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思绪转的很快，走至门边时，我顿住脚步，没有回身，只是低声道：“谢谢你让我住在西泠园——我不知道这园子的意义这么大。我很抱歉当时选了这个园子。其实如果你不让我住进去，我也可以理解的。你不用……这般待我。”
莫北没有说话。我叹口气道：“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单纯，我不是信女，不会那么满心慈悲。我也有歹毒的时候，心底也会有黑暗的那一面。如果不能做朋友，你就当是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从此陌路也不错。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回钱塘。”
我伸手去拉房门，刚打开一个小缝，突然莫北一个箭步过来，伸手按在了门框上。
我用力拉了一下门，房门纹丝不动。我的力气与莫北的力气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可比性，因此干脆作罢，站在原地抬头看着他。
莫北却没有看我，只是一手撑在门框上，脸向着门闭着眼睛，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房子里充满了压抑的气氛，寂静的可怕。无语相对了很久，莫北突然低头看向我，看了半晌，低低开口道：“你说让我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我没有说话。
莫北上前一步，逼近我，语气充满压迫的说：“你明日一早回钱塘？”
我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强自开口：“是。”
想了想，却又不甘心。他心里有气，我也有气啊。阿练又不是我让他杀的，就算是我让他杀他也可以不杀啊。凭什么要来怪我？
于是语气不善的说：“是，我明日一早就回钱塘。是，我让你当做从未认识过我。我知道自己欠你很多，你想要我怎么还，尽管开口。我苏小小虽不比你这般多财，可这许多年，凭着第一诗妓的名号，积蓄却也不薄。便是把整个苏府都给你，我也绝无二话。”
莫北的眼神已经一沉再沉，一深再深，唇角紧紧的抿了起来。我知道他生气了，可是本着女孩子一说起气话就完全不顾后果的规律，我说的话越来越不靠谱。
我说：“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你想要什么，统统给你。不过就是一个下属，她害我在先，难道我连报复一下你都不准？我知道你护着她，好歹是跟了你那么多年的下属，心思那么缜密，连跟我说话都记得要用传音入密，这等手段我都自愧不如，换做是我我也舍不得。你和我相识不过一年多，我就是再自恋，也知道你对我这么好不是因为我长的漂亮——哦，对了。说到漂亮，你那个下属也长的很漂亮。”
莫北的神情已不是一个“咬牙切齿”可以形容。我却继续说：“你到底想从我这里要什么，从你最开始对我好，我就知道肯定有一个原因。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你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做到，你我就两不相欠了。然后我继续做我的妓子，你继续做你的莫府主人。你我就再也不相欠了！”
我话音都还未落，莫北已狠狠怒吼了一声：“苏小小！”
我被他这气势震了一下，未言语。莫北已一拳砸在门框上，门框立时多了个凹陷。莫北盯着我，从牙缝里挤着字，一字一句的缓缓说：“你说够了没有？”
如果我刚才被震了，现在我就是绝对的被激怒了。一巴掌就拍在门框上，叫道：“我没说够！”
不过我这一掌的效果和莫北的差了不只一点点，门框不仅完好无缺，连一点痕迹都没有。我没空管能不能拍出个凹陷，只是提高了声音叫道：“我没说够！”我说，“我没说够！她差点就把我害死了，她差点就把我害死了！你去过那个梨花林没有？你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景吗？！你怎么能这么淡这么无所谓？你怎么能觉得这整件事都是我在害她？我差点就死在里面了！你问过我一句吗？！”
莫北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我继续道：“是。我现在没有死。我还能在这里拍着门板跟你说话。可是她做的就能全都算了吗？她害我就是天经地义，我害她就是处心积虑心思歹毒！我一个人在这里，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人能帮我，没有任何人真的在乎我！这么多年，如果我没有这般心思，我怎么能安然过了这么多年？我怎么能活到现在！如果我师兄在……”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如果我师兄在，他们怎么会让我受这种委屈……”
我哽咽的继续说：“我经历过那么多的人，聚聚散散，分分合合，以后还会有……可是到了最后，真正留下来的能有几个？一个弃我不顾的南木，一个能相见却不能相认的鲍仁，一个娶了别人的阮郁，一个整天阴阳怪气的夜残音，还有一个对我的性命不屑一顾的你。你们都在我身边，可哪个人我能真正依靠？一个都没有！莫北，你听懂了吗？一个，都，没，有！”
莫北皱了皱眉。我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泪：“说多了你又嫌我啰嗦，总之就是一句话，你想好自己要我还什么了，来钱塘找我。我看我也不用等到明早了，我现在就走！我连夜回钱塘！我就不信，我苏府的下人也能像你这般把我赶出来！”
说完又气冲冲的去拉房门。莫北在我说话间，撑在门框上的手已经放了下来。我这一拉，可能实在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猝不及防就让我把门给拉开了。可是，不幸的是，我刚走了一步，胳膊一痛，已经被他捏住手臂给扯了回来。
