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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晏子春秋》·卷一·内篇谏(上)

庄公矜[1]勇力不顾行义晏子谏第一

【原文】

庄公奋[2]乎勇力,不顾于行义[3]。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贵戚不荐善,逼迩[4]不引过[5],故晏子见公。

【注释】

[1]庄公:春秋时期齐国君主,名光,齐灵公之子。公元前553~548年在位。《韩非子·奸劫弑臣》中有“其妻美,而庄公通之”,记载了他在位期间曾荒淫无道,后因与大臣崔杼之妻私通,被崔杼弑杀。矜:自尊自大,盲目崇尚。

[2]奋(fèn):今有奋力、振作、施展、发挥之意,这里所指极力崇尚。

[3]义:从古体“義”字解析,“我”是兵器,也代表仪仗;“羊”表祭祀用的温顺的牲畜。因此“义”可解释为合宜的道德、行为,也就是符合行为规范的行为,即一种最佳的行为方式。

[4]逼迩(ěr):接近、靠近之意。这里指君王身边的近臣。

[5]引过:指出过错的意思。这里指向君王进谏。

【译文】

庄公极力崇尚有勇猛之力的人,却不顾及推行礼仪的最佳行为方式。那些依靠勇力得势的人,从不顾忌国家法令,为所欲为。因此贵胄族亲不去推行忠言善事,近臣也不敢进谏君王,朝纲混乱,所以晏子决定去拜见庄公。

【原文】

公曰:“古者亦有徒以勇力立于世者乎?”

晏子对曰:“婴闻之,轻死以行礼[1]谓之勇,诛暴不避强谓之力。故勇力之立也,以行其礼义也。汤、武用兵而不为逆,并国而不为贪,仁义之理也。诛暴不避强,替罪[2]不避众,勇力之行也。古之为勇力者,行礼义也。今上无仁义之理,下无替罪诛暴之行,而徒以勇力立于世,则诸侯行之以国危,匹夫行之以家残。昔夏之衰也,有推侈、大戏[3];殷之衰也,有费仲、恶来[4]。足走千里,手裂兕虎[5],任之,以力凌轹[6]天下,威戮无罪。崇尚勇力,不顾义理,是以桀纣以灭,殷夏以衰。今公自奋乎勇力,不顾乎行义,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身立威强,行本淫暴,贵戚不荐善,逼迩不引过。反圣王之德而循[7]灭君之行,用此存者,婴未闻有也。”

【注释】

[1]礼:这里专指等级社会的礼法、礼节、传统习惯等典章制度以及规范人们社会行为的制度。

[2]替罪:消灭罪恶。

[3]推侈、大戏:是古时的两个人名。出自《墨子·明鬼下》:“故昔夏王桀,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有勇力之人推侈、大戏,生列兕虎,指画杀人。”

[4]费仲、恶来:人名。《墨子·明鬼下》:“故昔者殷王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有勇力之人费仲、恶来、崇侯虎指寡杀人。”

[5]兕(sì)虎:兕,指雌性犀牛;虎,指哺乳中的雌虎。兕虎,泛指猛兽。

[6]凌轹(lì):这里是侵犯、欺凌之意。《管子·宙合》:“此言擅美主盛自奋也,以琅汤凌轹人。”《吕氏春秋·慎大》:“干辛任威,凌轹诸侯以及兆民。”《汉书·酷吏传序》:“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颜师古注:“轹,谓陵践也。”

[7]循(xún):这里是遵循、效仿的意思。

【译文】

庄公问道:“从前有只凭勇力在世上久立的国家吗?”

晏子回答:“我听说,为了遵行礼仪规范而轻视死亡的人才能称为有勇,诛杀凶暴而不畏强悍的人才能称为有力。所以勇与力的树立,要以能推行礼仪和最佳行为方式为准则。商汤王、周武王用兵伐罪不是忤逆,兼并其他国家也不是贪婪,这都是在遵行仁义的行为。诛杀凶恶残暴从不畏惧其强悍,消灭罪恶从不害怕人多势众,这就是有勇有力的行为。古时候能称得上是有勇力的人,都是遵行礼仪的勇猛之人;如今君上没有推行仁义的美德,臣下没有消灭罪恶、诛杀凶暴的行为,而仅仅依靠单纯的勇力而去立于世间,那么诸侯这样做以后就会导致国家面临危险,平民这样做就会导致家庭残破。以前夏朝的衰亡,因有推侈、大戏;殷国的衰亡,因有费仲、恶来。这些人虽然能脚走千里,用手能撕裂猛兽,但任用他们的勇力后,他们却侵犯欺凌天下苍生,乱施淫威杀戮无辜百姓。像这样崇尚勇力,却不顾及推行仁义道德,这就是夏桀、商纣灭亡的原因,殷商夏朝也是因此而衰亡。如今主公主张一味崇尚勇力,而不顾及推行仁义的最佳行为方式,任由有勇有力之人,毫不顾忌国家法令。以威强立身,以淫乱暴力行事,导致贵族皇亲不上陈推行善事,近臣也不敢进谏君王。像这样背离圣王德政天下的原则而仿效亡国之君的行为,用这种行为来求得国家长存,我晏婴从来没有听说过。”

景公饮酒酣愿诸大夫无为礼晏子谏第二

【原文】

景公[1]饮酒酣,曰:“今日愿与诸大夫为乐饮,请无为礼[2]。”晏子蹴然[3]改容曰:“君之言过矣!群臣固[4]欲君之无礼也。力多足以胜其长,勇多足以弑其君,而礼不使也。禽兽以力为政[5],强者犯弱,故日易主。今君去礼,则是禽兽也。群臣以力为政,强者犯弱,故日易主,君将安立矣?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故《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6]。’礼不可无也。”公湎[7]而不听。

【注释】

[1]景公:春秋时齐国君主,名杵臼,是齐庄公的异母弟弟,崔杼弑杀齐庄公后立他为君主,即公元前547~公元前490年在位。在位期间,残酷剥削,大兴酷刑,致使民不聊生。

[2]无为礼:不必拘于礼节。

[3]蹴(cù)然:惊悚不安的样子。

[4]固:固然,本来。

[5]禽兽:那些凭借强力而争夺为王的动物。政:主事者,这里指成为首领。

[6]遄(chuán)死:快速死去的意思。

[7]湎(miǎn):“湎”曾有质疑是“偭”的误字,应该是偭,背转过去;违背的意思。

【译文】

齐景公饮酒到高兴之时兴致大起,说:“今天我想与诸位大夫畅饮一番,请你们不要拘束于礼法。”晏子神色不安地说:“君王的话有些不对的地方,所有臣子本来就希望君王不讲礼法。力量大的人完全可以依靠力大欺凌长辈,勇猛的人完全能够倚仗勇猛去杀死国君,但由于礼法制约着他们才不敢去行动。禽兽都是凭借力气的强大而能成为首领,强大的欺凌弱小的,所以每天都在更换首领。如今君王要是丢弃礼法,那就是和禽兽的情况一样了。朝中群臣都凭借力量去争夺权位,强的欺凌弱的,每天都要更换君主,那么君王将立身于何处呢?凡间的人之所以比禽兽高贵,就是因为人类讲求礼法。所以《诗经》里说:‘人如果不懂得施行礼仪,还不如快些死去。’也就是说,礼仪不能没有啊!”景公背转身子而不再听晏子所说的话。

【原文】

少间,公出,晏子不起;公入,不起,交举[1]则先饮。公怒色变,抑手疾视[2],曰:“向者[3]夫子之教寡人,无礼之不可也。寡人出入不起,交举则先饮,礼也?”晏子避席[4],再拜稽首[5]而请曰:“婴敢与君言而忘之乎?臣以致无礼之实也。君若欲无礼,此是已。”

公曰:“若是,孤之罪也。夫子就席,寡人闻命矣。”觞三行[6],遂罢酒。盖是后也,饬法修礼[7],以治国政,而百姓肃也。

【注释】

[1]交举:相互举杯对饮。

[2]抑手疾视:用手按住桌子,愤怒地看着。疾,愤怒地。

[3]向者:过去的,以往。

[4]避席:离开座位。

[5]稽首:古时候的一种跪拜礼仪,叩头到地,是三拜九叩中最高的礼节。

[6]觞(shāng)三行:举杯三次。觞,是中国古代的一种盛酒器具。

[7]饬(chì)法修礼:整顿法度,修正礼治。饬,整顿,整治,使整齐。

【译文】

过了一会儿,景公起身出去,晏子没有站起来恭送;景公走进来时,晏子也没站起来迎候,而在一起相互举杯时,晏子先景公一饮而尽。景公非常生气地变了脸色,手按桌子怒视着晏子说:“以往先生教悔寡人不可不讲求礼法,而今寡人出入你都不起身致意,大家相互举杯你却先我而饮,这是礼法吗?”晏子赶紧离开座席,恭敬地叩头到地拜了又拜以示请罪,说:“我哪敢忘记以往和君王说的那些话呢?我这样做只是向您演示一下不讲求礼法的后果。君主如果想不要礼法,就是这个样子的。”

景公说:“先生说得对,看来这是我的过错啊。先生请回座席,我听从您的劝谏了。”然后,君臣举杯三次,就结束了酒宴。从此,景公便开始整顿法度,修明礼治,以礼法来治理国家政事,因此,百姓也恭敬守礼了。

景公饮酒酲三日而后发晏子谏第三

【原文】

景公饮酒酲[1],三日而后发[2]。晏子见曰:“君病酒[3]乎?”公曰:“然。”晏子曰:“古之饮酒也,足以通气合好[4]而已矣。故男不群乐以妨事,女不群乐以妨功。男女群乐者,周觞五献[5],过之者诛。君身服[6]之,故外无怨治,内无乱行[7]。今一日饮酒而三日寝之,国治怒或作怨乎外,左右乱乎内。以刑罚自防者,劝乎为非;以赏誉自劝者,惰乎为善;上离德行,民轻赏罚,失所以为国矣,愿君节之也。”

【注释】

[1]酲(chéng):形容酒醉后神志不清的样子。

[2]发:起。这里指醒酒后起来。

[3]病酒:醉酒的意思。

[4]通气合好:疏通气血,使身体各部位的血脉通畅、运行和谐。

[5]周觞五献:相互敬酒对饮五次。觞,是中国古代的一种盛酒器具,这里用作动词,指饮酒。

[6]服:躬行。

[7]故外无怨治,内无乱行:汉墓竹简作“故上无怨治,下****”。“下”字后边残缺四字。“怨治”,刘师培《补释》云:“怨,当作蕴”。蕴,即丛脞,是细碎、烦琐的意思。

【译文】

齐景公饮酒大醉,迷迷糊糊地昏沉三天后才清醒。晏子进宫拜见齐景公问道:“君王喝醉酒了吧?”景公说:“是的”。晏子说:“古时候的人饮酒,达到疏通气血、调和精气神就停止了。所以,男人不会聚众饮酒而妨碍本业,女人不因聚众饮酒而妨碍女工。男人和女人坐在一起饮酒时,也只是相互敬过五次为限,超过限度的会受到斥责。君王自觉躬行这个原则,所以在朝廷之外没有积怨琐碎的政事,在朝廷之内没有出现祸乱朝纲的行为。而主公您如今饮酒一日,醉卧三天,朝政在外就会遭受怨声载道,在内也会有臣子伺机作乱。那些惧怕刑罚的人会因刑罚的疏漏而肆意为非作歹;原本以追求功名自勉的人也懒得施行善事;倘若君王背离德行,臣民轻视奖赏与刑罚,就会丢掉治国之本,希望君王您能够节制饮酒啊。”

景公饮酒七日不纳弦章之言晏子谏第四

【原文】

景公饮酒,七日七夜不止。弦章[1]谏曰:“君欲饮酒七日七夜,章愿君废酒[2]也!不然,章赐死。”

晏子入见,公曰:“章谏吾曰:‘愿君之废酒也!不然,章赐死。’如是而听之,则臣为制[3]也;不听,又爱其死[4]。”晏子曰:“幸矣,章遇君也!令章遇桀纣[5]者,章死久矣。”于是公遂[6]废酒。

【注释】

[1]弦章:齐景公时期的大臣,生年卒月不详,是一个善于讽谏的忠臣。

[2]废酒:废止饮酒。这里指劝说景公停止酗酒。

[3]臣为制:被臣子管制。为,被……。

[4]爱其死:可惜他的死。这里指景公舍不得赐死弦章。

[5]桀纣:桀,是夏朝的最后一个君王;纣,是商朝最后一个君王。他们是历史上的两个暴君。

[6]遂:于是,就。

【译文】

齐景公饮酒,喝了七天七夜还不停止。弦章进谏说:“君王已经喝了七天七夜的酒,臣恳请君王废止饮酒!倘若不能听臣所言,就请赐臣死。”

