出发,还是不走;到达目的地,还是到达别的地方,还是哪儿都不去,你都一直在忙着,从来不专门去做一件事。做完一件事,总是会有别的事可以做,喜欢就可以去做,不过最好没什么喜欢就不做。听我说!今天上午你要是手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就一起顺流而下,逛上它一整天,好不好?”

鼹鼠莫尔十分幸福地来回晃动着脚趾,十分满意地叹出一口气舒展了一下胸口,快乐透顶地往后一靠,陷在柔软的垫子里。“今天我要开心死了!”他说,“立刻出发!”

“那好,稍等一分钟!”水鼠兰特说。他把缆绳穿进小栈桥上的一个圆环里,爬上去走进洞,只一会儿就蹒跚着又出来了,头上顶着一个庞大的、藤条编的午餐篮子。

“把它丢在你脚边。”他把篮子递上船,看着鼹鼠莫尔,说道。然后,他解开缆绳,重新操起了桨。

“篮子里是什么呢?”鼹鼠莫尔好奇地扭动着身子,问道。

“里面有冷鸡肉,”水鼠兰特报起了菜名,“冷舌头冷火腿冷牛肉腌小黄瓜沙拉法式面包卷水芹菜三明治罐装肉姜汁啤酒柠檬汁苏打水……”

“哇,打住,打住,”鼹鼠莫尔欣喜若狂地嚷道,“太多了!”

“你真的认为太多?”水鼠兰特认真地问,“这只是我平时这样小小出游一下时带的东西,别的动物还老说我小气呢,说我太抠门儿!”

这些话鼹鼠莫尔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沉浸在刚刚投入的新生活里,陶醉在波光、涟漪、芳香、水声和阳光中。他把一只爪子伸进水里,做着悠长的白日梦。水鼠本是个好心肠的小家伙,稳稳当当地划着船,忍着不去打扰他。

“你的衣服我喜欢得要命,老伙计,”大约过去半小时后,他评论说,“哪一天有了钱,我要给自己弄一套黑丝绒吸烟装。”

“对不起,”鼹鼠莫尔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说道,“你一定觉得我没礼貌,但是这一切对我来说太新鲜了。这样看来──这──就是一条──河!”

“这就是那条河。”水鼠兰特纠正道。

“你真的住河边?多快乐的生活呀!”

“住河边,靠河过日子,水上漂水里游,”水鼠兰特说,“对于我它就是兄弟姐妹,姑姑姨姨,朋友伙伴,吃的喝的,天然浴盆。它是我的整个世界,别的无论什么世界我都不要。凡是它没有的,都不值得去要;凡是它不了解的,都不值得去想。主哇!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多么美好!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它都富有情趣,都有让人兴奋的地方。二月里洪水来了,我的地窖里灌满了喝了没好处的饮料,黄褐色的水在我最好的卧室窗户旁边奔流;水落下去以后,露出一块块气味像葡萄干蛋糕一样的泥巴,灯芯草之类的杂草堵塞了通道,那时我就可以在大部分河床上到处逛逛不弄湿鞋子了,还能找到新鲜的食物吃,捡到粗心大意的人从船上掉下来的东西!”

“不过,会不会有时也有点无聊哇?”鼹鼠莫尔奓着胆子问,“只有你和河,没有别人可以说个话什么的?”

“你说没有别人?──嗨,我可不能对你要求太高喽,”水鼠兰特宽宏大量地说,“你刚认识河,当然不会了解。如今河岸上太拥挤,许多人就都一块儿搬家了:不是的哦,往常的光景根本不是这样的。水獭呀,鱼狗[1]呀,□□呀,黑水鸡呀,全都整天没完没了地要你干这干那──好像别人自己没事情要打理似的!”

“那边是什么?”鼹鼠莫尔问,挥了挥爪子,指着大河一侧的远处,一片围着草地的黑幽幽的树林。

“那个?哦,那就是野树林,”水鼠兰特简短地说,“我们很少去那儿,我们河边居民。”

“他们──住在那边的不是正派人?”鼹鼠莫尔问,有一点紧张。

“嗯……”水鼠兰特答道,“让我想想。松鼠是好人。兔子嘛──有的还好,但是兔子有好有坏。当然,还有獾子班杰。他就住在树林正中央,别处哪儿也不肯住,你出钱请他也不去。亲爱的老班杰!没人招惹他。他们最好别招惹他。”他意味深长地加上一句。

