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舜华在两人的服侍下起身用了晚膳,半个时辰后,偎在榻上看书时,绿画搀着腿脚不便的绿漪走了进来。
两人上前,正要向江舜华行礼,江舜华一个眼风过去,绿湖和绿蜡便上前扶住了两人。
“姐姐脚上有伤,王妃不会在意这些虚礼的。”
绿漪闻言,抬头看向江舜华。
清凌凌的眼中蕴着一股子雾气。
江舜华朝她笑笑,然后吩咐绿湖,“去给绿漪搬只凳子来。”
“是,王妃。”绿湖应了一声,朝外走去。
不多会儿就搬了只凳子进来。
绿蜡有眼色的扶了绿漪过去走下。
“你们先下去吧!”绿漪落座后,江舜华看向绿湖和绿蜡,轻轻吩咐了一句。
绿湖和绿蜡闻言,没有多话,福了下身,无声的朝外退去。
江舜华等两人出了外间,才看向绿漪和绿画道,道,“这些日子,为难你们两个了!”
绿画听江舜华这么说,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但是绿漪,经过几个时辰的缓冲,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冲江舜华轻声道,“奴婢两人在王府中一切都好,倒是王妃,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吧?”
江舜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了笑,“你们没受欺负就好。”
绿漪听江舜华这么说,微微哽咽。
接着,江舜华正要交代绿漪和绿画一些事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接着,绿湖的声音从外面清晰的传了进来,“王妃,有位叫如净的婢女求见,您现在可要见她?”
如净……
听到这个名字,江舜华略略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郑婉儿在云袖阁时的婢女。
她的主子莫名其妙的失踪,只怕她这些日子也不好过。
这般想着,她扬声朝外面道,“让她进来。”
“是,王妃,奴婢现在就将人带进来!”绿湖轻轻的应了一声。
江舜华没有说话。
随后,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身影消瘦脸上明显带伤的女子从外入内,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
“奴婢如净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如净瑟缩着上前,在距离江舜华还有半丈远的时候,跪在地上行礼。
江舜华怜惜的看向她,道,“快起来,在我这里不必多礼。”
如净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带着点点的哭腔,攥紧了手中的食盒,朝江舜华小心翼翼道,“奴婢听闻王妃病好,特意做了些王妃爱吃的梅花糕,给您送过来。”
“麻烦你了。”江舜华客气的笑了笑,然后示意绿画将梅花糕接过来。
绿画从命,将食盒提到江舜华跟前的矮几上,打了开来,然后从里面取出一碟子晶莹剔透的点心。
隔了几个月,如净的手艺似乎又精进了,糕点刚做好不久,上面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江舜华看着,不由食指大动,从绿画手中接过筷子,夹了一口放入口中。
“王妃觉得味道如何?”如净慢慢向前走了两步,脸上带着怯怯的笑意问道。
江舜华将糕点咽下后,缓缓的点了点头,“很不错!”
“是吗?”如净继续往前走,右手不动声色的往左手衣袖探去。
江舜华看着她这个动作,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
不过念头一转,她并未多想,而是继续与如净闲聊,笑着道,“跟前几次相比,又进步了不少。”
“那还真是可惜!”入境你越走越近。
江舜华笑意如旧,“可惜什么?”
“可惜,奴婢的主子再也吃不到了!”话落,她手中暗芒乍起,接着,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催淬了毒的匕首狠狠的朝江舜华扎去。
江舜华来不及躲,眼睁睁的看着那匕首插进自己胸口,顺势还拧了一圈。
她强忍着钻心的疼,满头大汗的看着如净狰狞的面容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如净握着匕首,狠狠的又往里捅了一下,看着江舜华,目露憎恨,一字一句道,“因为……郑婉儿是我的亲姐姐,一母同胞,失散多年。”
江舜华听她说完,眼睛倏地睁大。
与此同时,绿画和绿漪终于反应过来,两人大叫一声,一面合力要将如净制住,一面让外面的绿湖绿蜡传府医。
外间,绿湖、绿蜡听到动静,相视一眼,一个用最快的速度转身朝里走去,一个则运起轻功飞奔着去请府医。
寝房里,因如净拼命反抗的缘故,绿漪和绿画并不能立刻将她控制住。
还是绿湖出手,才将如净踹飞出去。
“王妃,忍这点!”绿漪将白色的帕子朝江舜华胸口堵去,一面用力的按压,一面带着哭腔说道。
“还是我来罢!”绿湖看了瞳孔已经涣散的江舜华一眼,生怕她出什么问题,说话同时就将绿漪推了出去,然后双指成剑,在江舜华出血点附近点了几下。
很快,血流的速度缓下来。
江舜华的眼中也多出几分清明,她用力握住绿湖的手,执着的看着她,道,“听我说……一,匕首上有毒,府医可能没有办法,立刻去盛德坊楚宅请楚大夫来,二,如净并非有意冒犯我,告诉王爷,务必要饶她一命!”
