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7年2月,华盛顿给纳撒尼尔·萨基特写了一封信。萨基特是纽约的一个商人,大陆军的供应商,也是一位非常活跃的爱国人士。这封短信很快就进入了主题。他每月向萨基特支付50美元——对于资金非常紧张的美国政府来说,这是一笔巨款——用于建立一个间谍网络,以便获取“最及时和最重要的关于敌军计划的情报”。刚开始的时候,萨基特的工作还是颇有成效,但在几个月之后就因为发生了一系列令人遗憾的不幸事件和任务失败而陷入瘫痪,未能产生符合华盛顿预期的效果。事实证明,找到一位可以统领纽约间谍网络的合适人选比原来计划的要困难。
1777年秋天,在内森·黑尔牺牲一年之后,华盛顿仍然没有能够在纽约建立起间谍网络,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注意力再一次从纽约转向了最近刚被英军攻占的费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华盛顿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重新夺回这座博爱之城上,纽约的情报工作因此陷入无限期的暂停状态。
使命
时间跨入1778年,战争的形势发生了变化。1778年2月,本杰明·富兰克林在法国进行的谈判终于取得了成果,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答应对美国独立战争给予支持,英国不得不做出战略上的调整。尽管冬季时在福吉谷(Valley Forge)经历了一场惨败,但美国人不再是孤军作战,不再是依靠纯粹的运气、勇气和上帝赐予的任何其他的好运去赢得胜利。1778年6月,驻扎在费城的英军收到了命令:放弃这座城市,并把重点放在全力加强对纽约的防守上。
华盛顿和他的部下准备乘势而上,在整顿好衣衫褴褛的部队之后离开了福吉谷。调动部队的后勤工作非常烦琐,但华盛顿集中精力关注的是一项更加重要的工作——现在应该把全部精力集中到建立自己的间谍网络上,任何其他的事情都不会让他分心了。
华盛顿任命查尔斯·斯科特准将担任自己的情报主管,他是一位来自弗吉尼亚中部地区的乡巴佬。这是一项符合逻辑的任命:斯科特经验丰富,能力出众,在组织指挥方面有着骄人的成绩。他在法国和印第安人的战争期间就以作过侦察员而闻名,在宾夕法尼亚战役期间一直在华盛顿身边工作。但是,尽管斯科特具备突出的能力和资格,他也存在着言语粗鲁和缺乏想象力的不足。更加糟糕的是,他对曼哈顿和长岛地形和水路的了解非常有限。
在很快意识到斯科特的作为很容易遭遇与内森·黑尔和纳撒尼尔·萨基特相同的命运之后,华盛顿急于找到另外一个人来执掌真正渗透到纽约之中的工作。他需要的这个人,不仅要了解这座城市本身以及进进出出的各种路线,而且要认识可以招募来做间谍的非常可靠的当地人士。如果他准备奉献出确保这一间谍网络取得成功所需要的时间、谋略和精力的话,他还必须是一个几乎不知疲倦的人。
华盛顿非常幸运,大陆军中有一位冉冉升起的青年军官恰好符合这一要求。本杰明·塔尔梅奇是一位作战勇敢的年轻少校,他那一头卷发好像时刻准备着从帅气的骑兵头盔下面钻出来,他仍然带有青春稚嫩的样子,但每一个与他交往过的人都可以明显看出他心思的缜密,而且他知道如何去赢得部下的尊重和忠诚,尽管偶尔也有过闪失。此外,让他成为不二人选的因素是他所展现出来的勇气、他的想象力,最为重要的是他的背景。
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本杰明·塔尔梅奇少校本来不太可能成为一名军人。他于1754年2月25日出生在锡托基特的一个牧师家庭,是本杰明牧师与苏珊娜·史密斯·塔尔梅奇的第二个儿子。锡托基特是位于长岛萨福克县布鲁克海文地区的一个小村庄。作为牧师的儿子和孙子,年轻的本杰明似乎命中注定会走上讲道台,而不是走进战壕。
小本杰明是一个非常聪明、非常早熟的孩子。作为牧师,他父亲的职责之一是指导本村中希望去读大学并正在为通过严格的入学考试而做准备的年轻人,他要为他们讲授必不可少的拉丁语、希腊语、神学和修辞学等方面的知识。年幼的本杰明对于从长远来看极具挑战性的任何东西都有着强烈的兴趣和热情,他渴望去听父亲讲课,并且在难度不断加大的课程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等到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多么优秀,以至于耶鲁大学的校长准备将他招入门下,但塔尔梅奇牧师觉得自己的儿子年纪还太小。遵照父亲的意见,本杰明直到15岁才进入大学。