“哟,谁会招惹他?”鼹鼠莫尔问。

“嗯,当然……还……住着些别的人,”水鼠兰特解释说,有点吞吞吐吐,“黄鼠狼,白鼬,狐狸什么的。要说呢,他们也不坏……我同他们是很好的朋友,遇上了就一起打发掉一点时间,玩玩……但他们有时会胡来,这个不用否认,还有,嗯,不能真的相信他们,这也是事实。”

鼹鼠莫尔很清楚,老是谈论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哪怕不明说只是暗示,都不合动物的礼节。所以,他抛开了这个话题。

“野树林再过去是什么地方呢?”他问,“就是那个一片蓝,模模糊糊,看上去像山又可能不是山的东西,像是镇子里的炊烟,也许只是一片浮云?”

“野树林那边是广阔世界,”水鼠兰特说,“那地方跟你我没什么关系。我从没去过,也永远不会去。如果你头脑没有完全发昏,也不要去。请别再提它了。好啦!终于到回水河汊了,我们开饭。”

离开主河道后,他们驶进了一片美丽的水面。它初看上去像陆地环抱的一个小湖:绿茸茸的草皮从每一面坡岸上披垂到水边,蛇一样的褐色树根在幽静的水面下泛着光,而他们前方是一道拦河坝的银色肩胛,河水泛着泡沫在坝下翻滚。与水坝挽手并肩的,是一个永不休止地滴着水的水车轮,它不停地转动着,带动一座灰色山墙的磨坊,使空中充满了催眠般的咕哝声,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但磨坊里面却隔一会儿传出一阵轻轻的说话声,清脆而欢快。真是太美了,鼹鼠莫尔不由得举起两只前爪,喘息着说:“哦天!哦天!哦天!”

水鼠兰特把船划到岸边,靠稳了,帮助仍然笨手笨脚的莫尔安全地上了岸,然后把午餐篮甩上去。

鼹鼠莫尔请求恩准他独自打开篮子,水鼠兰特很高兴地批准了。他自己伸开四爪躺在草地上休息,听凭兴奋不已的朋友抖开桌布铺好,把篮子里的神秘小包一个个取出来,解开后一样一样依次摆好。莫尔依然在喘息着,每揭开一个新秘密都叫一声:“哦天!哦天!”一切准备就绪后,水鼠兰特说道:“现在开饭。使劲儿吃吧,老伙计!”这样一个吩咐,鼹鼠莫尔可真乐意听从哟。因为当天一大早,他就按习俗开始春季大清扫,没有停下来吃喝过一点点东西;后来他又经历了许多事,但都仿佛跟现在隔了好远,过了好多天似的。

“你在看什么呢?”水鼠兰特说。这时,他们饥饿难耐的感觉已经多少缓解了一些了,鼹鼠莫尔的眼睛已经能够稍微离开桌布,看看别的地方。

“我在看一串气泡,”鼹鼠莫尔说,“我看见它们在水面上移动,觉得挺好玩。”

“水泡?啊哈!”话音刚落,水鼠兰特就开始快活地吧唧嘴,那样子像是在馋什么人。

紧靠岸边的水面上,露出一张闪光的大嘴巴,水獭奥特把身子伸上来,抖掉外套上的水。

“贪吃的叫花子!”他评论道,一边向食物凑过来,“怎么不邀请我呀,鼠仔?”

“这是个临时聚餐,”水鼠兰特解释说,“顺便介绍一下,我朋友莫尔先生。”

“实在很荣幸。”水獭奥特说,两只动物立刻成了朋友。

“到处都是这样吵闹!”水獭奥特接着说道,“今天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跑出家门,到水上来了。我来到这回水河汊是图个片刻清静,没想到却碰上你们两个家伙!至少──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知道的。”

后面窸窣一阵响。声音是从一片树篱中间发出来的,那边依然厚厚地积着去年的落叶。一个斑纹脑袋,架在两只高耸的肩膀前面,从落叶上向这边窥望。

“过来,老班杰!”水鼠兰特叫道。

獾子班杰向前小跑了一两步,然后哼了一声:“嗯,伙伴们!”就背过身去,从视野中消失了。

“他就是那么一个家伙!”水鼠兰特很失望地评论说,“就是讨厌社交!今天我们不会再看到他了。嗳,告诉我们,河上还有些什么人?”