之后晏子入宫参见景公,景公对他说:“弦章进谏对我说:‘臣恳请君王废止饮酒!倘若不能听臣所言,就请赐弦章死。’如果我这样听从了弦章的话而停止饮酒,那我这个君王就是被臣子管制了;不听他的话,又舍不得他死。”晏子听后便说:“真是幸运啊,弦章遇到了君主您!如果让弦章遇到了桀、纣那样的暴君,弦章早就被赐死了。”从那以后,景公于是就停止了酗酒。

景公饮酒不恤天灾致能歌者晏子谏第五

【原文】

景公之时,霖雨[1]十有七日。公饮酒,日夜相继。晏子请发粟于民,三请,不见许。公命柏遽[2]巡国,致能歌者。

【注释】

[1]霖雨:连续降雨三日以上为霖,亦称淫雨。

[2]柏遽:历来有不同说法,有一说认为是景公一个近臣的名字,有一说认为“柏”就是“伯”,属于官名,是君主的近臣。本文采用此说。“遽”,立刻。

【译文】

齐景公时期,有一次连续下了十七天的雨,景公却夜以继日地在宫中饮酒作乐。晏子请求发放粮食赈济灾民,请求多次,都没有得到准许。而与此同时,景公却命令近臣火速到全国巡查,招致善于歌舞的人入宫。

【原文】

晏子闻之,不说[1],遂分家粟于氓[2],致任器于陌[3],徒行见公曰:“十有七日矣,怀宝[4]乡有数十,饥氓里有数家,百姓老弱,冻寒不得短褐[5],饥饿不得糟糠[6],敝撤[7]无走,四顾无告,而君不恤,日夜饮酒,令国致乐不已,马食府粟,狗餍刍豢[8],三保之妾,俱足梁肉。狗马保妾,不已厚乎?民氓百姓,不亦薄乎?故里穷而无吿,无乐有上矣;饥饿而无告,无乐有君矣。婴奉数之筴[9],以随百官之吏,民饥饿穷约而无告,使上淫湎失本而不恤,婴之罪大矣。”再拜稽首,请身[10]而去,遂走而出。

【注释】

[1]不说:不高兴。“说”通“悦”。

[2]家粟:春秋时,诸侯以封邑立国,大夫封以禄田为家,“家粟”是指晏子自己的禄田里产出的粮食。氓:指平民百姓。

[3]任器:盛装粮食的器具。陌:田间东西走向的道路,泛指田间小路。

[4]怀宝:王念孙云“怀宝”当为“坏室”的笔误。后文中的“怀宝”亦如此,都是毁坏的房屋之意。

[5]短褐:用兽毛或粗麻布做成的短上衣。泛指平民的衣着。

[6]糟糠:酒滓、谷皮等粗劣食物,也是贫穷的人用来充饥的食物。

[7]敝撤:走路艰难。

[8]狗餍刍豢(gǒu yàn chú huàn):餍:吃饱,比喻满足。刍豢:泛指牛羊等家畜。

[9]筴(cè):“筴”同“策”,书写文字的简册。

[10]请身:即“乞身”,是请求辞职的委婉说法。

【译文】

晏子听到这件事以后,非常不高兴,于是晏子就把自己禄田里产出的粮食分发给了灾民,并把装运粮食的器具放在田间的小路旁,然后步行着去参见景公,说:“大雨连续下了十七天,每乡有数十家房屋被冲毁,每个闾里有数家平民遭受饥饿之苦。年老体弱者,遭受寒冷却连御寒的粗布衣服都没有,忍饥挨饿者,就连酒滓、谷皮这样粗劣的食物也吃不上,处境艰难到无路可逃,翘首四望却求告无门。而君王不去救济他们却日夜饮酒作乐,还无休止地命令近臣在国内招致能歌善舞之人供己享乐。您的马匹吃的是府库里的粮食,猎狗饱餐的是猪牛羊等家畜的肉,后宫嫔妃都有充足的粮米肉食。如此对于宫中犬马嫔妃的待遇,不是太优厚了吗?对平民百姓也太苛刻了吧?所以,乡里百姓遭受穷苦却无处求告,便不会愿意有这样的官府了;忍饥挨饿却无处申诉,就不会喜欢这样的君主了。我是手捧简册的朝廷之臣,身在百官之上,眼看着百姓忍受饥饿贫苦而无处申告,使君王沉湎于酒色而不理国事、丢弃百姓而不知加以体恤他们的疾苦,我的罪过实在是太大了。”话音未落便拜了两拜叩头至地,请求辞官归乡,然后起身快步离去。

【原文】

公从之,兼于途而不能逮[1],令趣驾[2]追晏子,其家,不及。粟米尽于氓,任器存于陌,公驱及之康内[3]。公下车从晏子曰:“寡人有罪,夫子倍弃不援[4],寡人不足以有约也,夫子不顾社稷百姓乎?愿夫子之幸存寡人,寡人请奉齐国之粟米财货,委之百姓,多寡轻重,惟夫子之令。”遂拜于途。晏子乃返,命禀巡氓,家有布缕之本而绝食者[5],使有终月之委[6];绝本之家,使有期年之食;无委积之氓,与之薪橑[7],使足以毕霖雨。令或作命柏巡氓,家室不能御者,予之金;巡求氓寡用财乏者,死三日而毕,后者若不用令之罪。

公出舍,损肉撤酒,马不食府粟,狗不食飦[8]肉,辟拂嗛齐[9],酒徒减赐。

三日,吏告毕上:贫氓万七千家,用粟九十七万钟,薪橑万三千乗;怀宝二千七百家,用金三千。

公然后就内退食,琴瑟不张,钟鼓不陈。晏子请左右与可令歌舞足以留思虞者退之,辟拂三千,谢于下陈[10],人待三,士待四,出之关外也。

【注释】

[1]兼于涂而不能逮:“兼”是“溓”的假借字,读“黏”音。兼于涂,是说连续下雨十七日,道路泥泞难行。逮:追住,赶上。

[2]趣驾:即趋驾。意思是坐车去追赶晏子。

[3]康内:大路上。

[4]倍弃不援:背离而去不加以援助的意思。这里指晏子一气之下离开景公不再辅佐他。“倍”通“背”,背离之意。

[5]家有布缕之本而绝食者:布缕之本即农桑之本,这里指从事农桑耕种的种子。绝食:断炊,没有可吃的粮食了。

[6]终月之委:一个月的生活用粮。终月:一整月。

[7]委积:贮积薪柴。薪橑:用来生火的柴草。

[8]飦(zhān):稠粥,干饭。

[9]辟拂嗛(qiàn)齐:宫中所有近臣的资供都分别减少。辟拂:指侍御之幸臣。辟,通“弼”,辅弼。嗛:不足,歉收之意。齐:“齐”通“资”,指粮食和钱财。

[10]谢于下陈:辞去现职而排列在后位。下陈:后列,不重要的位置。

【译文】

齐景公随后追了出来,但被泥泞的道路阻碍没能追上,于是就命令乘坐马车去追赶晏子,到了晏子家也没有追上他。只看见晏子家的粮食都已经发放给了灾民,剩下装粮的器具摆放在门前的小路上,景公继续乘车一直追到大路上才看见晏子。景公下车紧跟在晏子身后,说:“我有罪过,先生抛弃我而不再辅佐我,我也没什么足够的理由屈请先生留下,但先生难道不顾念国家和百姓了吗?希望先生赐幸留在我身边,我请求拿出齐国贮积的粮食、钱币和货物,分发给受灾的百姓,给多给少,谁轻谁重,全都听凭先生的指令。”景公就在大路上躬身恳请晏子留下来。于是,晏子才答应返回朝廷,命令景公的近臣禀告巡视灾民情况,凡是家中有衣穿和耕地种子却没有可吃粮食的,就发给一个月食物;衣食之资全都没有的,就发给一年的食物;没有贮积柴火的,发给他们柴草,使他们能平稳地渡过霖雨之灾。然后命令柏带人去巡查百姓的房屋,凡是房屋不足以抵御风雨的,发给他们一些钱币;查寻百姓中缺钱少物的家庭,限令三日内完成这些事情,若有拖后延迟怠办者,按不遵守命令论罪。

景公离开宫庭奢侈的享乐,减少膳食用度,马匹不再吃府库的粮食,猎狗也不再吃稠粥和家畜的肉了,宫中所有近臣的禄供都分别减少,陪同宴饮歌舞的仕女的赏赐也减少了。

三日期到,官吏上报:贫苦灾民共有一万七千家,分发粮食九十七万钟,柴草一万三千车;房屋毁坏的,有二千七百家,共分发修缮之资三千金。

景公知道这些情况后,回到后宫,减少食用,不再击鼓鸣琴奏乐。晏子请求将景公身边的幸臣以及足以使他留恋娱乐的舞女歌者遣退。于是,三千侍御之幸臣都被请辞出内宫,舞女琴师限期三天,有职位的侍臣限期四天,全部被遣散出宫外而成为自由身了。

景公夜听新乐而不朝晏子谏第六

【原文】

晏子朝,杜扃望羊[1]远视也待于朝。晏子曰:“君奚故[2]不朝?”对曰:“君夜发[3]不可以或有朝字。”晏子曰:“何故?”对曰:“梁丘据扃入歌人虞[4],变齐音。”

晏子退朝,命宗祝[5]修礼[6]而拘虞。

公闻之而怒曰:“何故而拘虞?”晏子曰:“以新乐淫君[7]。”公曰:“诸侯之事,百官之政,寡人愿以请子。酒醴[8]之味,金石之声,愿夫子无与焉。夫乐,何必夫故哉[9]?”对曰:“夫乐亡而礼从之,礼亡而政从之,政亡而国从之。国衰,臣惧君之逆政之行。有歌,纣作《北里》,幽厉之声,顾夫淫以鄙而偕亡[10],君奚轻变夫故哉?”

公曰:“不幸有社稷之业,不择言而出之,请受命矣。”

【注释】

[1]杜扃(jiōng):齐景公的侍臣。望羊:望向远方的样子。

[2]奚故:什么缘故。奚:表疑问,是“什么”的意思。

[3]夜发:夜间不睡觉,兴致勃发的样子。这里指景公兴致很高彻夜未眠。

[4]梁丘据扃入歌人虞:梁丘据秘密引进来一些能歌善舞的乐人。梁丘据:齐景公的近臣。扃入:秘密从外边引进来之意。

[5]宗祝:官职名称,主要负责祭祀祈祷的事物。

[6]修礼:治礼。这里指按照礼法规定办事。

[7]新乐:指上文所说的“变齐音”这样的改变齐国音乐风格的音乐。淫君:淫乱君心,使君王丧志。

[8]酒醴(lǐ):酒和醴。泛指各种口味的酒。

[9]何必夫故哉:何必一定要依照旧例呢?意思是娱乐之曲何必一定要遵照齐国旧礼去演奏呢?

[10]顾夫淫以鄙而偕亡:回顾那些淫靡鄙下的乐曲而导致国家都走向灭亡的历史。淫以鄙:淫靡而鄙下。偕:古时候读作“皆”音,是共同、一起的意思。

【译文】

晏子早晨去上朝,看见杜扃在朝堂之上向远处张望等待君王临朝。晏子问:“君王为什么还不上朝?”杜扃回答:“君王昨晚兴致高涨彻夜未眠,所以不能上朝理政。”晏子又问:“因为什么整夜未眠呢?”杜扃回答说:“梁丘据从宫外秘密进献了能歌善舞之人,为君王演奏改变齐国古乐为新曲子的乐曲。”

晏子听罢转身离开朝堂,命令祭祀官依照礼乐法规拘捕了歌人虞。

景公听到这个消息后怒气冲冲地说:“为什么逮捕歌人虞?”晏子说:“因为虞人用新乐祸乱君心。”景公说:“诸侯之间礼仪往来的事情、管理百官的政务,我愿意向先生请教询问。至于我品味哪一种酒,欣赏哪一类乐声歌舞,希望先生不要干预寡人。倾听音乐,为何非要听那些古曲呢?”晏子回答说:“古乐消亡了,礼法就会随之消亡;礼法消亡了,政教也会随之消亡;政教消亡了,国家便会跟着消亡。如此造成国运衰败,我惧怕君王也背离政治教化去做事。有关歌乐误国的故事,君主一定听说过,像那纣王作曲《北里》,周幽王与周厉王时期的淫靡乐曲,正是那些淫靡而鄙下的乐曲导致了国家灭亡,君王难道还认为轻易改变古曲礼乐没有害处吗?”

