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一噎。
这厮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呢?
“老秦家的,你跟他废什么话,还不跟我上去把那些泼皮拦住?”
张嬷嬷一跺脚,心急火燎的催道。
“你等着!要是我家六娘子有什么差池就拿你抵命!”
秦嬷嬷登时一个激灵,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转身往楼上跑去。岂料才迈开步子便听到身后一声巨响,震得她脚下一晃,险些又摔倒在地。
“婶子小心。”
少年郎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待她站定,便转头打量着满地狼藉,心有余悸道:“这里的酒案实在是太不牢靠了,动静一大就塌了,幸好没把掌柜的砸到。可惜了那几坛新到的桂花酿……”
酒案放置在大厅的角落,上面的坛子如小山一样高高的摞起,重重叠叠,平日里甚是稳当,可今天抢着上楼的人有点儿多,一路上推搡蹭挤,弄倒了好几张桌椅,酒案也未能幸免,带得坛子咣当咣当的倒下,碎了一地。
“照他们那动静,只怕楼板也要踩塌了!”
秦嬷嬷虎着脸,甩开他的搀扶,又要往楼上跑。
“你们都给我站住!赔钱!”
掌柜竟是比她的动作更快,脚下生风的窜上了楼道,拦在众闲汉的面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大喝道:“赔钱!赔钱!你们都得赔钱!一个也别想赖!”
这人……真是……
秦嬷嬷简直无语了。
他起先装聋作哑,任由住在上房的贵客被下等房的泼妇拍门滋扰。又眼睁睁的看着闲汉们色胆包天的上楼,不敢吱声。可这会儿不过是碎了几十坛酒,他就怒发冲冠了?他就虎虎生威了?
“让开!好狗不挡路!”
见是掌柜出面了,被拦着的人心有顾忌,没有直接上脚踹,而是不耐烦的催道。
“少来了!敢赖账,就跟我去官府一趟!”
掌柜的语气也很不耐烦。
“啥?你自个儿没把酒放好,还有脸讹别人?”
“赔钱!”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赔钱!”
“说你胖你真喘上了?”
“赔钱!”
车轱辘似的争执耗尽了闲汉们的耐心。
“找打啊!”
他们的拳头像雨点落在了掌柜的身上、脸上,但力道就没有雨点那般温柔了。
“他娘的,你们再不滚上来搭把手,老子就要扣工钱了!”
掌柜极有经验的护住了头脸,气沉丹田,冲着后厨的方向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来了!”
“抄家伙上啊!”
‘扣工钱’三字端的是威力无穷,把蹲在后厨洗菜的、切肉的、生火的、烧饭的帮工们唬得倾巢而出,带着锅碗瓢盆、菜刀铁铲等趁手的武器,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赔钱!打伤了我们掌柜,赔钱!”
“打坏桌子板凳,赔钱!”
“还有酒钱,也要赔!”
一群人将闹事的闲汉团团围住,轻轻松松就镇压了骚乱,把他们揍了个满地找牙。
张嬷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活该!揍死了事!”
秦嬷嬷就差拍手叫好了。
“当心!”
旁边的少年郎突然大叫了一声。
却不是对着她的,是冲着仍抱着尸体坐在大堂正中央发愣的妇人。
“赶紧起来!”
他眼尖的发现楼上有一处栏杆被干架的两拨人撞得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塌下来,把妇人砸个正着!
“栏杆要倒了!会砸死人的!”
他急得满头大汗,撒开腿就朝她那儿去了,想要在栏杆坠地前将其带离。
“什么鬼地方啊?不是这儿倒了,就是那儿塌了,成心在误老娘的事!待会儿一定要找掌柜的赔老娘一笔才行!”
没等他近身,妇人就听到了他的提醒,忙不迭丢开尸体就跑,同时在心里盘算着要讹掌柜多少两银子才合算。还未想出个满意的数,栏杆便‘轰’的塌掉了,结结实实的砸下,将本就惨不忍睹的尸体砸得更加不忍直视。
被砸趴的还有好心救人的少年郎。
有句话说的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他刚好就赶上了,毫无悬念的承受了栏杆坠落的重力,趴倒在地,啃了一嘴的灰。
“幸好老娘跑得快。”
妇人大感庆幸,面上却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苦命的儿啊!阿娘对不住你,连你的尸首都没保住……”
话未说完,脚下突然踩到了一块酒坛的碎片,险些滑倒。
“真是见鬼了。”
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将碎片踢开,突觉小腹一凉。
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低头,看见一截没有刨干净木刺的尖锐的栏杆腿从小腹穿出,将她捅了个肠穿肚烂。
怪不得会那么凉。
连痛感都没有,只是凉,彻骨的凉。
邸舍里安静了一霎。
这妇人怎会这般倒霉?明明躲开了,却还是被捅上了。
答案立刻揭晓。
“是现世报!一定是现世报!她发的毒誓灵验了!哈哈哈哈!”
秦嬷嬷激动万分的喊道。
“对!她污蔑我家娘子,这就是她的报应!”
张嬷嬷手舞足蹈的附和。
鼻青脸肿的闲汉们瞧见了这一幕,又惊又惧,个个都畏畏缩缩的下楼,恨不能缩成一个球。
有好心人想上来看一眼她的状况,但一想到她不久前发的毒誓,便同样畏畏缩缩的停下了脚步,生怕她遭天谴时把自己也捎带上了。
只余少年郎不忌讳这个,踉踉跄跄的来到她跟前,扑通跪下,“不,都是我的错。是我急于起身,将栏杆腿拨到一旁,这才误打误撞的伤了她!”
“小郎,你想多了,她可是被捅了个对穿!你至多是随手一拨,没有那么大的威力!”
“那是她的报应,不关你事。”
秦嬷嬷和张嬷嬷岂能容他颠倒黑白,当即笑眯眯的捂住他的嘴,说道。
“有鬼!”
妇人突然冲着少年郎叫道。
少年郎不解她这是何意,“我还是先带你去看下郎中吧。这个伤看似严重,其实有救的!只要及时……”
“有鬼,鬼!”
妇人并没有领他的情,脸色铁青,死死的瞪着他,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蹦出来了,看着煞是可怖。
“定是失血过多,神志不清。得赶紧止血了。”
少年郎认为找到了其中的症结,带她去就医的意愿便愈发强烈了。
“别过来!不要!冤有头债有主,是她们自己找死!一个个的,都想跟我抢男人,没门!”
妇人突然说起了胡话。
她们?
少年郎一怔。
只是这愣神的工夫,妇人已经踉踉跄跄的跑开了,小腹上还插着那截摔裂的栏杆腿,伤处鲜血横流,红得像最上等的朱砂。
“你别跑啊!伤口裂太开了,要出人命的!”
他回过神,连忙大步追了上去。
“你不要过来,不要啊!别找我!救命啊,别……”
妇人已白眼一翻,口吐白沫,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少年郎正要去扶她,却愕然发现她身周溅落了大块小块的酒坛的碎片,已将她衣衫割碎,皮肉随之外翻。
这、这算是死无全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