说完,她的眼睛已经彻底涣散。
但是却死活不跟晕过去。
直到,绿湖点头,她才合眼倒下。
一刻钟后,陆府医赶了过来,待看到江舜华的伤势,以及流出来的暗色的血迹,面色一下子就变了,颤抖着声音道,“这是南疆的奇毒……血蜘蛛!”
“您能解这个毒吗?”绿湖没有客套,看着陆府医震惊的脸色直接问道。
陆府医摇了摇头,“这毒无解。”
“无解?”绿湖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她和绿蜡是主子特意从训练基地挑出来保护王妃的,若是王妃有事,那她们必定要陪葬。
不……不会没解的。
她紧紧的攥住拳头,突然想到江舜华昏迷前提的那两个要求。
然后冲着陆府医疾声道,“王妃在昏迷前提过,能救她的只有盛德坊楚宅的楚大夫!”
楚大夫?
听到这三个字,陆府医也想想起什么一般,突然茅塞顿开,一拍脑袋,惊喜道:“对,还有楚大夫,我怎么就没想到!”
说完,他不敢再多耽搁,直接吩咐绿蜡,“你现在立刻去找王爷,告诉她王妃中了毒生命垂危,必须要盛德坊的楚大夫来救!”
“知道了!”绿蜡干脆的应了一声,下一刻,众人还未看得清她的动作,她人就像一阵风似的旋了出去。
前院书房。
厉珣听闻青竹园的绿蜡求见。
脸色顿时一变,根本顾不得理会通报的侍卫,直接起身绕过书桌朝外走去。
“怎么回事,可是王妃出事了!”书房门刚一打开,他就看着站在外面的绿蜡厉声问道。
绿蜡丝毫不拖泥带水,抱拳拱手严肃道,“王妃中毒,急需盛德坊楚大夫解毒!”
“……”厉珣闻言,眸色当即一遍,他倏地攥紧拳头,然后转身朝当值的容瑞厉声道,“还不快去盛德坊请人!”
“是,王爷!”容瑞知道江舜华对厉珣的重要性,哪里敢耽搁,答应一声运起轻功朝府外而去。
厉珣看着容瑞离开,没有多待一刻,立即拔腿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他赶到青竹园时,江舜华整张脸都青了,浑身上下冰冷刻骨。
若是不是颈动脉还能跳动,他几乎以为面前躺着的是具尸体。
“到底怎么回事!”
许久后,他突然转身,看着跪了一地的婢女问道。
绿漪是所有人里面跟厉珣最久的,也是最了解事情始末的,她瑟缩了一下,强忍着眼泪,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厉珣听罢,冷冷的看向绿湖和绿蜡,嗓音又哑又狠,“本王不是说过,让你们时时刻刻,不离王妃一步,你们是将本王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吗?”
“奴婢知错!求王爷饶命!”绿湖和绿蜡根本不敢解释,只跪在地上磕头认错,脸上惨白一片。
厉珣拳头握的咯嘣作响,清冷的话音飘向两人头顶,“倘若王妃好的过来,再论惩罚!”
言下之意是,江舜华要是醒不过来,她们也不用再领罚了,直接赐死便是。
绿湖和绿蜡闻言,整个人直接趴伏在地上。
厉珣又看向绿漪,冷声问,“那个刺杀王妃的婢女在哪里!”
绿漪道,“王妃昏迷前吩咐,不能动如净,所以……奴婢让她先回去了!”
“王妃说,不能动那个婢女?”厉珣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质问,脸色阴沉的能滴出墨来。
绿漪胆战心惊的应了声是。
厉珣冷笑,“若是本王非要动呢!”
“……”绿漪抬起头,怔怔的看了厉珣半晌后,心虚气短道,“奴婢等人会当做不知道。”
厉珣冷哼一声,直接叫了暗卫进来,吩咐道,“将那个胆大包天的婢女送去暗牢,让刑司好好伺候!”