景公恍然大悟地说:“我侥幸拥有了国家的基业,却不慎重考虑就说出了那险些铸错的话,我诚恳接受先生的劝谏。”

景公燕赏无功而罪有司晏子谏第七

【原文】

景公燕赏[1]于国内,万钟者三,千钟者五。令三出[2],而职计莫之从[3]。公怒,令免职计,令三出,而士师[4]莫之从。公不说[5]。晏子见,公谓晏子曰:“寡人闻君国者[6],爱人则能利之,恶人则能疏之[7]。今寡人爱人不能利,恶人不能疏,失君道[8]矣。”

【注释】

[1]燕赏:设宴赏赐。“燕”通“宴”。

[2]令三出:多次发出诏令。三:这里虚指多数的意思。

[3]而职计莫之从:可是职计并没有把它执行下去。

[4]士师:官职名称。

[5]说:通“悦”,高兴的意思。

[6]君国者:君临天下的人,即是一国之君。君:在这里属于名词动用。

[7]恶人:令人厌恶的人。疏之:疏远他。

[8]失君道:失去国君的权柄。道:在古语里释义很广,可以作德行、规范等注解,这里指君王的权力。

【译文】

齐景公在国都朝内设宴赏赐,有三人获得万钟粮食的赏赐,有五人获得千钟粮食的赏赐。诏令下达多次,职计官却没有执行这道旨意。景公大怒,下令罢免职计,诏令又下达多次命令,而士师也没有去执行。景公非常不高兴。晏子拜见景公,景公对晏子说:“我听说,统治国家的君王,宠爱谁就能重用与赏赐谁,厌恶谁就能罢免谁。而现在我宠爱的人却得不到我对他的赏赐,厌恶的人我却不能罢免他,看来我已经失去了作为君王的权力了。”

【原文】

晏子曰:“婴闻之,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1]。今君赏谗谀之民[2],而令吏必从,则是使君失其道,臣失其守也。先王之立爱,以劝善也;其立恶[3],以禁暴也。昔者三代之兴[4]也,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故明所爱而贤良众,明所恶而邪僻灭,是以天下治平,百姓和集[5]。及其衰也,行安简易[6],身安逸乐,顺于己者爱之,逆于己者恶之,故明所爱而邪僻繁,明所恶而贤良灭,离散百姓,危覆社稷。君上不度[7]圣王之兴,而下不观惰君之衰,臣惧君之逆政之行,有司[8]不敢争,以覆社稷,危宗庙。”

公曰:“寡人不知也,请从士师之策。”国内之禄,所收者三也。

【注释】

[1]君僻臣从谓之逆:君王邪僻不正而臣子不进谏忠言劝改,反而一一顺从,这样的臣子就是逆臣。僻:邪僻不正。

[2]谗谀之民:玩弄谗言诋毁他人和擅长巧言阿谀奉承的小人。

[3]立恶(wù):指设立惩治恶人的法令。

[4]三代之兴:指夏、商、周朝的兴起。

[5]百姓和集:平民百姓都能和睦相处。

[6]简易:怠慢,轻率。

[7]度:考虑,思索。

[8]有司:有关司法府衙。

【译文】

晏子说:“我听说,君王行正道而臣子去服从,这叫作顺;君王邪僻不正而臣子不进谏忠言劝改,反而一一顺从,这样的臣子就是逆臣。如今君王赏赐专进谗言、阿谀奉承的人,却命令官吏必须顺从旨意去执行,这就是君王失去了为君之道,而臣子失去了为官的职责了。古代的帝王施行赏赐制度,是为了勉励人们从善;施行惩罚的法令,是为了禁止暴戾行为。过去的夏、商、周三代兴盛的原因,是因为有利于国家的就赏赐颂扬它,有害于国家的就厌恶摒弃它,所以昭示所爱,贤良的人就增多了;昭示所恶,奸邪的人就绝迹了。这样就能使天下政治清平,百姓都能和睦团结。之所以到了衰败之时,是因为他们行为惰怠轻率,生活安于纵欲享乐,顺从自己意愿的人就喜欢宠信他,违背自己意愿的人就厌恶惩治他。因此很明显地昭示出他们所喜好的,自然就会邪僻之人增多;昭示出他们所厌烦的,那么贤良之人就会灭迹,逐步使百姓离散,会危及国家存亡。君王向上不思索圣明之王兴盛的原因,向下不审视惰怠之君衰败的原因,我担心君王有违背治国之道的行为,而有关司法府衙的官吏不敢争谏,以至于使国家覆亡,危急宗庙。”

景公说:“是我不够明智啊,请按照士师的想法办理此事。”后来,国内诏发的赏禄收回了很多。

景公信用谗佞赏罚失中晏子谏第八

【原文】

景公信用谗佞[1],赏无功,罚不辜[2]。晏子谏曰:“臣闻明君望圣人而信其教,不闻听谗佞以诛赏。今与左右相说颂[3]也,曰:‘比死者勉[4]为乐乎!吾安能为仁而愈黥民[5]耳矣!’故内宠之妾,迫夺于国,外宠之臣,矫夺于鄙[6],执法之吏,并荷百姓[7]。民愁苦约[8]病,而奸驱尤佚[9],隐情奄恶,蔽谄其上,故虽有至圣大贤,岂能胜若谗哉!是以忠臣之常有灾伤也。臣闻古者之士,可与得之,不可与失之;可与进之,不可与退之,臣请逃之矣。”遂鞭马而出。

【注释】

[1]谗佞:搬弄是非说别人坏话的小人。佞:伪善。

[2]不辜:即无辜,没有过失。

[3]相说颂:相互取悦,大肆宽容。说:通“悦”,取悦。颂:通“容”,宽容。

[4]比死者:到了快要死的人,比:及,到。勉:尽力。

[5]黥(qíng)民:这里指犯罪的人。古代在犯人脸上刺字并涂上黑墨,后亦施于士兵头部一侧以防逃跑。

[6]矫夺于鄙:在边邑用以武力巧取豪夺。矫:勇武的样子。鄙:边邑。

[7]并荷百姓:一起苛刻虐待百姓。“荷”通“苛”。

[8]约:贫困的意思。

[9]奸驱尤佚:隐藏内心的奸诈之人更加过分。奸驱:奸恶的人。尤佚:更甚之意。

【译文】

齐景公宠信重用搬弄是非的奸佞小人,而且还赏赐没有功绩的人,惩罚无罪的人。晏子进谏景公说:“我听说圣明的君主仰慕圣人而听从他们的教诲,没有听过他们听信谗言顺从奸佞之人来进行诛杀与奖赏臣民的。现在君王与身边的人相互逢迎取悦,说:‘快要死的人还知道尽力寻欢作乐呢!我们怎么能为了行仁义而活得还不如犯人呢!’所以宫内受宠的嫔妃强抢逼迫获取国库资财,宫外受宠的臣子,在边邑以武力巧取豪夺财物。执法的官吏,串通一气都去苛敛百姓,致使平民百姓愁苦贫病。那些隐藏内心的奸诈之人更加过分,他们隐瞒真相,掩盖罪恶,蒙蔽迷惑他们的君主,所以即使是有至圣大贤,又怎能胜过这些谗佞小人呢!正因为如此,忠臣便会常遭到灾祸和伤害。我听说古代的贤士,国君亲近信任他们,就能得到他们的辅佐,得不到国君的亲近信任,他们就选择隐遁。国君亲近信任他们就接近国君,国君不亲近信任他们就隐退。所以我请求离去了。”于是策马扬鞭,离开了朝廷。

【原文】

公使韩子休[1]追之,曰:“孤不仁,不能顺教,以至此极[2],夫子休国焉而往[3],寡人将从而后。”晏子遂鞭马[4]而返。其仆曰:“向之去何速?今之返又何速?”晏子曰:“非子之所知也,公之言至矣[5]。”

【注释】

[1]韩子休:齐景公的近臣。

[2]以至此极:因此到了这种极端昏庸的地步。

[3]休国焉而往:丢下国家要去哪里。焉而往:去往哪里的意思。

[4]鞭马:用鞭子抽打战马。鞭:鞭打,用作动词。

[5]言至矣:说的话太好了。

【译文】

景公派遣韩子休前去追赶晏子并代为转告说:“我不仁德,没能听从先生的教诲,因此到了这种极端昏庸的地步。先生丢下国家要去哪里,我就跟随在你身后去哪里。”晏子听了这些话以后就又策马返了回来。他的仆人问道:“先生为何刚才离开得那样快,而现在回来也是这样快呢?”晏子说:“这你就不明白了,是因为景公的话说得太诚恳了。”

景公爱嬖妾随其所欲晏子谏第九

【原文】

翟王子羡[1]臣于景公,以重驾,公观之而不说[2]也。嬖人[3]婴子欲观之,公曰:“及晏子寝病[4]也。”居囿中[5]台上以观之,婴子说之,因为之请曰:“厚禄之!”公许诺。晏子起病而见公,公曰:“翟王子羡之驾,寡人甚说之,请使之示[6]乎?”晏子曰:“驾御之事,臣无职焉[7]。”

【注释】

[1]翟王子羡:翟王之子名字羡。

[2]说:通“悦”,喜悦,喜欢的意思。

[3]嬖(bì)人:君王身边身份地位卑下但很受宠爱的人。多指姬妾、侍臣、左右等。

[4]寝病:因病很重而睡卧不起。

[5]居囿(yòu)中:在御林苑中。囿:圈养动物的园子,专供君王游玩的场所。

[6]使之示:让他陈列出来。示:展示,陈列的意思。

[7]无职焉:没有这个职责啊。

【译文】

翟王之子羡成为景公的侍臣以后,用超过礼制规定匹数的马来驾车,齐景公看到这样的情景很不高兴。景公的宠妾婴子很想见识一下翟王子羡的车驾,景公说:“晏子正病卧不起,等他病好吧。”于是就在园林的台子上观看,婴子很喜欢这辆马车,所以就替羡请求说:“请君王多多给他赏禄。”景公答应了她的请求。

晏子病好了以后去拜见景公,景公说:“翟王之子羡的车驾我非常喜欢,让他陈列出来给你演示一下吧?”晏子说:“驾驭车马的事,不是我的职责范畴啊。”

【原文】

公曰:“寡人一乐之,是欲禄之以万钟,其足乎?”对曰:“昔卫士东野[1]之驾也,公说之,婴子不说,公曰不说,遂不观。今翟王子羡之驾也,公不说,婴子说,公因悦之;为请,公许之,则是妇人为制[2]也。且不乐治人,而乐治马;不厚禄贤人,而厚禄御夫[3]。昔者先君桓公之地狭于今,修法治,广政教,以覇诸侯。今君,一诸侯无能亲也,岁凶年饥,道途死者相望也。君不此忧耻[4],而惟图耳目之乐,不修先君之功烈,而惟饰驾御之伎[5],则公不顾民而忘国甚矣。且《诗》曰:‘载骖载驷,君子所诫[6]。’夫驾八,固非制也,今又重此,其为非制也,不滋甚乎[7]!且君苟美乐之[8],国必众为之,田猎则不便,道行致远则不可,然而用马数倍,此非御下之道也。淫于耳目,不当民务,此圣王之所禁也。君苟美乐之,诸侯必或效我,君无厚德善政以被诸侯,而易之以僻,此非所以子民、彰名、致远、亲邻国之道也。且贤良废灭,孤寡不振,而听嬖妾以禄御夫以蓄怨,与民为仇之道也。《诗》曰:‘哲夫成城,哲妇倾城[9]。’今君不免成城之求,而惟倾城之务[10]国之亡日至矣。君其图之!”

