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第五天,我又迟到了。
老鹰怒不可遏,他生气不仅仅是因为我又迟到,而更多是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倘若这个学生稍有碍于他威严的话,今天是怎么都不会迟到的。
老鹰锁紧眉头,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只有在极度生气的情况下他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教室里安静极了,大家都在等着老鹰发火。
“我……我……我……今天……”我紧张地讲话都结巴了,其实在路上我就已经想好了编排的理由了,说自己的肚子疼,可现在看着气极了的老鹰,我说不出话来了,我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
老鹰没有打断我的话,但也绝对没有在听我的话。
果然——“把课桌搬到走廊上去!”老鹰吼道,这个声音比他平常上课的声音足足要大五倍。
“昨天我说了,你要是再迟到你就把座位搬到走廊上去上课!一个学生,连按时到校都做不到,还读什么书?!”老鹰生气地说。
我垂头丧气地走进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搬着桌子。
课桌和地板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音。
“今后,只要你哪天迟到,你就坐到教室外面去!”老鹰严厉地说。
在大家的注视下,我把课桌搬到了走廊上。
风从空旷的操场上吹过来。
我坐在走廊上,风吹得我直哆嗦,噢,老鹰真是个无情的人!已经三月份,倒春寒的天气居然这样冷!我看着高高的天空,觉得天可真大啊,大得没有边际。真可惜,去年冬天没有下雪,这让我和豆子足足盼望了一个冬天呢!如果下雪,我们就要去操场上打雪仗!
“大家读书不要有气无力的!没吃早饭吗?”教室里,忽然传来老鹰的声音。
不少同学在座位上回答:“吃了。”
这真让人发笑,我坐在走廊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了早饭还不读大声点出来!”老鹰吼道。
这个早自习,老鹰的脸色都没有好过,因为老鹰的大发雷霆,大家都比平常要认真些,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还去惹他。我坐在走廊上,看着坐在教室里面的同学,何立志朗读英语时把嘴巴张得很大,好像生怕老鹰听不见似的,他扬起下巴,将每一个单词都尽量做到发音的标准,不过我说他的英语口语真的很不怎么样,冲着他现在的水平,根本是没有办法去芝加哥的。
早自习铃声响了,老鹰从教室里走出来,他在我的座位上停了一会儿。
“要是你再迟到就会坐到走廊上来上课。”他对我说。
“知道了。”我回答。
老鹰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下了楼梯。
这时,豆子和塔塔跑到了走廊上,喊道:“喂!坐在走廊上听课,很酷哎!”
“酷什么?冷死了!”我回答。
“这下挺好的,你就是上课的时候听歌,老师都不会看到。”塔塔说道。
“不过天可真冷啊!”豆子眯着眼睛说,在这样的冷天,他也只穿了一件运动卫衣在里面,我们都不喜欢穿毛衣。他本来就瘦,在冬天里,宽大的校服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班上其他的男同学也都来开我的玩笑,他们路过走廊时,会在我的课桌上拍一下。
隔壁班的同学一个个从教室里出来,他们走出教室时,都朝我看一眼。
我右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上转动着一支圆珠笔,装作这没有什么大不了事情的样子。我只是被老师罚坐在外面一个上午而已。
上课铃声响了,塔塔和豆子都向我道别。
“你放心,虽然你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了,但是我们会想你的……”豆子说,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被我一把把手给打了下来。
“去你的!”我笑着说。
刚才还热闹哄哄的走廊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坐在走廊上。
今天我成了我们班的明星,一上午,每个任课老师上课时都要关切地问候我。
第一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彭老师刚刚从县城的学校调进城里,他讲课还带着口音,常常引起我们发笑。
“你怎么坐到走廊上来了?”彭老师问我,他手上拿着一个三角板。这个三角板被我们嘲笑过,说内裤的形状就是三角板。
“早自习迟到了……迟到了几分钟……雷老师就让我坐到外面来了……”我装作很无辜的样子说,故意说到“迟到了几分钟”。
“嗯,是被罚坐在这里啊。”彭老师说道,“上课你能听到吗?”
