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渊道:“怎么可能。他们看拿我没辙,不知谁拿出了一张字条,说我爹开玉宇阁时,族中入了五十万两银子作股,玉宇阁并不全是我家的。我那时傻了眼,只得跟他们立了约,如果我接下来一年不能让玉宇阁账上翻番,那就要把玉宇阁交出来,划归族产。”
冬儿道:“这条件,也未必太苛刻了些。你当时只是个孩子,又不懂做生意,那可怎么办才好?”
庾渊笑道:“你别急啊,现在玉宇阁不是好好地还在我手上么,那就是说我做到了。”
冬儿恍然,不觉莞尔道:“是啊。我真是糊涂,听你说得入神,倒忘了现在你还是东家。”
庾渊道:“我刚才只说了一条,那约定一共两条,第二条是说如果我做到了,那么一年之后,要连本带红,归还族中一百万两银子,从此玉宇阁才全算我家的。我当时年轻气盛,就又在那约定后,自己加了一条:如果我做到了,一百万两银子不仅算是买回玉宇阁,此后我庾家与颍川庾家也就再没关系。”
冬儿这才明白为什么当时来到建康,刘风清那位孙世伯会介绍庾清为‘玉宇庾家’,原来出处在这儿。
庾渊道:“我当时小,不知道一百万两是多少,也不知道我爹赚七十万两费了多大的力气,傻乎乎地都答应下来。结果真到自己接了手,才发现全不是想象的那样。不出十天功夫,原来的厨子和掌柜就都说家里出了事,跟我请辞。后来,就连伙计也一个一个地都走了。我提了他们的薪水,可还是没人肯留下帮我。”
冬儿倒也不傻,听他这么一说,便明白了过来:“是你族人在暗中使坏?”
庾渊目中略带赞赏,对她点了点头,道:“没错。他们想我自己放弃。我坚持着不肯,最惨的时候,厨子没了,伙计也没了,新来的掌柜不会算账,全靠我一个人。想叫家丁帮我,我娘又骂我,只有我贴身的仆从肯来。那时我自己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哑着嗓子哭,没有人帮我,也不能叫我娘和弟弟看见,哭完了,还要笑着出来招呼客人。没有人是生来就带着面具的,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是那时一步步变过来的。”
冬儿想起以前吃过他做的菜,便道:“你的厨艺,也是那时练的?”
庾渊笑道:“小时候跟我爹学过一阵子,后来玉宇阁里没了厨子,自然要自己顶上。那会儿做得很不好,成天被人骂。”
冬儿笑道:“那有什么的,我十岁的时候,做的东西别说入口了,都不能吃。”
庾渊道:“你也会做菜?什么时候做给我尝尝,做得好的话,以后请你来当厨子。一千两银子一个月,和我自己一样,如何?”
冬儿“咯咯”笑道:“你别逗我啦。给你做菜吃没什么难的,想叫我当厨子,一千两银子可不够。你都是东家了,怎么还自己给自己发钱么?”
庾渊道:“做了东家,也不是所有钱都是我的,总要为我弟弟他们考虑。公进公帐,私进私账,免得以后说不清。”
冬儿看他处处考虑,不觉叹道:“真是难为你。只可惜他一直误解。”
庾渊黯然道:“也怪我。那时我成天忙着,没工夫管他,他跟我娘常在一起,又总去亲戚家串门,便被那些人带成了现在的脾性。我那时也只知道管他不缺钱花,不被人欺负,从没想过他平时听到看到的,都是什么。”
冬儿见他难过,温言劝道:“那天你救他的样子,我在边上瞧了都觉得感动,更不用提他自己了。你放心,你们两兄弟一定能重归于好的。”
庾渊道:“托你吉言,但愿如此吧。”
冬儿问道:“人都走光了,你后来是怎么赚那么多钱的?”
庾渊笑笑,道:“这很简单,我不是只做酒楼,我也做别的生意。”
冬儿疑道:“别的生意?”
庾渊道:“你和李穆然完全不一样,你们两个真的都是冬水谷的?怎么他机心重重,你却这么单纯。我方才说的话要是他听了,这会儿早猜出来我是做什么的了。”
冬儿听他又提到李穆然,垂头低声道:“我知道我笨,比不上你们这么聪明。”
庾渊忙道:“不是笨。你武功好,通文墨,又会做菜,又懂医术,怎么是笨呢?是你太纯良罢了。”
冬儿道:“不说这些。你先说你自己的事。”
庾渊道:“好。我有次累得在厨房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周围都黑了。我那时还怕黑,就匆匆出了屋子,结果来到院中,听见两个晋国官员在说打仗的事情。那时玉宇阁冷清得快变成鬼楼,他们觉得应该没什么人,却没想到一个小孩子在边上把他们的话一字不差得都记了下来。”
冬儿若有所悟:“你你把消息卖了?”
庾渊合掌笑道:“我就说你不笨嘛!我很恨这些人,怪他们气死了我爹,怪他们让我活得这么苦,我想这个国家早早得亡了。于是,我就把这个消息卖了。”
冬儿没想到他恨晋如此之深,可是想他年少可怜,也觉无可厚非,便问道:“那是什么消息?”
庾渊道:“桓冲让扬州的时间。他和谢安彼此换防,到时两边会有一段时间空档。这个时间段苻秦掌握不了,有了我的消息,他们倘若当年大举进军,破京口、破扬州,不是难事。可惜消息刚发出去,王猛去世,苻坚无暇他顾。这次机会,便错过了。”
冬儿叹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消息发出去,倘若他们真的大举南下,晋国生灵涂炭,又当如何?”
庾渊道:“自己家尚不可保,何以顾及旁人?这个消息我卖了三十万两银子,这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冬儿道:“难怪你说你不是我的敌人。那你的消息,是卖给严国英的?”
庾渊道:“我当时也不知是谁,只知道有个商人来找我,问我那天晚上两个官员在我的酒楼中说了些什么。那个人我只见过一面,后来再没见过他,想来是易容的。”他顿了顿,又道:“你和李穆然南下当细作,不也是为了秦国打晋国么?”
冬儿道:“是啊。这一仗在所难免,并非你我可以决定。说到底,我们都是小人物罢了。”
庾渊劝道:“你既然做了这一行,就别想得太多。南北统一了,总比连年征战来得好。更何况秦国清明,晋国腐化,这个天下由苻坚来管,是要好些的。”
他见冬儿怔怔出神,便道:“后来我招了很多人帮忙。其中二十八个人是我的心腹,这些人或多或少我曾施恩给他们,故而对我绝无二心。你今天见到的那三个,便在其中。”
他说到此时,往水面看去,见波光粼粼中,那洞口已经露出了一半。冬儿站了起来,道:“你瞧,我们能过去了!”
庾渊应了一声,道:“好。再等一刻,等洞口全露出来,我背着你游过去。”
冬儿想起方才溺水,仍是心有余悸:“我憋不了那么长时间的气。”
庾渊看着她,不觉失笑道:“你以为我方才是一直闭气游过去的?”
冬儿讪讪地瞧着他,道:“你再笑我,我就不和你说话了。”这一招他在谷中时对李穆然百试百灵,却没想到庾渊看她不高兴,也立时赔了笑:“我说错了,你别生气。你放心,我保证不让你的头没到水里去,随你怎么喘气,好不?”
冬儿道:“好。不过答应你说的事情,只能等下次了。”
庾渊粲然笑道:“今晚说吧。你不会以为这条水路过去,前边就是出口了吧?”
冬儿惊道:“今晚?”她话没说完,庾渊已跃进了水中,回头对她道:“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