公曰:“善。”遂不复观,乃罢归翟王子羡,而疏嬖人婴子。

【注释】

[1]东野:人名,一个善于驾驭车马的官吏。

[2]妇人为制:受制于妇人。

[3]御夫:驾驭车马的人。

[4]不此忧耻:不因为这些而感到忧虑和羞耻。

[5]伎:同“技”,技艺、技巧之意。

[6]载骖(cān)载驷,君子所诫:驾着四马三骖去迎接,说明君子已到来。骖:古代驾在车前两侧的马。诫:《诗经》记载,“诫”同“届”。

[7]不滋甚乎:不是增加得太多了吗?滋:增加。

[8]苟美乐之:只贪图眼前美美地享受它。苟:苟且,指只图眼前。

[9]哲夫成城,哲妇倾城:多谋的男子建立国家,多虑的妇人败坏国家。城:

这里指国家。

[10]惟倾城之务:意思是只取悦于妇人,做败坏国家的事。

【译文】

景公说:“我非常喜欢这种车驾,因此想赏赐给他万钟的俸禄,你说够不够?”晏子回答说:“从前东野的车驾,君王本来很喜欢,而婴子说不喜欢,君王您就跟着说不喜欢,于是就不去看。现在翟王之子羡的车驾,君王您并不喜欢,可婴子喜欢,君王您就随着她也喜欢;婴子为翟王子羡请求赏禄,君王您也答应了这件事,这就是受制于妇人啊。况且不热衷于治理百姓,却热衷于观看车马之事;不对贤人多加赏赐,却对车夫多加赏赐。从前先王桓公的地域比现在还狭小,但先王注重修明法治,推广政治教化,因而称霸诸侯。现在的君王您,没有一个诸侯能来亲附,而且年岁收成不好,连年饥荒,路途之上的死尸随处可见。君王不为此感到忧虑和羞耻,反而只图声色观瞻的享乐;不研修学习先王的功业伟绩,却只追求车驾的豪华与驾驭技艺,那么,君王您不顾念民众而又忘却国家的思想太严重了。况且《诗经》上说:‘车驾四马三骖,说明君子已驾临。’而那车驾用八匹马的,固然是不符合古代制度呀,而今他又比八匹马还多,他这不符合古制的做法不是更严重了嘛!况且君王只贪图眼前美美地享乐,国人必定纷纷效仿,那样的话,打猎不方便,行路到远方去也很难做到,因而像这样用超过数量的马匹,这不是治理民众的办法啊。沉湎于声色之乐,而不去管理百姓的政务,这是作为圣王所禁忌的。君王只图眼前享乐,诸侯中也必定会有人来效仿,君王没有深厚的美德和良好的政绩去胜过诸侯,而以邪僻之行替代仁德之举,这不是用来统领臣子百姓、彰显美名、令声名传播到远方、同时可以亲近邻国之法。何况是贤良被埋没,孤寡之人得不到赈济,而听信嬖妾的话去赏赐车夫俸禄,这只会积蓄怨恨的种子,这是在与百姓结怨的做法啊。《诗经》上说:‘有谋略的男子兴盛国家,多思虑的妇人败坏国家。’现在君王不致力于求索兴盛国家的大事,而只做取悦宠妾而不利于兴国的事,那么国家灭亡的日子就要到来了。君王您好好思考一下这些话吧!”

景公说:“说得好,是这个道理。”于是不再观看,然后就罢免了翟王子羡,并且疏远了爱妾婴子。

景公敕五子之傅而失言晏子谏第十

【原文】

景公有男子五人[1]所使傅之者[2],皆有车百乘[3]者也。晏子为一焉。公召其傅曰:“勉之!将以而所傅为子[4]。”及晏子,晏子辞曰:“君命其臣,据其肩以尽其力[5],臣敢不勉乎!今有之家[6],此一国之权臣也,人人以君命命之曰:‘将以而所傅为子。’此离树别党,倾国之道也。婴不敢受命,愿君图之!”

【注释】

[1]男子五人:景公有五个儿子(实际齐景公共有六个儿子,这一年小儿子荼尚未出生)。

[2]所使傅之者:被派遣前来做老师的人。

[3]百乘:古时候拥有百乘车丁的人官职都属于大夫之列。

[4]将以而所傅为子:意思是将你所教之子立为太子。而:你,这里用作代词。子:太子。

[5]据其肩以尽其力:根据自己所能肩负的责任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6]今有之家:现有的百乘之家。

【译文】

齐景公有五个儿子,被派遣前去担任他们老师的人,官职都是拥有百乘兵车的大夫,晏子就是其中之一。景公把这些老师召集到一起,分别对他们说:“尽心尽力地教导他们吧,我会立你所教之子为太子的。”走到晏子面前时,晏子辞谢说:“君王命令他的臣子,根据自己所能肩负的责任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事,臣子怎敢不尽心尽力啊!现在拥有百乘车丁的大夫,他们都是朝中掌有实权的臣子,如果人人都把君王所发布的命令转告他人说:‘会将你教的儿子立为太子。’这样就会出现五个太子,从而会引发兄弟离间,别树一党而混乱不堪,这是倾覆国家的做法啊。恕晏婴不敢听从诏命,恳请君王好好考虑这件事情。”

景公欲废嫡子[1]阳生而立荼晏子谏第十一

【原文】

淳于[2]人纳女于景公,生孺子荼[3],景公爱之。诸臣谋欲废公子阳生而立荼。公以告晏子。

晏子曰:“不可,夫以贱匹贵[4],国之害也;置大立少,乱之本也。夫阳生,生而长,国人戴之君其勿易!夫服位有等[5]故贱不陵贵;立子有礼,故孽不乱宗[6]。愿君教荼以礼而勿陷于邪,导之以义而勿湛于利[7]。长少行其道,宗孽得其伦。夫阳生敢毋使荼餍粱肉之味[8],玩金石之声,而有患乎?废长立少,不可以教下;尊孽卑宗,不可以利所爱。长少无等,宗孽无别,是设贼树奸之本也。君其图之!古之明君,非不知繁乐也,以为乐淫则哀;非不知立爱也,以为义失则忧,是故制乐以节,立子以道。若夫恃谗谀以事君者,不足以责信[9]。今君用谗人之谋,听乱夫之言也。废长立少,臣恐后人之有因君之过以资其邪,废少而立长以成其利者。君其图之。”公不听。

景公没,田氏[10]杀君荼,立阳生;杀阳生,立简公;杀简公而取齐国。

【注释】

[1]嫡子:古时候正室夫人所生之子,多称为嫡长子。

[2]淳于:古国名,在今山东安丘县东北二十里。

[3]荼:景公之子,公元前489年,景公死后被立为齐国新君王,号“晏孺子”,当年即被田乞所杀。

[4]以贱匹贵:用卑微低贱的匹配高贵的。

[5]服位有等:指服制有等级。因为古时候是按照身份等级制定穿着服装制度。

[6]孽不乱宗:庶出的儿子不能扰乱嫡生的儿子。孽:古时候指妾生的儿子。

宗:即宗子,嫡生长子。

[7]湛于利:沉溺于权势利益。湛:同“耽”,沉溺的意思。

[8]餍(yàn)粱肉之味:满足于精食美味。餍:吃饱,引申为满足的意思,多指私欲。粱肉:泛指美味佳肴。

[9]不足以责信:不可以委以重任,信其所言。

[10]田氏:即田乞,齐国大夫。

【译文】

淳于国献女子给齐景公,生下了孺子荼,齐景公非常宠爱荼。有些大臣见此情景便提议让景公废掉嫡长子阳生而立荼为太子。景公把这件事告诉了晏子。

晏于说:“这事万万不可,用卑微的去匹配高贵的,那会成为国家的危害;废掉嫡长子而立幼子为太子,更是祸乱的本源。阳生比荼年长,而且国人都很拥戴他,所以君王不能轻易改变!自古服饰与地位的匹配都是有等级划分的,故而地位卑贱低微的不能凌驾于地位高贵之上;立太子要遵循礼法制度,所以庶子不能扰乱宗子的地位。希望君王能够教导荼恪守礼数,使他不要陷于邪恶;用义来引导他,使他不要沉迷于私利。如果年长的、年少的都要各循其道,宗子、庶出都能遵守伦序位置。那么阳生敢不让荼饱食美味,尽情享受歌舞美乐,而让他遭受忧患吗?废长立幼,就不能够教悔说服臣民;重视庶子而轻视嫡子,并不能对您所宠爱的人有什么益处。长幼没有等级,嫡子和庶子没有高下区分,这都是导致灾祸、树立奸佞的根源啊。恳请君王谨慎斟酌这件事!古代圣明的君王,并不是不知道观赏歌舞尽情享乐,而是因为懂得过度奢靡就会滋生悲哀;并不是不知道册立自己喜欢的儿子为太子,因为知道失去道义就会有所忧患,所以,制定音乐要有节制,确立太子要遵从礼法。至于那些以谗言谄媚侍奉君王的人,不能委以重任,更不能听信他们的话。现在君王采纳谗谀之人的计谋,听信作乱之人的话。倘若废长立幼,我担心后人会有以君王如今的过失为借口而助长他们的邪僻之行,再废幼立长而达到他们私利的。君王一定要仔细考虑清楚啊。”然而,景公并没有听从晏子中肯的谏言。

景公死后,以田乞为首的田氏一族杀掉荼,立阳生为君主;后来阳生又被杀掉,立简公为齐国君主;后来又杀死简公而取代了齐国。

景公病久不愈欲诛祝史以谢晏子谏第十二

【原文】

景公疥且疟[1],期年不已[2],召会谴、梁丘据、晏子而问焉,曰:“寡人之病病矣[3],使史固与祝佗巡山川宗庙,牺牲珪璧[4],莫不备具[5],数其常多先君桓公,桓公一则寡人再。病不已,滋甚[6],予欲杀二子者以说于上帝,其可乎?”会谴、梁丘据曰:“可。”晏子不对。

【注释】

[1]疥(jiē)且疟:“疥”通“痎”,意思是隔日发作的疟疾。

[2]期年不已:整整一年也没痊愈。期年:整年。

[3]寡人之病病矣:我的病痛苦极了。前一个病是疾病,作名词;后一个病字,是痛苦的意思,为形容词。

[4]牺牲珪(guī)璧:牺牲:祭祀时候用来做供品的猪牛羊一类的牲畜。珪璧:古代帝王、诸侯用作礼器和符信。

[5]莫不备具:无不准备齐全。

[6]滋甚:更加严重。滋:增益,更加。

【译文】

景公患上了隔日发作的疟疾由轻到重。整整一年也没痊愈,于是就诏见会谴、梁丘据、晏婴,继而对他们说:“我的病痛苦极了,我派遣史固和祝佗巡祀山川宗庙,祭祀时候所用的牲畜、符信美玉,没有一样不供奉齐全的,每次数量也比先王桓公用得还多,桓公用一份供品,我就用两份。可是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我想杀死他们二人以取悦上天帝王,这样可以吗?”会遣、粱丘据恭谨地说:“可以”。晏子没有回答景公。

【原文】

公曰:“晏子何如?”晏子曰:“君以祝为有益乎?”公曰:“然”。晏子曰:“若以为有益,则诅亦有损也。君疏辅而远拂[1],忠臣拥塞,谏言不出。臣闻之,近臣嘿,远臣瘖[2],众口铄金[3]。今自聊摄以东,姑尤以西者,此其人民众矣,百姓之咎怨诽谤[4]诅君于上帝者多矣。一国诅,两人祝,虽善祝者不能胜也。且夫祝直言情,则谤吾君也;隐匿过,则欺上帝也。上帝神,则不可欺;上帝不神,祝亦无益。愿君察之也。不然,刑无罪,夏啇所以灭也。”

【注释】

[1]疏辅而远拂:疏离肱股辅佐之臣就会使他们疏远了辅弼之心。辅:即辅佐。拂:即右弼,意为肱股之臣。

[2]近臣嘿,远臣瘖:身边的近臣沉默不语,远在宫外的臣子也不能谏言。瘖:不能说话。

[3]众口铄金:众口之毁,足以销熔金属。比喻舆论的强大力量。

[4]咎怨诽谤:憎恨厌恶,斥责过失。

【译文】

景公说:“晏子你认为怎么样?”晏子说:“君王认为向上天祝告是有益处的吗?”景公说:“有。”晏子说:“如果认为祝告能起到好的作用,那么诅咒就会有所损害了。君王疏离辅佐之臣就会使他们疏远了辅弼之心,臣子的忠心受到阻塞,就得不到忠言进谏。我听说,君主身边的近臣沉默不语,远在宫外的臣子也不谏言,要知道众口之言的力量足可以销熔金属。如今从聊、摄以东,到姑水、尤水以西的齐国土地,在那些地方的人口众多,百姓当中责怪怨恨君王而向上天诅咒君王的人也有很多啊。面对一个国家大部分人的诅咒,而两个人的祝祷,即使再善于祝祷也不能胜过他们啊。况且,祝祷的时候如果直接说出实际情况,那么就是在斥责我们的君王;倘若隐瞒君主的过失,就是在欺骗上天帝王啊。如果上天帝王灵验,就不能欺瞒过去;若上天帝王不灵验,祝祷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希望君王细细审思这件事情啊。否则,惩罚没有罪过的人,滥杀无辜,那可是夏桀、商纣灭亡的原因啊。”