他的眼神里透着关切,我的数学成绩不赖,彭老师对我也不赖。
“我会尽量去看黑板的。”我说。
“嗯,那就好。”彭老师说道,他的话不多,上课时,如果班上同学们太吵,他也不会大发雷霆,而是站着看着我们,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上课要认真听讲啊。”
这是我头一次坐在走廊上上课,我透过教室的窗户看着黑板。我是个近视眼,就算戴上眼镜坐在教室外面,黑板上的字看得模模糊糊的,于是我只好伸着脖子。
坐在窗户下的是马琪琪,她是个很自以为是的女生(成绩好的学生都很自以为是)。她不时地扭过头看我,眼神并不友好。
“我没看你,我是在看黑板哪!”我解释说,我真的没有要打扰她的意思。
“那你别吵到我……”马琪琪说道,口气生硬地像老鹰。
好吧,我撇撇嘴,我不想和马琪琪争执,我现在被罚坐在走廊上,可不能再在上课时因为和同学斗嘴而被任课老师抓住,要是老师们再告状到老鹰那里去说我上课说话,老鹰一定又会对我大发雷霆——现在是我的危险期。
你有在上课时候坐在走廊上过的经历吗?我要告诉你这种感觉并不坏,你可以在上课的时候不仅仅是盯着黑板,还可以看到教室外面的天空。
上午的第一节课,操场上空无一人,体育课不会在第一节课上的。
操场上,一个空的塑料袋被风挂上了天空,这个白色的塑料袋一直往上飘,它像一个扬起的气球,在空中越飞越高。
语文老师蒋老师看我坐在走廊上,对我报以同情。
“语文课你可以把座位搬进教室里来听,我去和你们班主任雷老师说。”她对我说。
“还是不了,我怕雷老师会过来视察。”我说道。
蒋老师笑了一下,露出了牙齿,她缺了一颗牙齿,一般情况下,她不会露出牙齿来笑了。
“好了,你也不要老是迟到了,让你们班主任来罚你。”最后,她说道。
我点点头。
下课的时候,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豆子和塔塔又走出来慰问我,豆子一屁股坐在我的课桌上,将我的文具盒给压扁了。
“嘿!”我推了一把他,将他从我的课桌上给拽了下来,“把你的臭屁股给挪开!”我喊道。
这个时候,库拉也出来了,她颇有些吃惊地看着我,真该死,我想,我希望她不要认为我是坏学生,我得找个机会告诉她我上次的几何考试考了一百一十分!我们班和他们班是同一个数学老师,我可以和她一起聊聊数学老师,然后趁机告诉她我数学成绩不错的事。
库拉冲着我笑了一下,那笑容是一种“表示理解”的笑,我也回敬了一个笑容。她和班上的同学走下了楼梯,我看到她手上拿的是物理课《实验报告》,他们是要去隔壁教学楼的实验室做实验。
课间的时间总是那么短,一会儿就打上课铃声了。
上午第三节课是英语课,夏老师抱着课本走上楼梯,看见了我,她什么都没说,都没有问我一句。这让我很失望,我的英语成绩很差,所以她并不关心我。
英语课下课的时候,老鹰来了,我立即坐好,将两只手都放在了课桌上。
老鹰的眉头永远都是皱在一起的,他看着我,嘴巴动了动,最后说:“把座位搬进去吧……”
“嗯。”我装作很感动的样子,然后站起来搬桌子,这时,豆子正从教室里出来,他冲着我说;“要不要我们来帮忙?欢迎你回到教室!”
