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鸮转身再度进了持中殿，过了两座偏殿，一直走到殿内最深处杨曦所居住的寝殿。
如今的氛围已经与昨夜大不相同。原本封闭的殿所如今大门敞开着。四处走动的宫人已经换上了白色的丧服。看来那位帝王的死讯，至少是在持中殿内算是公开了。
那位东海郡王与这位，如今不知道该说是今上还是先皇的帝王争夺帝位，将半个天下都拖入战火之中，谁又能料到这两个人竟然会在同一个夜晚一前一后宣布死讯呢？
所谓命运，无外乎是造化弄人。
此时此刻的楚家，想必也是同样光景。雪鸮有点想回去看看，却又觉得，或许以她此刻的心境，是提不起勇气回去的。
兄长不在了，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家族如今想必也在战火中烧得一身狼狈。至于曾经，与她纠结两世的那个人，如今也已经长眠于持中殿。
这世上，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杨曦从前起居的殿所之内，一切都宛如从前。
器物什么的，还没有来得及收整。过不了多久，日常所用的东西就会被搬去随葬，而这个地方，将会有新人住进来。随着时日渐渐长久，与杨曦有关的一切，或许都会被抹去。
至少此时此刻，杨曦还在寝台上那个位置躺着，一如从前。
慕清容坐在寝台边上的脚踏上，掩面低声哭泣。这么些日子以来，杨曦还活着的时候，因为不愿让他看着难过，在他面前，从来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直到他死去，那一整夜，整个天启皇城都在动荡之中，慕清容身为持中殿女官，更不能流露出脆弱一面。
一直到这一刻，才敢将悲伤流露出来。
雪鸮慢慢的，一步步走到杨曦跟前。
人已经换过衣服了，浅金色的龙旗盖在身上，四角纹绣，是展翅飞翔的朱雀。
她伸手掀开龙旗，看到的，是一张平静而又安详的面孔。
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向来觉得杨曦相貌普通。如今仔细打量他的时候，才发现这张面孔极为清隽周正。其实也算是个难得的俊秀之人。
尤其是他有几分异族血统，五官轮廓都比华族人略微深邃几分。其实也颇为引人注目。难怪这么多人，肯为这样的他空守一生。
靠的这样近，才确定这个人是真的气息全无了。就算将耳朵贴到胸口，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床角有一只猫，不知道是哪个宫内女官养的，这个时候跳到杨曦的脚边转来转去，低低哀叫着，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人赶它离开。
慕清容看到雪鸮看着那只猫，便说道，“那是小殿下养的。小殿下喜欢猫，陛下便挑了只性情温顺的，一直在身边带着。说是小殿下养的，其实也是陛下亲自照料的。”
难怪看上去这般哀切，万物皆有灵，果然不是虚言。
雪鸮微微的叹了口气。
那位小殿下，来日是要成为持中殿的主人了，他年岁还这样小，不知道能不能担起这些责任。
又问慕清容，“大丧的事情，准备的怎样了？”
慕清容含泪道，“也差不多了，因为是早有预料的事情，许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但到了如今，还是千头万绪难以处理，陛下从前吩咐过，凡事都精简就好。然而毕竟是国丧，也不能都由我们的心意。随葬的物品，之前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棺椁也是预备好的。只是典仪流程，到底还是要六庭馆做主，內宫的事情，也得问过华妃娘娘才能作数。”
杨曦生前的时候，慕清容是持中殿首席女官，持中殿内，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为近身侍奉君王的缘故，无论是六庭馆还是后宫，凡事都要让她三分。只要是与持中殿相关的事情，她点了头，便相当于君王认可，别人不会多说什么。
如今杨曦不在了，形势便不同了，六庭馆礼部在国丧的事情上有绝对的决策权，至于后宫，从前应该算权妃是六宫之主，如今该那位华妃做主了。
权妃不在了，继承帝位的是权妃的孩子，然而权妃临去之时，是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那位悦昭仪，这样算来，悦昭仪才是名正言顺的摄政太后。难怪悦昭仪之前几多犹豫。以她低微的出身，能不能撑得住这个局面，都是未定之数。
说到这里，雪鸮突然想到，好像是许久没有看到那位华妃殿下了。
从前就听楚云容说过，华妃明恩华，是个心思颇为深沉的人。表面看不出什么来，一派和光同尘的作风。遇事的时候却极为擅长打太极，永远都让自己置身事外，內宫之中无论怎样动荡，她总是能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可以说是淡泊名利吧。但既然人在内廷，能让自己置身事外，便算是很难得的能耐了。
小殿下已经没有母亲了，往后在这宫里，除了悦昭仪之外，也要受其他几位太后照应。说起来，雪鸮最为不熟悉的便是这位华妃了，提前见一面，相谈一番，倒也算是必要。
她这样想着，便问了伺候的女官，华妃娘娘此刻身在何处。
女官们也面面相觑。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是许久不曾见过华妃娘娘了。
众人相互打探了一番才知道，说是今晨一早，华妃娘娘就独自先回明成殿了。
这是有些奇怪，那位做事滴水不漏，向来是不出错的。天子驾崩的消息已经公开。六宫后妃都得在持中殿居丧。连之前已经回了悦府的那位悦妃都已经乘车辇入宫。华妃娘娘突然离去，也是不合常理。
雪鸮不耐烦听这些议论。直接说道，“不管怎样，如今持中殿还需要华妃主持大局，你们随便找个人去将她请过来吧。”
此话一出，持中殿众女官也是面露讶异之色。
宫里这一两日，怪事也真是够多了。这一位雪鸮姑娘她们从前也是认识的。受封昭阳殿主，位分不算很高。受宠是看得见的。但也许久不在宫内待了。如今陛下驾崩，这种依靠色相的宠妾原该垂头丧气才是，却不料这位昭阳殿主提起华妃的时候都是这般随意的口气，倒像是把自己当成了皇太后似的。
太后怎么轮得到她？
一边低声议论着，一边，还是得照着她的吩咐，去明成殿请那位华妃娘娘。
毕竟，如今地位最高的，就是那位娘娘了，也只有等那位娘娘到了持中殿主持大局，才能让內宫的秩序稳定下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