在此期间,苏珊娜去世,家中只剩下了塔尔梅奇父子。苏珊娜去世之后,家中的悲伤气氛令人难以忍受,本杰明觉得离开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他为大学生活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由于已经非常熟练地掌握了拉丁语和希腊语,我在大学生活的前两年里并没有把太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塔尔梅奇后来承认,“我一直认为这可能会让我虚度光阴。”但是,他的时间并没有白费。他很快就受到了同学们的欢迎,包括内森·黑尔在内,大家都认为,塔尔梅奇聪明过人,精力旺盛,天性迷人。
在当时的殖民地,剧场非常稀少,公众舆论认为剧场基本上介于无聊和完全有罪之间。戏剧演出不可避免地把猎奇和潜在的流言蜚语集于一身,因此成了大学生们最喜欢的一种娱乐方式。塔尔梅奇和黑尔往往是这种演出的核心成员,并经常出入其他一些俱乐部,探讨未来的教师应该掌握的各个学科:天文学、几何学、历史、辩论和自然科学。这些学科在课堂上也有所涉猎,但当时正处于启蒙时代,追求知识非常流行——甚至在喜欢娱乐的青年人中间也是如此。
尽管在大学一二年级时有所懈怠,而且在三四年级时经历了一场严重的麻疹发作,1773年,本杰明仍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耶鲁大学;他甚至应校长的邀请在授予学位的典礼上发表了演讲。毕业之后,康涅狄格州韦琴斯菲尔德中学马上邀请他担任校长之职,塔尔梅奇也愿意抓住这次机会,把自己的学习热情传递给更年轻的一代。在那里,他尽职尽责地工作了3年,但他的理想吸引着他走向律师这个职业,他开始认真考虑学习法律一事。
但是,在1775年春天,“震惊世界的枪声”在马萨诸塞州的列克星敦打响,几个小时之后又在康科德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4月19日这一天将标志着历史进程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随着独立战争的正式开始,与当时许多年轻人一样,本杰明·塔尔梅奇沉浸在了爱国激情之中。随后,6月发生了邦克山血战,塔尔梅奇利用学校放暑假的机会骑车100多英里去了波士顿,他是想了解第一手的消息。他遇到了一些康涅狄格的朋友,他们亲身参加了那场战斗,他们那些英勇作战和满怀激情的故事开始改变塔尔梅奇的人生目标,从在法庭对不公正宣战变成了在战场上对暴政宣战。
塔尔梅奇在韦琴斯菲尔德中学的秋季学期开始了,他还在认真考虑着自己未来的各种前途。随着1776年的到来,大陆会议批准各殖民地积极扩充自己的作战部队。约翰·切斯特上尉是塔尔梅奇在去年夏天曾经拜访过的一位朋友,现在被提升为上校,他邀请塔尔梅奇到他的团里担任一名军官。于是,本杰明·塔尔梅奇中尉在那个学期结束之后离开了学校,并于1776年6月20日正式成为了康涅狄格州大陆军的一员,他的任命书是由州长乔纳森·特兰伯尔签发的。
这是一个让本杰明的父亲和他的第二任妻子、从前的西波拉·斯特朗小姐感到震惊的举动。在跟随部队向曼哈顿进军时,塔尔梅奇中尉获准过河到长岛看望家人。在获悉本杰明和他的大儿子威廉都已经参军之后,他那位虔诚的父亲感到非常惊讶,但是,应本杰明的请求,他还是表示了祝福。
塔尔梅奇现在成了一名军人,凭借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和说服他人的神奇本领,他仍然显得与众不同,但战争的艺术并不会轻易地被这个初出茅庐的新兵所掌握。8月,具有重要意义的布鲁克林之战打响,纳撒尼尔·伍德哈尔准将及其率领的长岛民兵在牙买加山口遭到了背叛。这是塔尔梅奇参加的第一场战斗,他感到非常震惊。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我亲眼目睹了非常可怕的战争场景,人们都在忙于消灭自己的同胞,”塔尔梅奇在50多年之后写道,“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我当时的感受,因为它们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我很难把自己的心思放在乐此不疲地谋杀自己的同胞上。”