【原文】

公曰:“善解余惑,加冠[1]!”命会谴毋治齐国之政,梁丘据毋治宾客之事,兼属之乎晏子。晏子辞,不得命[2],受相退,把政改月而君病悛[3]。公曰:“昔吾先君桓公,以管子为有力,邑狐与榖[4],以共宗庙之鲜[5],赐其忠臣,则是多忠臣者。子今忠臣也,寡人请赐子州款[6]。”辞曰:“管子有一美,婴不如也;有一恶[7],婴不忍为也,其宗庙之养鲜也。”终辞而不受。

【注释】

[1]加冠:意思是提升官的级别。古时候官位的大小在头戴的冠上体现出来。

[2]不得命:不收回成命。

[3]改月:更月,一个月以后。病悛:病愈。

[4]邑狐与榖(gǔ):齐桓公曾把狐与榖两座邑城赐给管仲。

[5]鲜:供祭祀用的新鲜野兽肉。

[6]州款:齐国领地内的一个地名。

[7]有一恶:这里指用野兽做祭品,并非是宗庙之常礼,所以晏子认为那是一种恶行。

【译文】

景公说:“先生很好地解除了我的惑乱思想,应该升官进爵!”于是,命令会谴不再掌管齐国的政务,梁丘据不再掌管迎送宾客的职务,这些都归属于晏子接管。晏子推辞谢绝,但景公不收回成命,直到接受了宰相之职,才准许退下。晏子执政一个月以后,景公的病就好了。景公说:“从前我的先王桓公,因为管仲是有功之臣,就要赏赐他,管仲领受狐与毂两处邑城,以便用来供给宗庙祭祀所用的新鲜供品。赏赐效忠君王的臣子,就能有更多的忠臣相继而出。先生就是当今的忠臣,我要赐给您州款之地做封邑。”晏子辞谢说:“管仲有一些美德,是我所不及的;有一些过失,是我不愿意去效法的,比如他为了宗庙畜养新鲜的供品而接受封地的事情。”晏子最终辞谢而没有接受景公的封赏。

景公怒封人祝之不逊晏子谏第十三

【原文】

景公游于麦丘[1],问其封人[2]曰:“年几何矣?”对曰:“鄙人[3]之年八十五矣。”公曰:“寿哉[4]!子其祝我。”封人曰:“使君之年长于胡[5],宜国家。”公曰:“善哉!子其复之。”曰:“使君之嗣[6],寿皆若鄙臣之年。”公曰:“善哉!子其复之。”封人曰:“使君无得罪于民。”公曰:“诚有鄙民得罪于君则可,安有君得罪于民者乎?”

晏子谏曰:“君过矣!彼疏者[7]有罪,戚者[8]治之;贱者有罪,贵者治之;君得罪于民,谁将治之?敢问:桀纣,君诛乎,民诛乎?”公曰:“寡人固也[9]。”于是赐封人麦丘以为邑[10]。

【注释】

[1]麦丘:古代地名,是齐国的一个小邑,在今山东省商河县西北。

[2]封人:古代的一种官职名称。刘师培《补释》云:此文之‘封’即‘邦’字之假,邦人即邑人,非官名之封人也。

[3]鄙人:古代用于谦称,即“我”的意思。

[4]寿哉:属于赞美之词,此为“长寿啊!”的意思。

[5]使君之年长于胡:祝愿君王的年岁比先人胡公静还长寿。

[6]嗣:子孙后代,指传宗接代的人。

[7]疏者:指远臣,即远离朝廷的地方官员。

[8]戚者:指近臣,即皇亲国戚或是君王所宠信的臣子。

[9]固人:是指孤陋寡闻,见识不广的人。

[10]麦丘以为邑:把麦丘赐封给邑人作为他的食邑。

【译文】

齐景公到麦丘去巡游,看见当地的一位老邑人便询问:“你今年多大年岁了?”邑人回答:“我今年八十五岁了。”景公说:“那你可是个长寿之人啊!请你也为我祝福吧。”邑人说:“祝愿君王比先人胡公静还长寿,这有利于国家安定。”景公说:“好啊!请你再为我祝福。”邑人说:“祝愿君王的子孙后代,都能像我一样长寿。”景公说:“好啊!请你再为我祝福。”邑人说:“愿君王不要得罪百姓。”景公说:“事实上只有百姓得罪君王,哪里会有君王得罪百姓的呢?”

晏子上前进谏说:“君王这样说就错了!那些远离朝廷的地方官员犯了罪,会有朝廷上的官员替君王去惩治他;地位低下的人犯了罪,就会有地位高的人去惩治他;君王得罪了百姓,将会有谁能惩治他呢?臣斗胆请问:前朝的夏桀与商纣,是被哪个君王诛杀的,还是被平民百姓诛杀的呢?”景公说:“看来我简直是太孤陋寡闻了。”于是便把麦丘之地赐封给邑人作为他的食邑。

景公欲使楚巫致五帝以明德晏子谏第十四

【原文】

楚巫微[1]导裔款[2]以见景公,侍坐三日,景公说之。楚巫曰:“公,明神之主[3]帝王之君也。公即位有七年矣,事未大济者[4],明神未至也。请致五帝[5],以明君德。”景公再拜稽首。楚巫曰:“请巡国郊以观帝位。”至于牛山[6]而不敢登,曰:“五帝之位,在于国南,请斋而后登之。”公命百官供斋具于楚巫之所[7],裔款视事[8]。

【注释】

[1]楚巫微:楚国的女巫名微。巫:是指专门以装神弄鬼替人祈祷为职业的人。

[2]裔款:齐国大夫,他的封邑在艾陵,就是在今山东莱芜东北,其后人以邑为氏,有“艾”姓。

[3]明神之主:圣明的君主。明神,原本作“神明”。

[4]大济者:明显的大成就。

[5]五帝:指上古时代中国传说中的五位部落首领,主要有三种说法,一说指黄帝、颛顼(zhuān xū)、帝喾(kù)、尧、舜。第二种说法指大皞(伏羲)、炎帝、黄帝、少皞(少昊)、颛顼。第三种说法指少昊(皞)、颛顼、高辛(帝喾)、尧、舜。

[6]牛山:齐国境内的一座山的名字,在山东临淄县南十里的地方。

[7]斋:斋祭,用作动词。具:器具,用品。

[8]视事:主持这件事。

【译文】

楚国一个名字叫微的女巫师,通过大夫裔款的引荐得以见到景公,随同交谈了三天,景公很赏识这位女巫师。楚巫对景公说:“景公您是神勇圣明的君主,是成就帝王大业的国君啊。您即位有七年了,王室霸业上并没有获得明显的大成就。那是因为您的神勇与圣明还没有发挥到极致啊。请求您向五帝献纳,以昭明君王的神明与圣德。”景公拜了两拜,叩头至地。楚巫说:“请求让我巡视国都的郊野,以便确定五帝的位置。”但走到牛山的时候她却不敢攀登,楚巫说:“五帝的位置,在国都的南面,请求斋祭后再登上它。”景公命令百官将供俸斋祭的用品都送到楚巫微居住的地方,让裔款负责斋祭的一切事务。

【原文】

晏子闻之而见于公曰:“公令楚巫斋牛山乎?”公曰:“然。致五帝以明寡人之德,神将降福于寡人,其有所济乎[1]?”晏子曰:“君之言过矣!古之王者,德厚足以安世[2],行广足以容众[3],诸侯戴之[4],以为君长;百姓归之[5],以为父母。是故天地四时和而不失[6],星辰日月顺而不乱。德厚行广,配天象时[7],然后为帝王之君,明神之主。古者不慢行而繁祭[8],不轻身而恃巫[9]。今政乱而行僻,而求五帝之明德也?弃贤而用巫,而求帝王之在身也?夫民不苟德,福不苟降[10],君之帝王,不亦难乎!惜乎!君位之髙,所论之卑也。”

【注释】

[1]其有所济乎:这样做不就能获得增益吗?济:增益,好处。

[2]德厚足以安世:德行宽厚足够用来安定国家。安世:使国家安定。

[3]行广足以容众:胸怀广阔就足够能包容众生万物。

[4]诸侯戴之:各路诸侯都能拥戴他。戴:拥护,爱戴。用作动词。

[5]百姓归之:百姓都归附他。之:他,这里指有道明君。

[6]是故天地四时和而不失:所以天地间的四季轮回和谐而不失调。

[7]配天象时:顺应天意,合乎时宜。配:顺应,匹配。

[8]慢行:懈怠懒散的行为。慢:懈怠,缓慢的意思。繁祭:频繁的祭祀。

[9]不轻身而恃巫:不轻视自身的行为而去依靠神灵与巫师。

[10]福不苟降:福禄不会随意降临。苟:草率,这里是随意、随便的意思。

【译文】

晏子听说这件事以后便去拜见景公说道:“是君王让楚巫在牛山进行斋祭吗?”景公说:“是的。通过向五帝献纳以昭明我的德行,神灵将会降福给我,这样做不就能获得增益吗?”晏子说:“君王的话说错了!古代的帝王,德行宽厚足以安定天下,胸襟广阔足以容纳众生万物,因此各路诸侯都能拥戴他,把他作为君王首领;百姓归附他,把他视为父母一样敬仰。所以天地间的四季轮回和谐而不失调,日月星辰都能顺次运转而不凌乱。德行宽厚,心胸广阔,顺乎天意,合于时宜,这样才能成为称雄天下的帝王,成为神勇圣明的君主。古代的明君没有懈怠懒散的行为而且也不去搞那些频繁的祭祀,不轻视自身的行为而去依靠神灵与巫师。现如今政治昏乱而且行为邪僻,却要向五帝昭明德行吗?放弃贤人而重用巫师,却想让成就帝王霸业的福佑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吗?百姓不会随便就感恩的,福佑也不会随意就降临,这样下去,君主想成就帝王之业,也就太难了啊!可惜啊!君王地位那么高,所说的话却这样低下呀。”

【原文】

公曰:“裔款以楚巫命寡人曰:‘试尝见而观焉。’寡人见而说之,信其道,行其言。今夫子讥之[1],请逐楚巫而拘裔款。”晏子曰:“楚巫不可出[2]。”公曰:“何故?”对曰:“楚巫出,诸侯必或受之。公信之,以过于内,不知[3];出以易诸侯于外[4],不仁。请东楚巫[5]而拘裔款。”公曰:“诺。”故曰:送楚巫于东,而拘裔款于国也。

【注释】

[1]今夫子讥之:现在先生苦苦规劝我。讥:讥讽,挖苦嘲笑,这里指用善意的讥讽达到规劝向善的目的。

[2]楚巫不可出:不能把楚巫逐出齐国。出:赶出去,逐出的意思。

[3]不知:不明智。知:通“智”,明智的意思。

[4]出以易诸侯于外:把她逐出去使她继续危害其他诸侯于国外。易:转移,改变。这里是危害他人的意思。

[5]请东楚巫:请求把楚巫流放到东边荒远的地方去。

【译文】

齐景公说:“裔款因为楚巫所言而告诉我说:‘先去见见楚巫再去考察她能为我祈福的言辞。’我见到以后就很欣赏她,相信了她讲的道理,按照她说的话去做了。现在先生规劝我,那就逐出楚巫并且拘捕裔款。”晏子说:“不能把楚巫逐出齐国。”景公说:“为什么?”晏子说:“将楚巫逐出齐国,诸侯中一定还会有人接纳她。君王您相信她,已经在内筵铸成过错,属于不明智;把她逐出去使她继续危害其他诸侯于国外,那是不仁德。请您将楚巫放逐到东边荒远之地而把裔款拘捕起来。”景公说:“好的。”所以就有了这样一说:逐楚巫到东部边远土地,将裔款拘留在国内。

