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山中七绕八绕的,终于走到了那个山洞前。李穆然看洞口被石头泥土堵得死死的,外边还浇了一层灰,不由脸色又是一变。听石氏的意思,这山洞应该是没有退路的,这么小的洞,被封得这么死,莫说冬儿没吃没喝能熬过两天,就是呼吸恐怕也不够。
李富和李贵都带着铁锨,不等李穆然下令,便冲上去挖土。然而“当当”两铲下去,那层灰上只起了两个白印,竟丝毫无损。
李穆然瞪向严国英。严国英满口是血地笑道:“傻小子,这叫做‘金刚顶’,是上乘的墓穴封土。不要说是铁锨,就是你手中利剑,也斩不开。”他说到得意处,仰面“哈哈”笑着,嘴里的血呛进了喉咙,又不禁大声咳嗽了起来。
石氏见李穆然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忙央求道:“我真不知道这件事啊!你刚才答应过了,要放我的!”
严国英又道:“我告诉你,这山洞很小,后边没路!那天晚上,那个丫头和姓庾的说话的声音都能传出来!你别想着救她了,山洞里边我放了‘夺魂烟’,一个晚上能毒死十个人,更何况他们又闷了这么久!”
李穆然还不死心,抽出无名剑就向灰土上砍去。一剑斩下,虎口出血,那灰土竟也只破了浅浅一道口子。他听了严国英的话,只觉五内俱焚,手扶着灰土层,怔怔地落下了泪来。他只想和冬儿一起死了,恨不得和她一起被关在里边的是自己。可是偏偏一道灰土,就是天人永隔,再见无期。
他想到两人最后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哭着的,她在自己怀中哭喊着说自己待她太狠心,要自己放她走,可是却连个弥补的机会也不给他了。
她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能再想她了。李穆然一闭眼,就仿佛能见到她的样子,她就在山洞里,扶着这面石头墙,她在喊着自己去救她,一直喊到发不出声音,一直喊到死。她一定一直在等着自己能来,可是到最后还是失望了。她死的时候,会恨自己么?恨自己狠心带她出来,恨自己狠心带她搅进这些事情来,恨自己狠心不来救她。
李穆然捂着胸口,扶着灰土缓缓坐了下来。他潸然泪下,头顶着灰土,哭得无声无息。
天知道,他那么爱她!
李穆然的手下把路上的死尸处理得当,也沿着路上的记号来到山洞前。其中一人要上前报告,仙莫问见了,忙一把拉住,食指在唇上嘘了一声,让几人先静静站在一旁。
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只静静地见领头人跪在灰土前,哭得浑身颤抖,却不发一声。这些人都是铁石心肠的,可到了这时,竟不由得也红了眼圈,只觉心里憋得难受。严国英和石氏被捆成了粽子丢在一旁,石氏不敢出声,严国英却是一心求死。他见李穆然哭得如此痛苦,一开始还调侃了几句,结果李穆然没起来杀他,倒是李顺不由分说,上前便赏了他十几个耳光,抽得他满嘴的牙都掉了。
仙莫问捡了块石头把严国英的嘴堵了起来,继而站在李穆然身边候着。他离李穆然最近,只见他整张脸都变成了赤红色,唇上都是鲜血,也不知是咬的,还是受了内伤。仙莫问暗道不好,这样下去,百将恐怕要大病一场,总要让他出了这口气才好。他正想上前,就见李穆然的手重重在灰土上拍了一下,继而,整个人站了起来。
严国英纵然不怕死,这会儿也不由身子一震;石氏在他旁边蜷着,更是怕到了极点。
李穆然仍旧背对着二人,他仰头深吸了口气,忽地大吼了一声,无名剑一下子便划到了严国英眼前。
严国英一阖眼,却觉鼻尖一凉,并无痛楚,他睁开眼睛,见剑尖就在眼前,微晃着。
李穆然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冷冷看着他:“你想以命换命?岂不便宜了你!”
严国英被这话说得一股凉气冒遍全身,他嘴里出不来声,只拼命摇着头,忽地腿上一弹,用尽全身力气,向无名剑撞去。
李穆然身子向后一撤,严国英扑了个空,一下摔在地上,嘴里的石头也吐了出来。他能说话,立刻破口大骂道:“你这小畜生,方才答应的都当狗屁么!”
李穆然眸光寒凉如水,满口冷言冷语:“我就说话不算话了,你能怎样?”严国英一怔,不知该说什么;石氏在旁听了,心知李穆然也定然不会放过自己了,双眼一翻,便昏死过去。
李穆然盯着两人,想着该怎么杀他们,可是心中转了几百个念头,竟没一个称心如意。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感受不到自己心中的痛苦更何况,就算他们痛苦又能怎样,冬儿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是恨极了两人,见石氏昏了过去,心想不能这么便宜她,便对手下道:“找些水来,把她的易容洗了。我不能见她这个样子,她不配。”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手下把石氏的易容去净,露出本来面目,这时石氏也已醒了过来,她看着李穆然,心知再瞒不过去,便柔声道:“公子,公子,你饶了我吧。我们也是故人啊。”仙莫问几人听她忽然称呼李穆然“公子”,都觉奇怪,心想这女人莫不是被吓得傻了,怎么口不择言起来。
然而她的声音听在李穆然耳中,却一如南阳时那般柔媚。李穆然大怒之中,也不禁惊讶失声:“你是翠锦?”
他记得翠锦,记得百花楼的那一晚。他记得那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有些傻傻的,明明是被自己暗算的,可是一觉醒来,却央求着自己为她遮挡。原来早在那时,姚苌便已派了人在自己身边,只是自己后知后觉,竟没看出来。
石氏见他的目光柔和了些,以为活命有望,又求了几声,却不料李穆然竟转头向手下吩咐道:“杀了她,好生埋了。”
石氏大声咒骂的声音终于渐渐归于虚无,李穆然旋即又看向了严国英。
仙莫问问道:“领头人,这人怎么处置?”
李穆然沉吟了一会儿,看了李顺一眼,道:“杀人你是行家,你来吧。”
李顺听了这句话,只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知自己接了个棘手的活,不知怎么做才能趁领头人的心意。然而李穆然却瞧也没瞧他,只是挥挥手,让他把严国英带下去处理,口中还冷冷的加了一句:“别告诉我你是怎么杀他的。”
李顺登时明白了过来。李穆然这话是在说,什么杀法,都平不了他心中那口怨气了。
李穆然的手下杀人的杀人,埋尸体的埋尸体,不出片刻,山洞前就只剩下李穆然和仙莫问两人。李穆然又回到洞口,手扶在灰土上,轻声道:“你看到了么,我为你报仇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杀人,可我一想到他们杀了你,就控制不住我自己。”
他静了静,又哽咽道:“我要走了。等我回来,我就带你回家。等回去了,有孙姨他们每天陪你说话,比这边要好很多。”
他说完了,回头对仙莫问道:“仙兄,麻烦你件事情。”
仙莫问忙道:“您吩咐。”
李穆然道:“杀了严国英的事情,我总该去跟上边说一下。正好朱序的消息我可以回报给大将军。”
仙莫问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问道:“您要回长安?”
李穆然点头道:“嗯。我不在的日子,这边的事情由你先负责。另外,找几个人把山洞挖开了。找到她她的尸体”他仰头深吸口气,有些说不下去。
仙莫问以为李穆然是想见冬儿一面,不由犯了难:“您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两三个月。这可等不了啊。”
李穆然道:“我知道。你把她化了,我要她的骨灰。多谢了。”语罢,他跌跌撞撞地走下了山,竟是不肯在这山洞前,再多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