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面面相觑。
这叫什么事啊?
害她们提心吊胆了半天,以为是何等艰苦卓绝的大考验,闹了半天是让她们和一群市井泼妇对骂?虽然有点儿掉价,但对她们而言是最轻省不过的差事了。
“这青天白日的,是哪家的疯狗没拴好,堵在别人门口狂吠?成何体统!”
秦嬷嬷右脚一蹬,一发力,整个人如离弦的箭冲出屋,面如寒霜,怒斥道。
尽管她的脑子不是最机灵的,心机也不是最深沉的,但胜在彪悍,是个得理不饶人,没理也要占三分的性子,在内宅里横行霸道惯了,因此板起脸时气势是很能唬人的,一照面就把众人震得愣了愣,一时竟没了言语。
“我看她们是皮痒了,只消打一顿板子就老实了。”
张嬷嬷的反应历来要慢上一拍,连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故而在内宅里混得一般。眼下她能做的,便是跟在秦嬷嬷的后头添油加醋了。
这下轮到外头的人面面相觑了。
因着小花园里的那一遭,邸舍里的人都知道服侍裴娘子的两个嬷嬷是继母安排的,自是不可能和她一条心,可这会儿怎么就死命的护着她,而不是帮着落井下石?
难道是吃错药了不成?
“哟,带头来找茬的人是你吧?”
秦嬷嬷的火眼金睛在人群里环视了一圈,迅速揪出目标,“我说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好意思张口娼妇闭口妓女的,不晓得给儿孙积德?”
“兴许那是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业,所以才要随时挂在嘴边念着。”
张嬷嬷接上。
“原来如此!啧啧,瞧你这身糙得刮手的老皮子,怎好意思在老少爷们儿面前脱啊?”
秦嬷嬷顺势在妇人的颈子上掐了一把,讥笑道。
“估计是黑灯瞎火的才敢脱。”
“不可能!那不过是眼睛看不见而已,手感骗不了人!嘻嘻,要是把别人给蹭坏了,破皮了,可是要找她赔钱的!”
两人一唱一和。
“刚才,我好像听人说谁的儿子死了?不会就是你吧?”
“死了就赶紧埋啊。”
同时不忘提出热心的建议。
“再不埋恐怕就放臭了。”
以及真诚的担忧。
“也不知能否拿去沤肥,让田里的庄稼生得更旺盛些。”
“可别都熏死了。”
她们争先恐后的展示着自己的口才。
“你们少红口白牙的咒人了!我儿还没死呢!”
妇人本来是雄赳赳气昂昂而来,但两人的连招将她压得死死的,毫无招架之力,直到这会儿才回过味,嚷道。
“虽然没死,但也和死差不多了,唉。”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刻帮腔。
“是啊,人一个小郎君好不容易被当娘的养到这么大,却险些断送在你家娘子的手上,真是造孽哦。”
还有人开始解释来龙去脉——妇人的儿子即是一大早喊话要娶裴六娘的人,他本来活得好好的,吃嘛嘛香身体倍棒,岂料被韦皋羞辱一顿后就心灰意冷的上吊了。
当然,没死成。
他刚把脖子套进绳圈,刚把脚下的板凳踢翻,妇人就闻声而来,将他救下。在了解事情原委后,妇人好生心疼,便迫不及待要为他出头,找裴舒这只狐媚子算账。
“要不是她把我儿给引诱了,我儿又怎会轻易寻死?都是她害的!不晓得规规矩矩的待在屋子里,成天穿得花枝招展出去晃,可不就是勾引爷们儿的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妇人叉着腰骂道。
“胡说!”
其实秦嬷嬷内心深处觉得对方说的有几分道理,然而一想起水鬼的尊容,她就汗毛倒竖,想也不想的站到了裴舒这一边。
她懒得跟妇人废话,于是拉下脸,十分奔放的质问道:“你儿子分明是和韦家郎君见面后才出事的,如此说来,引诱你儿子的应该是他才对!”
“你儿子到底要不要脸了?但凡见着有几分家底的,不论男女都想凑上去巴结?若是巴结不成,他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啧啧,你养的究竟是儿子,还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哟?”
张嬷嬷补充道。
“你们说的是什么腌臜话?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我儿……我儿他……”
大户人家的外院蓄养貌美的歌姬和少年供外客泻火是很正常的,可长于市井的妇人哪听过这档子事,当即惊怒交加,脸色如猪肝一样紫红紫红的。
“你儿他就是那种人,是吧?”
秦嬷嬷嗤笑一声,道:“你也不想想,我家娘子犯得着去勾引你儿么?他算个什么东西?是世家公子,还是皇室中人?呸!什么都不是!是他自己一见着六娘子旷古绝今、天怒人怨的美貌就失魂落魄成那样,怪谁呢?只怪他定力不够!要我说钱庄里的金子银子也美得很,他见了是不是也要掉个魂儿,然后你就逼着人掌柜的把钱送给他啊?”
啊!
拿六娘子晨间用过的王婆卖瓜的句式来噎人真爽!
“我看你又老又丑,连灶上烧柴的婆子都不如,想必一看到六娘子这样的天仙心里便嫉妒的发狂,正好借这个机会来找麻烦,是吧?还腆着脸说是给儿子出气,啧啧,你要脸吗?怕不是出去卖身的时候把脸也卖掉了!”
张嬷嬷也觉得很爽。
不过,她心中有一点点遗憾,觉着应该让水鬼出来看一眼这个妇人,好教他知晓什么才是‘老女人’。自己和老秦家的若算作老女人的话,那妇人就是老棺材瓢子了。
“你们血口喷人!我……我不活了!我干脆死了算了!谁都别拦着我!”
“那赶紧去死,没人拦着你。”
“你是上吊,还是喝毒药啊?”
屋门外的吵嚷声愈发大了,无形中竟掩盖住了后窗那里的动静。
“裴小娘子,你不就是嫌我穷吗?”
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个上吊未遂的郎君从后窗翻了进去,声音嘶哑,神情狰狞的穿过外间,绕过厢房,向内室逼近。
“我真是瞎了眼,以为你是天底下最单纯的女子!可是你有良心吗?你对得起我吗?”
上房不止是布置和格局与他所住的屋子不同,就连墙里都巧妙的填了一溜儿空瓮,瓮口向着室内,再在墙上蒙了层厚厚的兽皮,完全隔绝了外间的嘈杂之声,不会打扰到贵客的睡眠。①
“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却一直假惺惺的装清高,从不看我一眼,不主动跟我说一句话,可他才来了多久,你就和他亲亲热热的了?他不就是仗着家里有个当官的老子,身上又有几个臭钱吗?”
而他自己则仗着内室的声音不会传出去,便肆无忌惮的咆哮着。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难道穷就该死?”
他眼下极不理智,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