我朝他瞪了一眼,他真是一个话多的家伙。
坐在教室里后,我猜想,说不定是语文老师蒋老师去给我说的情。
对了,今天还有一件运气不佳的事情——老鹰把我上早自习又迟到的事情告诉了妈妈。
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问题学生,我不打架,会按时完成作业,但在妈妈眼中,总能看到一丝忧心忡忡。
“你现在是人生中的关键期……”这是妈妈每次要对我进行教育前最爱的开场白。
我点头。
是的,现在是我人生中的关键期。而其实我内心对这句话充满着质疑,哪段时间不是人生中的关键期呢?难道之前的时间和之后的时间都不重要了吗?在爸爸还没有回家之前,我准备好好听妈妈对我讲的话,好让这一切在爸爸回家之前结束,事情到了爸爸那儿局面就会不一样,那样的话,我对事情掌控的程度为零。
妈妈坐在餐桌前,黄色的吊灯光束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整张脸也变黄了,妈妈的样子有些疲惫,她眼角下垂地厉害,皱纹也很深。这房子我们住了好多年了,妈妈对餐桌的位置一直不满意,她说“餐桌”是一个家中十分重要的家具,应该要有一个像样的餐厅,而实际上我们家的餐桌离进门前的鞋柜很近,有时候吃饭能闻到鞋柜里传出的味道。在这样十分重要的“餐桌”上,爸爸能和我们一起吃晚饭的次数却变得越来越少,他太忙了,经常加班,不过,这倒合我的意。
妈妈渴望换更大的房子,能够有一间像模像样的餐厅。
我去过塔塔家,他家的餐厅应该就是妈妈想要的样子,而且他家有三个卫生间,他有一个小妹妹,就算他家再多一个小孩,三个卫生间也够他们一家用的了——其中有间卫生间和我们家的餐厅一样大!
去年,爸爸和妈妈一直在看房子,说为了我今后能在这座城市有一间大一点的房子,嗨,这是什么话?要是我读了大学,去了别的城市,我想我是绝对不会回来这里来的。
“你们班主任在手机上和我说了,你一周迟到了四次!杰扬,这真的很不像学生的样子,难怪你爸爸总是说你。你现在是人生中的关键期……初中是十分重要的,转眼就到了高中,然后就是考大学,要是考不上学校,今后怎么办呢?你想读书都读不上了,现在是你人生中定基调的时候……”妈妈说道。
人生,这个词语听上去是那么遥远。
我不想让妈妈为我担心,因此装作在认真听她说话的样子,可脑子里却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傍晚妈妈回家时,我看到她提了一袋卤菜回来,好像是猪耳尖,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菜了!
“你今天上午都坐在走廊上上课?”妈妈又问我。
“是啊,可不是吗?”我回答道,心里一点都不害怕。我知道妈妈的脾气,就算我犯了错误,她也不会一开始就对我发火,这一点和爸爸很不相同。
妈妈担心地看着我,说:“那你今天不是学校上的课都没有听到?你们班主任也真是的,迟到归迟到,这种惩罚方式可不好……”
“听得到呢。”我对妈妈说,这个时候我要尽量减少妈妈的焦虑感。
“这件事情我就不和你爸爸说了,免得你又少不了挨一顿骂。”妈妈说,她看我就像看一只还在洞穴里等着妈妈回来喂食的小狐狸。
“哦……”我答应道,如果我乖巧一点,这个时候我应该要说一句“妈,我知道了,下次我不会这样了。”可这是女孩们才会用的撒娇方式,我可不会。我开始和妈妈讲了生物钟的理论,“你肯定没好好学过生物课,有的人就是没有办法起床早,而有的人晚上就是没有精神,这就是‘云雀’生物钟和‘猫头鹰’生物钟……而且这是有遗传的,你和爸爸还不是一样,都是习惯晚睡的人……”
“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你要早点睡觉……你爸爸晚上要加班,晚饭就我们两个人吃。”妈妈站起身来,她的手像舀子一样抓了抓头发,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她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疲惫。
“对了,妈,晚上是有卤耳尖吃吗?”我问。
“嗯。”
太好了!今天晚上有猪耳尖吃,而且爸爸没有回家!
今天晚上,我准备早一点睡觉,看着能不能从“猫头鹰”变成“云雀”。
3月11日,星期五,我在“一句话”日记本上写上:
今天,我坐在走廊上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