“是,王爷!”暗卫领命离开。
厉珣用力的皱了皱眉,然后抬步朝床榻上的江舜华走去。
在床边坐下后,紧紧的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暖着。
“心肝,本王不许你死!绝不许你死!你听到了吗?”
……
“第一次见到你的尸体,本王还能承受得住!再有一次,本王怕自己会疯!”
……
“心肝,我们才刚在一起,你怎么能够抛下本王……”
“就算你舍得本王,那你养在盛德坊的那个弟弟呢,你也舍得下他吗?没有你……他会再次失去依靠,沦为奴籍的!”
“心肝,答应本王,不要走好不好?”
他低头,痴迷的看着她发青的面容,一字一字的说着。
不知不觉,眼睛就湿润起来,有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流下。
……
容瑞快马加鞭去了盛德坊。
熟门熟路的找到楚宅,急不可耐的敲起门来。
片刻后,一个打扮素净的婢女上前开门,嗓音轻柔的问,“你找谁?”
“我找楚大夫!”容瑞亮出自己的令牌,“我们王妃中了毒,现在只有楚大夫能救她。”
“王妃?”婢女皱起眉来,“王妃中毒怎么不找太医?”
“那是南疆一种奇毒,只有楚大夫能解得了!”容瑞语速极快的强调。
顿顿,怕婢女再多问,他又声色俱厉的补充了一句,“我们王妃还是楚大夫的弟子,化名楚决明!”
“楚决明?”婢女一听这个名字,脸色立刻大变,说了声“稍等”,就转身朝里跑去。
容瑞并没有听婢女的话在原地等候,而是拔腿也跟了上去。
婢女正是知茶,她记得很清楚,江舜华那夜离开时,用的名字正是楚决明。
至于为什么自家姑娘会变成王妃,她不知道,也没工夫多想,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将姑娘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这般想着,她脚下跑的更快。
几乎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跑到了陆百草的药房。
药房中,陆百草正在考教薛嘉草药知识。
突然看到有人闯入,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看着知茶,挑眉道,“你这丫头今日怎么这么莽撞,不知道我正在给你们少爷上课吗?”
知茶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容瑞入内,隔着屏风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屏风后,听闻江舜华中毒,薛嘉立刻急了起来,他用力扯了把陆百草的衣袖,带着哭腔道,“师傅,你一定要救姐姐,一定要救她!”
“知道了!”陆百草在薛嘉手上拍了一下,不悦道,“那是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徒儿,我还能不救他!”
说罢,不理会薛嘉,他直接冲屏风另一边道,“我跟你去燕王府,不过在去之前,还要准备些药草,你备好马车,在外面等我和嘉儿!”
“好!”容瑞只说了一句,就去备马车了。
他来的时候,为求速度,并没有让人套马车,而是直接骑了马。
现在神医有要求,那就必须按照神医的要求来。
约莫一刻钟后,陆百草摇身一变成楚大夫,牵着薛嘉,背着药箱上了停在楚宅外的马车。
钻入车中,他正要让容瑞赶车。
这时,楚宅外突然又凭空冒出一个药童模样的男子来,男子快步上前,叫了声“师傅”,然后要求,“我也跟您一起出诊去吧!”
陆百草在楚宅里呆了这么久,哪里听不出楚九的声音。
想了想那小子对江舜华的心意,到底还是松了口,送容瑞道,“让那那小子也上来!”
“是!”容瑞答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楚九催促了一句。
楚九没有犹豫,直接用最快的速度爬上马车,钻进车厢。
容瑞根本不等楚九坐好,就迫不及待的驾起马车来,他一鞭子又一鞭子的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疼,几乎是用命在奔跑。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下。
楚九一手牵着薛嘉,一手扶着陆百草下了车。
随容瑞疾步朝里走去。
一行人没有片刻停顿,直接去了江舜华所在的青竹园。
青竹园,厉珣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才松开江舜华的手,起身朝外迎去。
“楚大夫,你来了!”看到陆百草的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希望一般,嗓音又哑又急的叫了一声。
陆百草点点头,接过楚九手中的药箱,直接朝里走去。
“这是南疆奇毒血蜘蛛?”
到了床边,根本不用搭脉,他就猜出了江舜华所负之毒。
厉珣点了点头,看着陆百草,有些忐忑的问,“是血蜘蛛,您能解吗?”