景公欲祠灵山河伯以祷雨晏子谏第十五

【原文】

齐大旱逾时[1],景公召群臣问曰:“天不雨久矣,民且有饥色。吾使人卜,云:‘祟在高山广水[2]。’寡人欲少赋敛以祠灵山[3],可乎?”群臣莫对。

晏子进曰:“不可!祠此无益也?夫灵山固[4]以石为身,以草木为发,天久不雨,发将焦,身将热,彼独不欲雨乎?祠之无益。”公曰:“不然[5],吾欲祠河伯[6],可乎?”晏子曰:“不可!河伯以水为国,以鱼鳖为民,天久不雨,泉将下,百川竭[7],国将亡,民将灭矣,彼独不欲雨乎?祠之何益!”景公曰:“今为之奈何[8]?”晏子曰:“君诚避宫殿暴露,与灵山河伯共忧,其幸而雨乎!”于是景公出,野居暴露[9],三日,天果大雨,民尽得种时。景公曰:“善哉!晏子之言,可无用乎!其维有德[10]。”

【注释】

[1]逾时:超过了时令。

[2]祟在高山广水:作祟的鬼神在高山大河之中。

[3]以祠灵山:用来在祠庙里祭祀灵山。灵山:山名,在山东临胸县。

[4]固:本来,原本。

[5]不然:不这样。

[6]河伯:古代神话中的黄河水神。

[7]百川竭:所有的河流都枯竭。

[8]今为之奈何:现在将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9]野居暴露:驻留在野外露宿。暴露:露宿。

[10]其维有德:他是一个有德行的人。其:代词,指晏子。

【译文】

齐国遭遇大旱之灾,超过了种植庄稼的时节,齐景公召见群臣问道:“老天已经很久不下雨了,百姓焦急而且面带饥色。我让卦师占卜了,他说:‘作祟的鬼神在高山大河之中。’我想少征收些赋税来祭祀有灵验的山,可以吗?”群臣谁也没有回答。

晏子上前说:“不可以!祭祀灵山有什么益处呢?那灵山原本就是以岩石作为身体,以草木作为头发,上天长久时间不下雨,它的头发就会枯焦,身体也会燥热,难道它不希望下雨吗?祭祀它也没有什么用处。”景公说:“不这样,那么我打算祭祀河伯,可以吗?”晏子说:“不可以!河伯以水域作为自己的国土,以鱼鳖作为自己的臣民,上天很久不下雨,致使泉水的水位下降,所有的河流都面临枯竭,河伯的国家将要失去,百姓将要灭亡,难道他不希望下雨吗?所以祭祀他也没有什么益处。”景公说:“那么现在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呢?”晏子说:“君王诚心诚意地离开宫殿,在野外露宿,跟灵山与河伯一起共同忧患,那样或许侥幸能得到雨的降临呢!”于是,景公离开宫殿,驻留在野外露宿。三天过后,天空果然下起了大雨,百姓都得以及时栽种。景公说:“太好了!晏子所说的话,没有不应验的啊!他真称得上是一个有德行的人。”

景公贪长有国之乐晏子谏第十六

【原文】

景公将[1]观于淄[2]上,与晏子闲立。公喟然[3]叹曰:“呜呼!使国可长保而传于子孙,岂不乐哉?”

晏子对曰:“婴闻明王不徒立,百姓不虚[4]至。今君以政乱国,以行弃民久矣,而声欲保之,不亦难乎!婴闻之,能长保国者,能终[5]善者也。诸侯并立,能终善者为长;列士并学,能终善者为师。”

昔先君桓公,其方任贤而赞德之时,亡国恃以存,危国仰以安,是以民乐其政,而世高[6]其德,行远征暴,劳者不疾[7],驱海内使朝天子,而诸侯不怨。当是时,盛君之行不能进焉。及其卒而衰,怠[8]于德而并于乐,身溺于妇侍而谋因竖刁,是以民苦其政,而世非其行,故身死乎胡宫而不举,虫出而不收。当是时也,桀纣之卒不能恶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不能终善者,不遂[9]其君。

“今君临民[10]若冦仇,见善若避热,乱政而危贤,必逆于众,肆欲于民,而诛虐于下,恐及于身。婴之年老,不能待于君使矣,行不能革[11],则持节以没世耳。”

【注释】

[1]将(jiāng):这里是带领之意。

[2]淄(zī):水名。今山东省淄河。

[3]喟(kuì)然:形容长声叹气的样子。

[4]虚:本意为空、空隙,这里引申为薄弱、凭空之意。

[5]终:穷尽之意。这里指达到事物最大限度的完美。

[6]高:高尚。这里指推崇之意。

[7]疾:疾恶。这里是怨恨、憎恶之意。

[8]怠:怠惰。

[9]遂:这里用作举荐、推举的意思。

[10]临民:治理,统治民众。

[11]革:变革、更改的意思。

【译文】

齐景公带领百官来到淄水岸观光赏景,景公同晏子悠闲地站在观景台上。忽然,齐景公不无感慨地长叹一声道:“唉!假使可以长期拥有国家,并且能够完整地传给子孙后代,那岂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

晏子回答“我听说自古以来,圣明之君并不是无所作为就能确立自己的地位,百姓也不是没有原因就凭空来归顺的。如今,君王的政令使国家秩序混乱,而且以邪僻的行为背弃百姓很久了,却口口声声说要长久拥有它,这样岂不是太难了吗?我听说过这样一个道理:能长久拥有国家的人,都是能够穷尽善行而为仁政的人。虽然普天之下诸侯众多,都各自独立,但是,只有能够穷尽善行,自始至终都能施行仁政的人,才能成为首领;众多学子一同学习,唯有能穷尽善行,始终如一专心学习的人才能成为师长。”

从前,我们的先君桓公,当他刚刚登基便任用贤良,而且大力称誉美德,使面临衰亡的国家依靠他的仁政而得以存在,使陷于危难的国家仰仗他的善行而得以安定。所以,百姓都喜欢他而去拥护他,而且得到了世人高声赞颂并去推崇他的德行仁政。那些被派到远方征伐强暴,奔波辛苦的人并不疾恶他;驱使天下诸侯去朝拜天子,诸侯们也不会心生怨恨。在那时候,像他这样盛名的君王,再也找不到能比他更好的了。然而,桓公到了晚年的时候却一步步走向衰亡,他整日里怠惰于德行、放纵享乐,身陷于宫人嫔妃近侍的包围之中不理朝政,至于谋略国家大事只去听信奸佞的宦官竖刁。因此,渐渐地百姓深受其苦,便开始痛恨他的政令,而世人也开始对他的行为产生非议,所以,后来他死在胡宫之中也没有人以君王之礼为他举丧,甚至身体腐烂、尸虫都爬出来了,也无人为他收尸。在那个时候啊,就连万恶的桀王、纣王的死也不能比他更凄惨了。《诗经》上曾说:‘凡事无不有开始,然而行事能有所克制,能够做到善终的人却很少。’不能穷尽善行而做到善始善终的人,就不能将他们举荐给君王,使其协助完成帝王之业。

“如今的君王治理民众就像对待贼寇仇人似的,看到善行好像躲避热病一样,无所顾忌地混乱国政而危害贤良,久而久之,一定会违背民众,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平民放纵私欲,无节制地搜刮,甚至残暴地杀戮臣下,长此以往,恐怕灾祸就要降于自身。晏婴我年纪已经老了,不能随时听命等待君王的差使了,如果君王的行为依旧不改变,那么,我只能坚守自己的节操老死而去了。”

景公登牛山悲去国而死晏子谏第十七

【原文】

景公游于牛山[1],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2]去此而死乎!”

艾孔、梁丘据[3]皆从而泣。晏子独笑于旁,公刷[4]涕而顾晏子曰:“寡人今日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涕泣,子之独笑,何也?”

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勇者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将常守之,则吾君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5]处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不仁之君见一,谄谀[6]之臣见二,此臣之所以独窃笑也。”

【注释】

[1]游:游览。牛山:山名,在今山东省淄博市。因齐景公登上牛山想到终有一死而悲哀下泪。后以“牛山叹”“牛山泪”“牛山悲”“牛山下涕”,比喻为人生短暂而悲叹。

[2]滂滂:这里指波澜壮阔、气势庞大的意思。

[3]艾孔:春秋时齐国大夫,齐景公的宠臣,因封邑在艾(今山东沂源县西南),一说艾陵(今山东泰安东南),而得氏,他的后代称为艾氏,成为艾氏始祖。故《通志·氏族略》说:艾氏为“春秋大夫艾孔之后”。梁丘据:齐侯姜尚后裔,精通《易学》,崇尚自然科学,春秋时期齐国的大夫,深受齐景公的赏识,后受封地于山东梁丘,便以封地为姓,成为梁丘姓始祖。按文献记载,梁丘据为人热情开朗,虚心好学,且善于揣摩齐景公的心思,所以齐景公对其关爱有加。

[4]刷:用刷子一类的工具清除某些东西。这里是擦拭眼泪之意。

[5]迭:更迭,交替、轮流。

[6]谄谀(chǎn yú):谄媚阿谀。指擅长阿谀奉承的人。

【译文】

齐景公到牛山游玩,站在山顶上临风向北眺望,当目光落到他自己的国都,却忽然流着眼泪说:“为什么拥有如此波澜壮阔、宏大的国家,历代君王都要永久地离开这里,而终有一天我也要死去呢!”

侍立身旁的艾孔和梁丘据两位大夫,看到齐王哀伤地哭泣,也都跟着景公一起哭了起来。唯独晏子看着他们此刻的样子,禁不住在一旁笑出声来。景公很奇怪,然后擦干眼泪,回头看着晏子说:“我今天来到此地游览,心里忽发悲伤之情,艾孔与梁丘据都跟着我一起哭,您却在那里独自发笑,为什么?”

晏子泰然自若地回答说:“假如能让圣贤之人长久地守在这壮阔的国都里,那么太公、桓公就会长久地守在这里了;假如使勇武的人能够长久地守住这一切,那么庄公、灵公就会长久地守在这里了。如果这些君王都能活着守在这个王位之上,那么我尊敬的君王您,怎么可能得到现在的位置而成为国君站立在这里呢?因为他们依次为君,又依次死去,才轮到君王您啊。而您却独独为这件事而流泪,这就是不仁德。如今,我看到了一个不仁德的君王,又看到了两个谄媚阿谀的臣子,这是我独自发笑的原因啊。”

景公游公阜一日有三过言晏子谏第十八

【原文】

景公出游于公阜[1],北面望睹齐国曰:“呜呼!使古而无死,何如?”

晏子曰:“昔者上帝以人之殁[2]为善,仁者息焉,不仁者伏[3]焉。若使古而无死,丁公、太公将有齐国,桓、襄、文、武将皆相之,君将戴笠衣褐,执铫耨以蹲行畎亩之中[4],孰暇患[5]死!”公忿然作色,不说[6]。

无几何而梁丘据御六马而来,公曰:“是谁也?”晏子曰:“据也。”公曰:“何如?”曰:“大暑而疾驰,甚者马死,薄者马伤,非据孰敢为之!”

公曰:“据与我和者夫!”晏子曰:“此所谓同也。所谓和者,君甘则臣酸,君淡则臣咸。今据也甘君亦甘,所谓同也,安得为和!”公忿然作色,不说。

无几何,日暮,公西面望睹彗星,召伯常骞,使禳[7]去之。晏子曰:“不可!此天教也。日月之气,风雨不时,彗星之出,天为民之乱见[8]之,故诏之妖祥,以戒不敬。今君若设文而受谏,谒圣贤人,虽不去彗,星将自亡。今君嗜酒而并于乐,政不饰而宽于小人,近谗好优[9],恶文而疏圣贤人,何暇在彗!茀孛[10]也,又将见矣。”公忿然作色,不说。

及晏子卒,公出,背而泣曰:“呜呼!昔者从夫子而游公阜,夫子一日而三责我,今孰责寡人哉!”

【注释】

[1]公阜:高大的土山,齐国的地名。阜:没有岩石的地方为阜。

[2]殁:亦称“没”,终了,死去的意思。

[3]伏:这里是被降服、屈服、治服的意思。

[4]执铫耨(tiáo nòu):手里拿着锄草的大锄。铫:大锄。耨:一种种田的用具。畎亩(quǎn mǔ):田间,田地。

[5]患:忧患。这里是担忧,害怕之意。

[6]说:同“悦”,喜悦,高兴的样子。

[7]禳(ráng):祭祀名。消除灾殃,祛邪除恶之祭。

[8]见:同“现”,出现,显露、显示之意。

[9]优:古代指表演乐舞、杂戏的艺人。

[10]茀孛(fú bèi):茀:通“孛”,即彗星。孛:亦彗星之类。以为不祥之兆,预示有兵灾悖乱发生。

【译文】

齐景公出宫到公阜去游玩,站在这座高大的土山之上向北远望,看见齐国的都城,感叹道:“唉!假使自古以来就没有死亡,那将会是怎样呢?”