“托德就是一个,他出来了,”水獭奥特答道,“驾着他那艘崭新的赛艇,穿着新运动衣,什么都是新的!”

两只动物相视大笑。

“有一阵子,他只迷帆船,”水鼠兰特说,“后来腻歪了,就玩撑船。什么都不喜欢,成天地玩撑船,天天玩,惹了不少乱子。去年改玩房船,我们大家只好跟着他在房船里待着,并且假装很喜欢。他准备下半辈子就在房船里过。无论他玩什么,每回都一样,旧的腻了,又开始玩新的。”

“他这种人倒也是好人,”水獭奥特若有所思地评论道,“可就是没常性,特别是在船上!”

从他们坐着的地方,目光可以越过中间隔着的小岛,瞥见主河道。就在这时候,一艘赛艇唰地映入了眼帘,那个桨手──又矮又胖的一个身影──在艇中前后滚动着,搅得水花四溅,可是他已经是划得不能再卖力了。水鼠兰特站起身来向他打招呼,但是托德,没错正是他,摇摇头,坚定不移地继续划他的船。

“如果他老这样前后滚动,一分钟就会从船里滚出来。”水鼠兰特坐下来,说道。

“肯定的,”水獭奥特咯咯地笑道,“我有没有给你讲过那件好玩的事,就是托德和运河水闸管理员的故事?事情是这样的,托德……”

一只迷路的蜉蝣逆水而来,忽东忽西地改变着方向,那副喝醉了的样子,正是血气方刚、对生活无知无畏的蜉蝣才有的。水上起了一个漩涡,“扑哧”一声,蜉蝣没影儿了。

水獭奥特也没影儿了。

鼹鼠莫尔望过去。奥特的声音犹在耳边,可他趴过的那片草皮上却明明白白已是空空如也。一直望到天边,也不见一只水獭。

但是河面上又起了一串水泡。

水鼠兰特哼起了小曲儿。鼹鼠莫尔想起来了,动物界有个规矩:朋友任何时候突然消失,无论是什么原因,或者根本没有原因,都是不许评论的。

“嗨,嗨,”水鼠兰特说,“我觉得我们该挪挪地方了。不知道,我们俩谁来收拾午餐篮比较好?”听他的口气,他好像并不非常渴望得到这个差事。

“哦,我来吧。”鼹鼠莫尔说。既然如此,水鼠兰特当然就让他来了。

收拾午餐篮这件事,是比不上打开它那样令人愉快的。从来都是这样。可鼹鼠莫尔能专心享受每一件事。他刚收拾好,用带子把篮子系紧,又看见一只盘子在草地上瞪着他;他刚把篮子打开后重新系好,水鼠兰特又指给他看一只任何人都不会看不见的叉子。最最最后,瞧!还有那只他一直坐在上面却毫无知觉的芥末瓶──不过,这件事终于还是完成了,并不让他感到非常生气。

下午的太阳已经在往下沉了,水鼠兰特像做梦一样往回家的方向轻轻地划着船,一边还自顾自地咕哝着什么诗,不怎么理会莫尔。可鼹鼠莫尔午餐吃得饱饱的,心满意足,坐船已经十分在行(他自己这么认为),而且还有点坐不住了,他就说:“鼠仔!我想划划船好吗,现在!”

水鼠兰特微笑着摇摇头。“现在还不行,我的年轻朋友,”他说,“等你训练过几回再说吧。这事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

鼹鼠莫尔安静了一两分钟,但他心里越来越羡慕兰特。看人家一直划得那么有力,那么轻而易举,他的自尊心开始嘀咕着对他说,他能划得一模一样好。他跳起来,一把抓住桨。水鼠兰特正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水面,嘴巴里依然自言自语地在念诗,这突然的一下子吓了他一大跳,一个后仰从座位上摔下来,第二次四爪朝天。这时得胜的莫尔占了他的位置,信心十足地把桨攥在手里。

“住手,你这头蠢驴!”水鼠兰特躺在船底嚷道,“你干不了!你会把船弄翻的!”

鼹鼠莫尔动作有些夸张地把双桨向后一挥,深深地插进水里。他一点都没有划到水面,两条腿一下子甩到空中,整个身子压在躺着的兰特身上。他慌了神,一把抓住船沿,说时迟那时快──扑通!