他们父亲的祝福在本杰明身上非常灵验,他的哥哥威廉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在本杰明因为害怕杀戮而正经历这样一场良知冲突之时,威廉则在一场战斗中成了英国人的俘虏,即将作为囚犯被关押起来。在接下来令人绝望的几周时间里,尽管本杰明脾气温和,内心坚强,但结果还是令他失望,这也许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样失望。与一些颇有影响力的朋友们一起,他多次试图给被关押在英国囚船上的威廉送一些东西,但所有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所有的食品和毛毯都被拒绝。1776年秋季的某一天,威廉被饿死,他的尸体要么被扔进了囚船停靠的纽约港,要么被埋在了岸边的无名墓地里。
内森·黑尔的牺牲,对塔尔梅奇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威廉令人绝望的处境则雪上加霜。塔尔梅奇的良知告诉他,对于这一项工作来说,他是一个比可怜的黑尔更加合适的人选,因为黑尔甚至此前从来没有踏足长岛。但是,那个机会没有提供给塔尔梅奇,他也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一场悲剧。他所在的部队继续跟随华盛顿将军一起征战,并于10月28日参加了白原(White Plains)之战,当时本杰明本人在率领自己的部下渡河时几乎被黑森雇佣军抓了俘虏。
1776年12月中旬,本杰明·塔尔梅奇被华盛顿将军本人任命为大陆第二轻龙骑兵团的团长,他非常欣赏这位年轻人的才干和表现,更不用说他的忠诚了。这一任命明显是由将军本人亲笔签署的,塔尔梅奇欣然接受了这一任命。他把1777年前面三分之一的时间用于训练在全副武装的骑兵和炮兵部队之前负责侦察、搜索和小规模突袭任务的士兵和马匹,塔尔梅奇后来写道,这是一项他非常喜欢的工作:“我自己的部队使用的全部是灰色的带有棕色斑纹的马匹,再配上黑色的皮带和黑色的熊皮枪套,看上去威武至极。我毫不犹豫地认为,这一职务让我感到非常自豪。”
塔尔梅奇继续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并取得了突出的成绩,他于1777年4月晋升为少校。当年年底,发生了一件即将改变他职业生涯的事情。在他的部队受到一次袭击之后,塔尔梅奇收到了有些不同寻常的命令。他是这样描述的,“一个乡村姑娘已经进入了费城;她带着一些鸡蛋,奉命搜集一些关于敌人的情报。”当时的安排是,她将在旭日酒馆里与塔尔梅奇见面,并在那里迅速地提供她已经搜集到的关于敌军人数和供应情况的所有情报,情报的来源可能是居住在费城的另一位同情革命的人士。
但是,旭日酒馆并不是一个很理想的掩护场所,因为从英军的阵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里,而且他们已经发现并确认塔尔梅奇来到了这里。当那个姑娘正在提供她的情报时,警报声响了起来,一队全副武装的英国军人正快速地向这里冲过来。塔尔梅奇猛地冲到外面,拉着那个姑娘跳上了自己的战马,两人全速向着3英里之外的日耳曼敦飞奔而去,英国人则在后面紧追不舍。在安全到达了日耳曼敦之后,那位姑娘下马而去,塔尔梅奇也开始返回自己的部队营地。
但那一位年轻的平民间谍的经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整个骑行的过程中,”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尽管不断有枪声响起,还有密集的击发和填充子弹的声音,但她始终不露声色,自从上了我的战马之后,她从来没有因为害怕而有丝毫的抱怨。我对这一次的行动非常满意,有很多人在获悉此事之后向我表示了祝贺。”
为了迎接挑战,为了完成追求自由所必需的任何使命,来自最不可能的角落里的勇气和决心仍然是可以依靠的。那些灵魂的安全也是一种神圣的信任。塔尔梅奇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不久之后,他不仅再一次获得了在实际行动中看到这种勇气的机会,而且自己也成为了一名心甘情愿的参与者。
在1777年那个残酷的冬季和1778年1月初,塔尔梅奇一直待在福吉谷华盛顿将军的身边。在这样一段短暂而痛苦的岁月里,这位年轻的军人给他的总司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仍然有些缺少锻炼,也并非总是像经验更加丰富的军官那样富有远见,但是,他的决心和永不消失的热情显然受到了部下和上级的高度评价。
在华盛顿决定由他担任长岛间谍组织的负责人之后,塔尔梅奇迅速地行动起来。他很快就知道,在当地谁将是他要接近并成为自己部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