晏子说:“回忆往昔的论述,天帝认为人死是好事,因为好人因此而得到安息了,坏人也如同被降服一样停止作恶了。如果自古就没有死亡,丁公、太公将永久是齐国的国君,桓公、襄公、文公、武公都会躬身辅佐国家,而君王您将会是头戴斗笠,身穿短衣,拿着种田的大锄头,蹲行在田野之中辛苦劳作,哪里还有闲暇时间去忧虑死亡啊!”景公听后非常生气地变了脸色,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

不多时,梁丘据驾着六匹马拉的车飞驰而来,一路尘土飞扬。景公问:“远处那是谁来了?”晏子说:“是梁丘据。”景公问:“你怎么知道?”晏子说:“在如此大热天却驾车飞速奔驰,重者马会累死,轻者马会累伤,如果不是梁丘据,还有谁敢这样做!”景公说:“梁丘据和我算是相和的人吧?”晏子说:“这不过是所说的苟同罢了。真正所谓的相和,应该是君王说甜,则臣下说酸;君王说淡,则臣下说咸。而现在粱丘据说甜君王也说甜,这只能算是所说的苟同罢了,又怎能说是相和呢?”景公再一次生气地变了脸色,心里很不高兴。

没多大一会儿,夜幕降临,齐景公向西遥望天空,刚好看见了彗星,便下诏伯常骞,让他准备消除灾殃,施祛邪除恶之祭去除彗星带来的邪气。晏子说:“不可以!这是上天带来的警示教诲啊!日月所穿行的云气薄厚、风雨不定时而来以及彗星的出现,这些都是上天因为人世的混乱而显现出来的,所以上天诏用凶吉之兆警告那些对天神不敬的人。现在君王若能开设文教推行礼治,而且能够广纳谏言,拜谒任用圣贤之人。即使不去摆设祛邪除恶之祭,彗星之灾也会自己消亡。然而现在君王酷好饮酒又放纵享乐,不勤力修治国政而宽容邪恶之人,亲近谗佞之徒而且喜好那些歌舞杂戏之类,厌恶礼乐制度却疏远圣明贤能之人,再这样下去,岂止是彗星不时出现,连茀孛这样的星宿啊,也将再次出现。”景公听了这番话以后,更加生气地变了脸色,很不高兴。

直到晏子死后,景公上朝或是出游之时,每当想起晏子,就会背转身子悲泣道:“唉!从前和先生一起游览公阜,先生曾在一天里三次谏责于我,如今还有谁能来谏责我呢!”

景公游寒涂不恤死胔晏子谏第十九

【原文】

景公出游于寒涂,睹死胔[1],默然不问。晏子谏曰:“昔吾先君桓公出游,睹饥者与之食,睹疾者与之财,使令不劳力,籍敛[2]不费民。先君将游,百姓皆说曰:‘君当幸[3]游吾乡乎!’今君游于寒涂[4],据[5]四十里之氓,殚[6]财不足以奉敛,尽力不能周役,民氓饥寒冻馁,死胔相望,而君不问,失君道矣。财屈力竭,下无以亲上;骄泰奢侈,上无以亲下。上下交离,君臣无亲,此三代之所以衰也。今君行之,婴惧公族之危,以为异姓之福也。”公曰:“然!为上而忘下,厚藉敛而忘民,吾罪大矣。”于是敛死胔,发粟于民,据四十里之氓不服政其[7]年,公三月不出游。

【注释】

[1]胔(zì):指带有腐肉的尸体。

[2]籍:本意薄书。此指登记。敛:征敛。

[3]幸:驾幸。这里是希望之意。

[4]寒涂:齐国地名。

[5]据:同“居”,居住。氓:平民。古代称外来的平民为氓,这里指平民百姓。

[6]殚(dān):尽。用尽、倾尽、竭尽的意思。

[7]其(读jī):通“期(jī)”,一整年。

【译文】

齐景公出宫到寒途游玩,看见暴露在路边的腐烂尸体,他沉默而过却没有过问。晏子见此情景上前进谏说:“以前我们的先君桓公出游的时候,看见饥饿的人就给他们吃的,看见生病的人就给他们钱物,让他们去医治。即使派遣徭役也不劳损民力,登记征敛赋税从不苛刻百姓耗费民财。所以先君桓公每次将要出宫巡游,百姓都高兴地说:‘国君该驾幸到我们这里巡游了吧?’如今君王您到寒涂巡游,居住在这里方圆四十里的平民百姓,倾尽家里所有钱财也不够交纳官府赋敛,竭尽全力也不能完全地完成徭役。致使百姓饥寒交迫,死尸一个接着一个举目可见,可谓遍布山野,而国君您竟视而不见,不去过问,这样的行为就是有失为君之道了。如果钱财不足,体力竭尽,百姓就没有什么可以敬爱君王的理由;如果您只知道骄恣放纵,奢华享乐,那么国君就不能前去亲近百姓。如此上下没有交合,只有离心,以致君臣不能相互亲近,这也正是夏、商、周三个朝代衰亡的原因啊。今天君王的行为,我担心会是王族的倾危之患,将会变成异族姓氏的福音啊。”景公幡然醒悟,说:“你说得对!身为君上而忘了臣下,只注重过多地征敛赋税而忘了百姓的生活疾苦,我的罪过真是太大了。”

于是,收殓了死尸给予安葬,并给当地的百姓发放粮食,而且居住在此方圆四十里的百姓,一整年不服徭役,为了节省开销,景公三个月不出游。

景公衣狐白裘不知天寒晏子谏第二十

【原文】

景公之时,雨雪三日而不霁[1]。公被[2]狐白之裘,坐堂侧陛[3]。晏子入见,立有间,公曰:“怪哉!雨雪三日而天不寒。”

晏子对曰:“天不寒乎?”公笑。

晏子曰:“婴闻古之贤君饱而知人之饥,温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劳。今君不知也。”公曰:“善!寡人闻命矣。”

乃令出裘发粟,与饥寒。今所睹于涂者,无问其乡;所睹于里者,无问其家;循[4]国计数,无言其名。士既事者兼[5]月,疾者兼岁。

孔子闻之曰:“晏子能明其所欲[6],景公能行其所善[7]也。”

【注释】

[1]霁(jì):雨雪停止,天已放晴。有雨后云气之意。

[2]被:通“披”,指肩上披着。

[3]陛:“陛”疑为“階”之误。

[4]循:通“巡”,这里指巡视的意思。

[5]兼:这里指代重叠,或者是两个的意思。

[6]欲:想要,指自身的愿望。

[7]善:这里指善行,德政。

【译文】

景公在位之时,有一年冬天,连下三天大雪还不放晴。景公身上披着用狐狸腋下白毛做的皮衣,坐在正堂前的一侧台阶上,看屋外雪景。这时,晏子进宫谒见,站了一会儿,景公说:“真是奇怪啊!连续下了三天雪,可是天气并不寒冷。”晏子回答说:“天气不冷吗?”景公笑了。

晏子说:“我听说古代贤德的国君自己吃饱的时候,却知道还有一些人正在忍受饥饿,自己穿暖却能懂得别人的寒冷,而自己安逸之时,却能深知别人的劳苦。可是现在君王声称外边不冷,可见是不知道别人的寒冷了。”景公说:“说得好!我听从您的教诲了。”

于是,便命人发放皮衣和粮食给那些正处于饥饿寒冷之中的人。景公命令官吏,凡是在路途之上见到的饥寒之人,不必问他们来自哪个乡里;如果是在里巷之中见到的,不必问他们是哪一家的;派遣官员巡视全国,只需统计饥寒人口的数字,不必记录他们的姓名。读书之人已任职的就先发给他们两个月的粮食,如果是病困的人就发给他们两年的粮食。

孔子知道这件事以后说:“晏子能阐明他自己所要达成的愿望,景公能施行他所认识到的德政,这都是难能可贵的善行啊!”

景公异荧惑守虚而不去晏子谏第二十一

【原文】

景公之时,荧惑守于虚[1],期年不去。公异之,召晏子而问曰:“吾闻之,人行善者天赏之,行不善者天殃之。荧惑,天罚也,今留虚,其孰当之?”晏子曰:“齐当之。”

公不说,曰:“天下大国十二,皆曰诸侯,齐独何以当?”晏子曰:“虚,齐野[2]也。且天之下殃[3],固于富强,为善不用,出政不行,贤人使远,谗人反昌,百姓疾[4]怨,自为祈祥,录录强食[5],进死何伤!是以列舍[6]无次,变星有芒,荧惑回逆,孽星在旁,有贤不用,安得不亡!”

公曰:“可去乎?”对曰:“可致[7]者可去,不可致者不可去。”公曰:“寡人为之若何[8]?”对曰:“盍[9]去冤聚之狱,使反田矣;散百官之财,施之民矣;振[10]孤寡而敬老人矣。夫若是者,百恶可去,何独是孽乎!”公曰:“善。”行之三月,而荧惑迁。

【注释】

[1]荧惑:火星的别名,因为在星空中它时隐时现,令人迷惑,故而得此名。虚:二十八星宿中北方玄武七宿的第四宿,实有两颗。齐国所对应的是天区是虚、危二宿天区,所以称为“于虚”。

[2]野:视野、分野。指界限、范围之意。

[3]殃:灾殃。

[4]疾:疾恶。这里指憎恶的意思。

[5]录录:这里指次第、次序、陆续之意。食:古代把“吐而复吞”称为“食”。这里为食言、背弃之意。

[6]舍:居住的房舍。此处是星宿居留的位置之意。

[7]致:这里为控制之意。引自《管子·君臣下》中“民用,则天下可致也”。

[8]若何:即如何。这里是怎么办的意思。

[9]盍(hé):表示反问或疑问。这里是指“何不”之意。

[10]振:古同“赈”,这里是赈济、救济的意思。

【译文】

齐景公时期,天空中的荧惑之星在北方玄武七宿的虚宿天区之中停留,有一整年的时间都没有离去。齐景公认为这件事很怪异,于是就召来晏子,并且问道:“我听过这样的说法,如果人去做善事,上天就会奖赏他,对于不做善事的人,上天就会降下灾殃使他遭到祸害。荧惑星,是上天的惩罚之星啊,现在停留在虚宿久久不去,那么该由谁来承担这场灾殃呢?”晏子不假思索地说:“齐国承担它。”

齐景公很不高兴,说:“目前天下较大的国家就有十二个,都号称诸侯国,凭什么要我齐国独自承担灾殃?”晏子说:“因为这虚宿所在的天区,正好对应齐国的分野范围啊。况且,普天之下的灾殃,本来就源于富庶强盛的国家,即便是大国,倘若国君对于做善事的人不任用,颁布的政令不认真施行,圣贤之人被冷落疏远,奸佞谄媚的小人反倒是得到宠溺而日渐昌盛,这样一来,平民百姓自然就会心生憎恶,甚至无比怨恨,却无能为力,所以只能自己默默地祈求吉祥,恐怕接下来陆续就会出现背弃远离之事,如此使国家进入死地是何等悲伤!也正因为这样,天空的星宿排列位置没有了次序,变化莫测的星星展现光芒,荧惑之星去而复返,灾孽之星闪烁在一旁,而拥有贤能之人却不被任用,这样的国家怎么能不灭亡!”

齐景公惊诧地问道:“可以去除这些吗?”晏子回答说:“招来荧惑的人自然可以使它离开,因为能够控制的就可以使他消除,不可以控制的就不能消除。”

景公说:“那么我该怎样做才好呢?”晏子回答道:“何不打开牢狱,释放那些受冤枉而被监禁的人,使他们能够返回田间务农;分散百官手中的钱财,布施给贫苦的百姓;赈济孤寡之人而且还要敬爱那些年老体衰的人。君王如果能成为这样的人,那么诸多恶事都能去除,又何况唯独这等灾孽之星呢!”景公说:“好。”

按照晏子所说的谏言,景公施行了三个月,荧惑之星果然消失了。

景公将伐宋梦二丈夫立而怒晏子谏第二十二

【原文】

景公举兵将伐宋,师过泰山,公梦见二丈夫立而怒,其怒甚盛。公恐,觉,辟门召占梦者[1],至。公曰:“今夕吾梦二丈夫立而怒,不知其所言,其怒甚盛,吾犹识其状,识其声。”占梦者曰:“师过泰山而不用事[2],故泰山之神怒也。请趣召祝史祠乎泰山则可[3]。”公曰:“诺。”

明日,晏子朝见,公告如占梦者之言也。公曰:“占梦者之言曰:‘师过泰山而不用事,故泰山之神怒也。’今使人召祝史祠之。”晏子俯[4]有间,对曰:“占梦者不识[5]也,此非泰山之神,是宋之先汤与伊尹也。”公疑,以为泰山神。

晏子曰:“公疑之,则婴请言汤、伊尹之状也。汤质晳而长[6],颜以髯,兑上丰下,倨[7]身而扬声。”公曰:“然,是已。”“伊尹黑而短,蓬而髯,丰上兑下,偻身而下声。”公曰:“然,是已。今若何?”