陆百草闻言,目光深沉的看着厉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这两个动作,隔得时间有些久。
厉珣瞧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要爆掉一般,一会儿冲上天,一会儿又一头栽倒在地。
“您这是什么意思!”他强按下心中狂涌的情绪,紧张又小心的问道。
陆百草看着他道,“王妃这毒,草民能解,但是王妃必须得离开王府,随草民去一趟南疆。”
“这话怎么说?”问着,厉珣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
陆百草皱着眉头解释,“血蜘蛛的毒原是无解的,任何人中了都是必死……王妃之所以能拖到现在,是因为她一直服着草民给她开的一副药,那药里有一味,刚好是血蜘蛛的克星双头龙蟒的骨粉,不然,在中毒后的半个时辰内,王妃就会七窍流血,浑身青紫而死。”
“神医的意思是,双头龙蟒的骨粉能解血蜘蛛的毒?”
“草民说了,血蜘蛛的毒性是无解的……单独的双头龙蟒骨粉也解不了,只有长期服用才能稍作拖延。现在想解王妃身上的毒,就必须去南疆,找到制作血蜘蛛毒药的毒医!”
“找神医的意思,王妃是非去南疆不可?”
陆百草点了点头,“除了草民,没有人能帮王妃拖延这么长的时间。”
“若是本王派别的人去南疆寻找毒医呢?”
“可能十年八年都找不回来。”陆百草实话实话。
厉珣的脸一瞬间变得青紫,很久后,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你再让本王想想。”
“王妃时间不多,王爷尽快给草民一个答案!”陆百草丢下一句话,便去了床边看江舜华。
他替她把过脉,又用金针刺穴,帮她护住心脉。
做完这一切,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来。
楚九见状,忙递了雪白的帕子上前。
陆百草接过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只当没有看见他满是晦暗之色的眸子。
一行人就在青竹园住了下来。
而厉珣直到第三日,才决定放江舜华走。
自然,他做这个决定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要派出足够的侍卫暗卫护送陆百草一行人。
陆百草没有拒绝。
他心里想着,不过就是几十上百个侍卫。
若是他的徒儿醒来后真的不想回王府,他这边自有一千个办法帮她脱身。
一切打点妥当,第四日,他们便上路了。
自然出了侍卫暗卫,还带上了绿湖、绿蜡。
绿湖绿蜡两人更是在走前,对厉珣立下军令状,江舜华生,她们生,江舜华死,她们死。
楚宅那边,听书和知茶也跟随在车队里,一路照顾江舜华。
“师傅,姐姐到底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薛嘉自从见过江舜华青黑的面容后,整个人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原本壮实的身躯,不过三五日,就单薄下来。
陆百草能认薛嘉为徒儿,自然是将她当做最亲近的晚辈来对待的,就是跟亲孙子也没什么二样。
现在见他这副样子,也是难过的很。
但是偏偏,他现在真没办法让江舜华好起来,只能拍着他的肩膀,一次又一次的跟他保证,会尽快治好江舜华。
薛嘉一脸的忧心忡忡加怀疑。
师傅的保证他已经听了太多遍了,听到现在,都已经有了免疫力。
这次,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晦暗,他紧紧的攥住自家师傅的袖子,抬起头,眼中带着极浓的失落和泪意,问,“师傅……你是不是在安慰我,姐姐她其实早就没救了,你想带她离开,只是想帮她找个风水宝地安葬她?”
“傻小子,你这是什么话!”陆百草一脸无语又心疼的看着自家徒儿,狠狠的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骂道,“有你这么诅咒自家姐姐的吗?你怎么就不盼着点她好!”
“谁说我不想让姐姐好!”薛嘉听师傅骂他,忍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大滴大滴的滚下脸颊,砸到车厢里,他痛苦而又执拗的喊道,“没有人比我更心疼姐姐了,要是姐姐的毒能传到别人的身上,我就算牺牲自己也一定要让姐姐好起来!”
“说你是傻小子,你还真是傻小子!”陆百草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又在他身上拍了几下,“知道你关心你姐姐,但是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你姐姐醒来后要是知道了,肯定比师傅还要生气,哪有人用自己弟弟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那姐姐到底什么时候会醒?”
“最迟,一个月吧!”陆百草犹豫了这几日,终于给出一个准确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