船翻了,他发现自己在河水中挣扎。

哦天,水多冷啊,哇,感觉湿得要命。他往下沉、沉、沉,水在耳朵里唱的那是什么歌呀!他浮上水面了,咳着呛着扑腾得水花四溅,这时的太阳多么明亮可亲哪!他感觉到自己又在往下沉,这时他心里一片漆黑多么绝望哟!接着,一只强有力的爪子抓住了他的脖颈子。──是水鼠兰特,他显然在笑──鼹鼠莫尔能感觉到他在笑,那笑从他的胳膊传下来,通过爪子,传到了他──鼹鼠莫尔的脖子上。

水鼠兰特抓住一支桨,把它塞到鼹鼠莫尔胳膊下面,然后又把另一支桨塞到他另一只胳膊下面,自己在后面游着。他把那无助的动物推向岸边,把他捞出水,在岸上安置好,嚯,那就是一个水淋淋、软塌塌、惨兮兮的包包。

水鼠兰特把他的身子揉搓了一遍,挤掉一些水,然后说道:“得啦,老伙计!现在沿着纤路[2]来回跑,使足了劲儿跑,直到身上干了暖和了为止,我要下水去捞午餐篮了。”

那凄凄惨惨的莫尔,身上透湿,心里面羞愧,开始跑起来,身上差不多干了才停下。这段时间水鼠兰特重新扎回到水里,把船找回来、翻正、拴牢,把漂浮在水面上的杂物渐渐地捞回到岸上,最后潜下水去,找到午餐篮,带着它吃力地上了岸。

一切准备就绪、可以重新出发了。鼹鼠莫尔垂头丧气、一瘸一拐地到船尾坐了下来。开船时,他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声音低低地说:“鼠仔,我宽宏大量的朋友!真的非常对不起,我的行为太愚蠢、太不知好歹了。刚才想着我可能把漂亮的午餐篮弄丢了时,我十分灰心。我知道,我真就是一头十足的蠢驴。你能不能不计前嫌,原谅我,让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呢?”

“没问题的,上帝保佑你!”水鼠兰特爽快地答应道,“沾一点点水,对于一只水鼠算什么?多数日子,我待在水里的时间比不在水里的时间还要长。别再想它了,听我说!我真的觉得,你最好过来,和我一起待一段时间。我的家很普通很简陋,根本没法儿和托德家相比,但你还没有去过呢,再怎样我还是能让你住得很舒服的。我可以教你划船、游泳,很快你就会同我一样,在水上行动自如。”

他这一番厚道诚挚的话,让鼹鼠莫尔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用爪子背去擦脸上的一两滴泪。水鼠兰特懂得体谅人,眼睛看着别处。鼹鼠莫尔的心情很快就好转了,当两只黑水鸡窃笑着议论他那副狼狈相时,他居然已经能直截了当地回敬他们。

回到家后,水鼠兰特在客厅里生了一炉旺火,在炉子前面摆上一张扶手椅,把鼹鼠莫尔安置在椅子里,替他拿来晨衣和拖鞋,给他讲河上的故事,一直到吃晚饭。对于莫尔这样一个住在土里的动物,那些故事听起来也是非常惊险有趣的。故事说到了拦河坝,突然暴发的洪水,跳着朝前的狗鱼,还有扔瓶子的汽船──无论如何确实有瓶子扔下来,而且是从汽船上扔下来的,所以可以推断扔瓶子的就是船。故事里还说到了鹭鸟,他们自以为很了不起;还说到了冒险钻排水沟,同水獭奥特一起夜里捕鱼,跟獾子班杰一块儿去田野里远足。晚饭吃得开心极了,但是饭后不久莫尔就犯困,殷勤的主人只好护送他上楼,进了最好的那间卧室。他的脑袋很快就搁在枕头上,心里面安宁极了满足极了,因为他知道,他新认识的朋友,大河,在轻轻拍打着窗台。

对于解放了的鼹鼠莫尔,那一天只是许许多多同样美好的日子的开端。那些日子充满了情趣,并且白昼一天比一天长,因为,丰润成熟的夏天正在到来。莫尔学会了游泳和划船,真正体会到了流水做伴的乐趣;他把耳朵凑近芦苇秆去听,间或已经能听懂风儿在芦苇丛中飘游时不断发出的窃窃私语声了。

注释

[1]一种吃鱼和虫子的鸟儿。

[2]从前没有机器动力时,内河的船往往靠人力拉纤行驶,纤夫们行走的沿河小径称为“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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