晏子曰:“夫汤、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不宜无后。今惟宋耳,而公伐之,故汤、伊尹怒,请散师以平宋。”景公不用,终伐宋。晏子曰:“伐无罪之国,以怒明神,不易行以续蓄,进师以近过,非婴所知也。师若果进,军必有殃。”

军进再舍,鼓毁将殪[8]。公乃辞[9]乎晏子,散师,不果[10]伐宋。

【注释】

[1]辟门:打开门。占梦者:善于占卜梦境之人。

[2]不用事:没有进行祭祀典礼。

[3]趣:同“促”,这里是催促、督促之意。祝史:男巫,即庙祝,是祭祀的时候主持祝告的人。祠:祭祀。

[4]俯:这里是低头沉思的意思。

[5]识:识别,知道之意。

[6]晳:白皙。多指皮肤白。长:修长。这里是指身材高大的意思。

[7]倨(jù):直而曲折;微曲之意。

[8]舍:这里指行军住宿之意。殪(yì):死亡。

[9]辞:这里是言说之意。

[10]果:这里指结果、实现。一般情况下,跟预期相合的都可称为有果,没有实现的为不果。

【译文】

齐景公发兵要去攻打宋国,军队路过泰山,在夜晚睡觉时,景公梦见两个男子愤怒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且,他们是怒气极其旺盛的样子。景公十分害怕,一下子被惊醒,连忙开门传召占卜解梦之人,占梦之人火速赶到,景公对他说:“今天晚上我梦见两个男子站在我的面前,而且十分愤怒的样子,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他们的怒气极其旺盛。不过,我还记得他们的长相体态,也能识别他们的声音。”占梦之人说:“君主不必惊慌,那是因为齐国军队路过泰山却没有进行祭祀,所以泰山之神就发怒了。请君主催促下臣召来庙祝进行祭祀泰山就可以了。”景公说:“哦,好的”。

第二天清晨,晏子朝见景公,于是,景公便将梦中之事如同告诉占梦之人一样全都告诉了晏子。随后景公说:“占梦之人对我说:‘是因为齐国军队路过泰山却不进行祭祀,所以泰山之神发怒了。’现在我已经派人传召祝史准备祭祀泰山了。”晏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回答说:“占梦之人并没有识别真相啊,其实,这二人并不是泰山之神,而是宋国的祖先商汤和伊尹罢了。”

景公不相信,依旧认为是泰山之神。晏子说:“如果君主怀疑我说的话,那么,我只好描述一下商汤和伊尹的相貌体态了。商汤的肤质白皙,而且个子修长,面庞两侧长有胡须,面庞上部狭窄下部丰满,身子稍有弯曲,但说话声音高扬。”景公说:“是的,是这样。”“伊尹皮肤黝黑而且个子矮小,头发蓬松而且是两颊长有胡须,面庞是上部丰满而下部窄小,身体稍有佝偻而声音低沉。”景公说:“是的,是这样。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晏子说:“那商汤、太甲、武丁、祖乙,都是天下间使国家兴盛的圣德之君啊,不应该没有后代。当今只剩下宋国是他们的后人了,而现在君主要讨伐宋国,所以商汤、伊尹生气了,去梦中见您,是想请您撤回军队,以保宋国子民平安。”然而,景公并没有采纳晏子的谏言,最终还是决定去攻打宋国。晏子说:“去讨伐无罪之国,定会以此而触怒神明,如果不改变攻伐行事来延续两国友好,霸道的攻伐就是在接近灾祸,那么后果就不是我晏婴所能知道的了。攻伐的军队如果还要继续前进,那么将士一定会有灾殃。”

齐国军队继续向前行进,当再一次宿营的时候,果真战鼓毁坏,一名将领死亡。景公于是连忙向晏子言说撤回军队之意,因此,齐国没能实现攻伐宋国的计划,便中途折返而归。

景公从畋十八日不返国晏子谏第二十三

【原文】

景公畋于署梁[1],十有八日而不返。晏子自国往见公。比[2]至,衣冠不正,不革[3]衣冠,望游[4]而驰。公望见晏子,下而急带[5]曰:“夫子何为遽[6]?国家无有故乎?”晏子对曰:“不亦急也!虽然,婴愿有复也。国人皆以为君安野而不安国,好兽而恶民,毋乃不可乎?”

公曰:“何哉?吾为夫妇狱讼之不正乎?则泰士[7]子牛存矣;为社稷宗庙之不享乎?则泰祝[8]子游存矣;为诸侯宾客莫之应乎?则行人[9]子羽存矣;为田野之不僻、仓库之不实?则申田存焉;为国家之有余不足聘[10]乎?则吾子存矣。寡人之有五子,犹心之有四支[11],心有四支,故心得佚[12]焉。今寡人有五子,故寡人得佚焉,岂不可哉!”

晏子对曰:“婴闻之,与君言异。若乃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可;得令四支无心,十有八日,不亦久乎?”公于是罢畋而归。

【注释】

[1]畋(tián):这里是打猎的意思。署梁:齐国地名。

[2]比:及,等到之意。

[3]革:变革。这里是更改、更换的意思。

[4]游:同“旒(liú)”,古代旌旗下方的垂饰物。

[5]带:这里指衣服上的佩带。

[6]遽(jù):本意为立刻、马上之意。这里是急速的意思。

[7]泰:泰,通“太”,大的意思。泰士:即大士,齐国的官名。

[8]享:古时烹饪、享献、亨通都作“享”。这里是贡献、祭祀的意思。泰祝:即为大祝史。祝史,就是男巫,在古代朝廷里是指主管祭祀仪式的官员。

[9]行人:这里指专门负责国家外交的使臣。

[10]聘:这里是探问、访问的意思。

[11]支:通“肢”,肢体。四支,即为“四肢”。

[12]佚(yì):通“逸”,这里是安逸的意思。

【译文】

景公悠闲地到署梁一带去狩猎,连续十八天都没有回宫治理朝政。于是,晏子从国都前往署梁去拜见景公。等到了那里的时候,晏子早已衣冠不整,但他全然不顾,也不重新更换衣帽,远远地望见景公仪仗队上空飘扬的旌旗就疾驰而来了。

景公看见晏子匆匆赶来,便急忙走下马车,整理一下衣服上的佩带问道:“先生为什么这样急速奔来,国家不会是有什么变故了吧?”晏子回答说:“其实也不算太紧急。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想要向君王有所复告,希望您能就此返回宫中。现在,齐国人民都以为君王安心于郊野狩猎而不安于打理国事,甚至是喜好野兽而厌恶人民,这样下去恐怕不可以吧?”

景公说:“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我审理夫妇间的诉讼案件不公正吗?那么,还有大士子牛在呀;是国家社稷宗庙没有贡献祭祀的物品吗?那么,有大祝子游在呀;是各国诸侯宾客来往没有接待之人吗?那么,有专门负责外交的官员子羽在呀;是因为齐国的田野没有人去开辟,粮仓国库不充实吗?那么,有申田在呀;是因为国家的余亏无人管理、不足以访问他国吗?那么,有我的晏子先生你在呀。我有你们五个忠诚的大臣,就像心拥有了四肢一样。因为心有了四肢的辅助,所以心就能够安逸了。现在我有你们五个人的辅佐,所以我就能够安逸了啊,难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晏子回答:“我听说的,和君王您说的有所不同。如果说心拥有了四肢,心就能得到安逸,可以;那么,假如让四肢没有了心的支配,一连十八天,这不也是太长久了吗?”景公听了晏子的一番话,觉得不无道理,于是便停止了郊野狩猎,带领随从回到了国都。

景公欲诛骇鸟野人晏子谏第二十四

【原文】

景公射鸟,野人[1]骇[2]之。公怒,令吏诛[3]之。

晏子曰:“野人不知也。臣闻赏无功谓之乱,罪不知谓之虐[4]。两者,先王之禁也;以飞鸟犯先王之禁,不可!今君不明先王之制,而无仁义之心,是以从[5]欲而轻诛。夫鸟兽,固人之养也,野人骇之,不亦宜[6]乎!”

公曰:“善!自今已[7]后,弛[8]鸟兽之禁,无以苛民也。”

【注释】

[1]野人:这里指在野之人,即不在朝廷为官、无爵无禄的平民百姓。

[2]骇:害怕,惊吓。

[3]诛:诛杀,杀死。

[4]虐:这里指侵害、残害之意。

[5]从:同“纵”,指随自己心意行事,这里有放纵之意。

[6]宜:合适;应当之意。

[7]已:同“以”。

[8]驰:这里是解除之意。

【译文】

景公到野外游猎,看见一只大鸟,便开弓射向大鸟,这时,乡野里有人惊飞了鸟,景公顿时大怒,命令官吏前去杀掉此人。

晏子见状,连忙过来躬身说道:“君王,这乡野之人定是不知道您在这里射鸟。我听说奖赏无功之人叫作乱政,降罪于不知情之人叫作残害。这两件事,都是先王的禁令啊。因为飞鸟的缘故而触犯先王的禁令,这样做万万不可!如今的君王不明白先王法令的涵义,而且没有仁爱之心,因此放纵自己,随心所欲而轻易杀人。那些野外的鸟兽,本来就不是经人喂养的啊,乡野之人无意间惊走它,不也是应当的吗?”

景公听了以后,说:“好!从今以后,解除对捕猎时的禁令,不要用它来苛责百姓了。”

景公所爱马死欲诛圉人晏子谏第二十五

【原文】

景公使圉人[1]养所爱马,暴死。公怒,令人操刀解[2]养马者。是时晏子侍前,左右执刀而进,晏子止而问于公曰:“尧舜支解[3]人,从何躯始?”

公矍然[4]曰:“从寡人始。”

遂不支解。公曰:“以属狱。”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为君数之,使知其罪,然后致之狱。”公曰:“可。”

晏子数之曰:“尔罪有三,公使汝养马而杀之,当死罪一也;又杀公之所最善马,当死罪二也;使公以一马之故而杀人,百姓闻之必怨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汝杀公马,使怨积于百姓,兵弱于邻国,汝当死罪三也。今以属狱。”

公喟然[5]叹曰:“夫子释之!夫子释之!勿伤吾仁也。”

【注释】

[1]圉(yǔ)人:养马的人。古时专门掌管皇宫养马放牧的官员。

[2]解:肢解,是古代使用的一种酷刑。

[3]支解:肢解之意。支:通“肢”。

[4]矍(jué)然:惊惧的样子;

[5]喟(kuì)然:这里指长声叹息之意。

【译文】

景公派养马人专门饲养他所心爱的骏马,有一天,一匹骏马突然死了,景公知道后勃然大怒,命令掌管刑罚的官吏拿刀前去肢解这个养马的人。当时晏子正陪侍在景公身边,景公的侍从拿着刀进来领命准备执行的时候,晏子制止了他们并面向景公问道:“尧、舜规定肢解人,是从谁的躯体开始的?”景公显露出很惊惧的样子说道:“是从寡人自身开始的。”

于是就不再执行肢解了。景公又说:“可以把他送到死囚牢狱去了。”晏子说:“这个人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就死了,我替君王一一列举他的罪状,让他知道自己都犯下了什么罪责,然后再送往牢狱,也好让他伏罪。”景公说:“行。”

晏子列数他的罪名:“你的罪名有三个:主公派你精心饲养骏马,你却让马死了,这当是处死你的第一条罪状;况且死掉的又是景公最喜欢的上等好马,这是你当死的第二条罪状;你使主公因为一匹马的原因而去杀人,百姓听说这件事以后必定会怨恨我们的国君,各路诸侯听说这件事以后一定会轻视我们齐国,你害死了主公的马,使怨恨积聚于百姓之中,使军队士气弱于邻国,这是你当死的第三条罪状了。现在让他进监牢去吧。”

景公听了这番话,不无感慨地长声叹息道:“先生放了他!先生放了他!不要因为此事败坏了我的仁德之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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