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黄豆骨头汤放在舒夏晴的桌前。奶奶的声音悠悠地响起：“晴晴啊，先把汤喝了，再做功课。”
为了熬好一锅骨头汤，奶奶一定忙了一下午。这是奶奶的特点，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想做了，就要做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她会挎着篮子，逛遍菜场，精心挑选新鲜的猪骨头，回家用水泡了，放进大汤锅，先用大火煮开，小心地撇干净浮沫，加入葱啊姜啊，继续炖煮，还会随着季节和时令变换不同的配料，什么胡萝卜、土豆、山药、黄豆，有时还会放红枣和枸杞，说是给工作辛苦的妈妈补一补。
舒夏晴闻到骨头汤阵阵香味，好像有个声音在喊：“喝一口！喝一口！”
“我马上就做完了，马上！”她舔舔嘴唇，口水就快流下来了，但是功课总归要做好的，要是光顾着吃，等吃完喝完，没了刚才的思路，那就一点也不好玩了，“这道题目怎么算也不对，到底问题在哪里呢？”
“这孩子，脾气跟她爸爸一样倔……”奶奶并不勉强，随手收拾起了屋子，嘴里轻轻念叨。
舒夏晴的功课并不出挑。一二年级的时候，她甚至考过班级垫底。妈妈吓了一跳，身为退休教师的奶奶更是无法接受。后来她们发现，舒夏晴时常在上课的时候开小差。窗外的景物常常吸引她的注意力：一只翩然飞过的小菜粉蝶，一朵长得太高以至于在窗口探头探脑的月季花，一朵奇形怪状的白云，甚至是一只被风吹起来的塑料袋……她委屈地说：“我就是喜欢看这些东西，它们多好玩儿呀……”
奶奶说：“哦，原来你喜欢看风景啊，这个好像没有错哟！”
于是奶奶带她去外面逛逛，看看风景。舒夏晴特别感谢奶奶，没有直截了当地把她教训一顿，逼着她把小手放在身后去，眼睛要一眨不眨地看着老师。奶奶没有这么说，不然的话，按她的脾气，也许只会更糟。风景看多了，上课走神的情形少了，功课也渐渐不叫人操心了，到了四年级，领回了老师发的进步小奖状。全家人像过节一样高兴。
奶奶把小奖状贴在墙上，笑眯眯地说：“今天比昨天进步一点，明天比今天进步一点，咱们就争取每天都有一点进步。”
舒夏晴盯着那道算了几遍都不对的计算题，默默地想：今天的进步就是要把这道题目做出来。
好不容易把题目做出来的感觉，有点像想尽办法终于把一根肉骨头啃干净了一样。舒夏晴恨不得变出尖尖的小鸟嘴巴，这样就能啃光骨头上所有的肉，骨边肉多香啊！照理说啃肉骨头应该是男孩子才会做的事吧，像程千里、周扬、谈笑他们。他们一定想不到，看上去白净秀气的舒夏晴也喜欢啃骨头。她才不管那么多呢，舔舔手指头，一根肉骨头就够她快乐一阵子的。
“奶奶，今天我看见罗冰沁在收集花瓣。”舒夏晴咽下一大口饭，兴致勃勃地说起学校见闻，“就是那种叫婆婆纳的小花，她包在手绢里，说要带回去收藏起来。”
“就是那个送你仙人掌的小姑娘？倒蛮像林妹妹的。”奶奶笑吟吟地说。
林妹妹就是《红楼梦》里的女主角，多愁善感，体弱多病，喜欢收集掉落的花瓣，找个地方埋起来。电视台每个暑假都要放一遍，舒夏晴最喜欢看了。
“她要是林妹妹的话，我就当贾宝玉。”一想，不对，“我就当宝姐姐！”
好像还是不对。她扒了一口饭，拿筷子挠挠脑袋，该当什么呢？当什么才能既保护妹妹，又不至于太奇怪呢？
“我们晴晴就是想要个妹妹，对不对？”奶奶懂她的心思。
“在说什么呀，姐姐妹妹的。”妈妈开门进来了。
“晴晴在说班里的同学，想认人家做妹妹呢。”
“挺好啊！”妈妈脱下外套，洗干净手，笑嘻嘻地坐到饭桌前，“哪天请她到我们家做客，让我们看看两个人到底像不像。”
舒夏晴知道妈妈在开玩笑。不过，她是真的想有个妹妹。小时候，她喜欢缠着妈妈：“给我生个姐姐好不好？”妈妈告诉她生姐姐是来不及了。“那就生个妹妹好不好？”妈妈只是笑笑，不回答。
有一次，妈妈“生病”了，躺在床上。从大人们的议论中，她隐约听懂一点，好像和弟弟妹妹的事情有关。她又惊又喜，连忙去向妈妈验证。妈妈苦笑着说：“本来你应该有个妹妹的，现在没有了。”
“为什么啊？”她受到了打击。
“因为……不可以。我们家只能有你一个小孩。”
“那我的妹妹呢？”她坚持打破砂锅问到底。
妈妈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说：“她变成了水，变成了阳光、空气，消失了……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
现在舒夏晴念五年级了，多少明白了些当年妈妈苦笑的意味，想要一个妹妹的心思却始终没有消减。可是，她不见得傻乎乎地跑过去对罗冰沁说：“当我的妹妹吧！”万一人家不乐意呢？
令她意外的是，第二天早晨，她在桌肚里又发现了罗冰沁的字条，上面写：“谢谢你，昨天陪我那么久。”字条边，是一张印着花仙子小蓓，闪亮闪亮的精美书签。
她又送自己礼物了？舒夏晴抬起头，果然看见罗冰沁回过头，还是淡淡一笑。她也笑了笑，有点尴尬。书签摸上去厚厚的，四周镶着一圈亮晶晶的闪粉。比自己用的塑料书签漂亮多了，但舒夏晴并不高兴。她一会儿把书签压在铅笔盒的底层，一会儿又放进书包的夹层，好像放在哪里都不自在。为什么会不自在，她暂时还没有想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