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像裂了一道口子,大风抽打着枝条,呼啦啦作响。
浔阳城内灯火空明,影影绰绰地传到城外,不高的城墙以北几里地,是一片荒凉的土坡,一些人家买不起坟地就将人葬在这里,清明年末烧些香烛祭拜下。
年头好些的时候,附近村子还会有人路祭这些客死异乡的离人。
陈国农桑并不发展,境内多商旅与游侠,浔阳因为地处几国交界。
四处奔波,艰难求生的商客客死于此不知凡几,也被葬在这里,过往行人与附近村人便避而远之,久而久之,这块土坡人烟稀少,就算是在白天看着随风而起的灰烬与破旧的白幡纠缠,也觉得一股凉意砭人肌骨。
这般阴气森森,无怪乎有人叫它鬼坡。
今夜的鬼坡却热闹得很。
“给我抓住那小子!小娘皮的,竟敢偷老子的东西,给我打断他的腿!”
暗夜里从城门方向追出一伙人,领头的是一个粗壮的汉子,后面跟着两个青壮汉子,手中拿着长棍子,黑影一阵晃动进了鬼坡,没跑出多远便一头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三个汉子将黑影围了起来,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出那团黑影是一个少年,十七八岁左右,像只畏怯的小兽抱住自己的头。
这三人是海沙帮在浔阳城分舵的人,三人又以中间那个嘴角一枚黑痣的黑脸大汉为首,那大汉叫范老三,本来是海沙帮在浔阳分舵的小管事,他为人机灵会来事,怪会奉承上面的大管事,做事又狠,颇得分舵大管事的喜欢,日子便过得分外滋润。
只是前几日帮内出了大乱子,少帮主惹上一个厉害的对头,被对方一招削了脑袋,连个全乎都没留下,帮主痛失爱子,自然是要将那人千刀万剐才罢休。
偏偏少帮主惹下的对头来历颇是厉害。
海沙帮也只是在运河以北比较横,对上那对头却是远远不如得很,帮中长老都反对帮主报仇,两方闹将起来,未及那对头发难,这帮中便已经闹成了一锅粥。
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这几日被上头支使得团团转不说,这小乞丐竟然傻不愣登夺他手中的肉饼吃,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其实这乞儿也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范老三这番动作也不过是迁怒罢了。
待他狠狠泄了一口气,地上的小乞儿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呻吟了。
“老···老大,他不动了,不会打死人了吧。”
“嚎什么!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乞丐,随便找个地方扔了,谁会管他的死活。”
要一个人死这种事情在平日里他们又不是没有做过,已经是稀松平常至极。
“老大,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小喽啰感觉一阵凉意爬上背脊,有些低低地问了一句。
范老三狠狠踢了他一脚,“这么个破地方,哪里来的人?不是你小子昨天黄汤喝多了?”
几人还在吵闹,一团鲜红的倩影如同轻纱越来越近,一灯如萤火,随着这团红纱飘了过来。
“老···老大你看····那是什么东西?!”手下的声音像是被人活活掐住了喉咙,想要惊叫却死死叫不出来。
范老三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去。
红纱在莹莹的灯火映照下,带着奇异的质感,让人的心尖尖都跟着发颤,随着黑暗缓缓流淌而下,范老三惊得说不出话来,直愣愣地看着那女人越来越近。
而红纱包裹的女人似嗔似笑,仔细看去,鹅蛋脸丹凤眼,红唇染血般欲滴,双瞳似颦似笑间风情无限,只是在这一片鬼气森森中,越显可怖。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求死吗?”
这声音缥缥缈缈,由远及近,又倏忽在远处响起,分不真切。
“啊啊!鬼,女鬼。”
“哈哈哈,小姐,这群人胆子未免太小了些。”小四看着那群人落荒而逃,乐得哈哈哈大笑。
“蒙昧之人行愚昧之事。”
小四一噎,像是习惯了自己小姐时不时的冷淡,上前探了一下地上那人的脉,小乞的脉搏已经微弱之极,却仍在跳动。
心中也有些差异这人竟然还活着:“姑娘,他还活着。”
“活着?今日见的人都是求死的,这一个倒是命硬,便救了吧。”
小四将那人从地上抱起,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的脏污,一张娃娃脸乐乐呵呵冲着女子道。
“别说,这小乞还真有几分斤两,压手着呢,比海沙帮那个猪头少爷还要重,乖乖。”
“莫说这些有的没的,莫忘了我们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女人低头看到自己的袖子被一只手拉住,小四怀中的少年竟然已经清醒过来,正望着她。
少年的脸上满是脏污,那双眼睛确是极好看的,眼角上挑,眼睛干净且明亮,季晨愉心中一软。
“妈妈,宝宝好痛,好饿,要妈妈抱抱。”
十七八岁样貌的少年扁扁嘴,眼眶微红,可怜兮兮地冲着季晨愉撒娇,全然没有一个正常人的神智。
“小鬼,可别乱叫!我们小姐她可不是你什么妈妈。”
“妈妈,妈妈,要抱!要抱抱!难受。”
“啧,还是个傻子。”小四将挣扎的乞儿摁住,从怀中掏了一块面饼直接塞进了还在吵嚷的少年嘴里。
乞儿被面饼塞了满嘴,面饼的酱香诱人,乞儿竟然抽抽搭搭,边哭边将嘴里的面饼吞了下去。
整个过程中乞儿的手都紧紧抓着季晨愉的衣角。
季晨愉皱了皱眉,扯开了那乞儿的手。
乞儿做势要继续哭闹起来,季晨愉冷冷地看着乞儿,明明是一声不吭,却看得乞儿一声都不敢哭出来。
见终于消停下来,季晨愉开始一一查看这里一座座荒坟。
她今日也不是大晚上闲着没事干,来着孤坟场里装鬼吓人。
而是来孤坟场里找人。
孤坟场里能找什么人,自然是死人,一个十几年前客死他乡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