估计他是条件反射的去拉我，手上的力道没有控制好。加上我胳膊上早先已经撞了许多淤青出来，他这一扯，可把我刚收回去的眼泪又给扯出来了。
我望眼欲穿的看着他，使劲拍他的手让他放开。可是我挣扎的太卖力了，直接导致莫北抓我也抓的更卖力，于是乎，我的眼泪更多了。
两个人拉扯间，我已经使用了所有我可以驾驭的手法。连掐带咬，就差去扯莫北的头发。两个人纠缠在一起闹了半晌，莫北突然一把放开了我的胳膊，瞬间就轮到我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到了他怀里。
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莫北伸手扣住我的后脑勺，一手箍住我的身体，凉凉的嘴唇倏然间贴了上来。
我整个人石化。
莫北的吻，好像这已经是第二次。第一次我处于昏厥的边缘，没有任何感想。可是这次，我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他的吻很强势很霸道，一如他的人。冰冰凉凉却很柔软的两片唇在我的嘴唇上辗转缠绵，我的脑子像被天雷轰了一样，什么想法都蹦不出来，人也整个僵住，连挣扎都给忘了。
莫北的动作慢慢轻缓，变得很温柔。我木木的愣在那里，听到他从唇齿间溢出来的几个字：“乖。把嘴张开。”
我条件反射的就想张嘴，张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这怎么就张嘴了？怎么就乖了？我怎么就，怎么就被他强吻了？！于是身体终于从僵硬中回过神来，伸手去推他。
可是莫北是何许人。我这个推的动作还没有执行完，他已经一只手扣住我的两个手腕，把我的双手提高到头顶，按在了门框上。我挣扎不出来，便狠狠咬他。牙齿一合就咬到他的嘴唇，死死的咬住。本以为他会吃痛的放开我，不过我又错了——莫北是何许人。
不多时，我的唇齿间便充满了血腥味。这个味道我以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许是因为最近一直和杀人脱不开干系，我对这个味道产生了本能的抗拒。莫北觑准了这个空档，舌头一伸，给了我一个深长而悠远的，法式长吻。
我和南木接吻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一件该和喜欢的人做的事情，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彼时我跟奈奈提起这个问题，奈奈的回答是：“那只能说是南木的吻技太差！”
彼时我很喜欢南木，自然容不得她这么说，拼命的反驳。可是直到今日，我才真正了解了吻技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莫北的吻技无疑十分高超。舌头灵巧的在我的口腔里那么轻轻的一挑，我已经双腿发软的要往下倒。幸好莫北这次反应的比较快，一下子伸手握住了我的腰。
我本还因刚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而有些喘，这么被他一吻，我就根本连呼吸都不顺畅了。等到莫北缠绵而缱倦的结束了这个吻的时候，我伏在他的胸口，半天都喘不匀一口气。
莫北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来：“你看，小小，你还敢说你不喜欢我。”
我有些暗恼的抬起头来，推了他一下。这次他倒没有刻意站稳，被我推的倒退了那么小半步。我懊恼的说：“我哪有说过我不喜欢你。”说完，突然觉得这句话和我的初衷简直背道而驰了千万里，立即纠正说，“呸！我没说我不喜欢你啊。”
再说完，我觉得这已经背道而驰的越来越远，急的我脸上升温，话都结巴了：“我，我……你！”
莫北笑着上前了一步。那个笑容，很纯粹。不是冷笑不是苦笑，只是一个从心底发出来的笑容。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爱笑的人笑起来格外漂亮，于是莫北的这个笑简直风华绝代到了极致。
莫北捧着我的脑袋，声音分外磁性的说：“小小，你知道么。你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算他吻技再高超，你也不会脚发软的。”
我脸上的温度“轰”的一下升华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极限。
估计莫北觉得我这个样子非常好笑，因为他眼里的笑意已经堆积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他放开我的脸，刮了刮我的鼻尖，说：“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等我反应过来什么叫“慢慢来”的时候，莫北已经把我抱到了他的床上。
我心里惊悚的想，你刚才不是说“慢慢来”的么？！于是眼神也变得分外的惊悚了。莫北看到我这副神情，笑的更欢了，端过来一碗药，揉着我的头发说：“你想什么呢？该喝药了。这药有安神的作用，你喝了会睡觉。”
他亲手端着药碗送到我嘴边。我就着他的手几口把药喝完之后不多久，神智就开始有些迷糊了。睡着之前，我突然惊觉的想，我们不是在吵架的么？我不是要回钱塘的么？我们不是从此陌路了么？！
我像回光返照一样“腾”的从床上坐起来，把坐在床沿的莫北吓了一跳。我指着他，喊了一句：“快让霁云帮我收拾东西！把我的马车备好！”然后又“咣”的一下倒回床上，进入了梦乡。
我自从梨花林出来，好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梦中度过。这一觉又是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已是星辰满天，明月当空。房间里很黑，只一个角落亮着两盏蜡烛。莫北坐在桌前的一张椅子中，歪着身子，一手撑颔，手里握着一卷书。
我躺在床上没有动，静静的看着他出神了很久。他依旧低头看着书，良久，我怔怔的想，高手就是不一样啊……一页书看了这么久还没翻，书都该给他看出花了吧……？
这个想法刚刚成型，莫北突然开口，声音很低的说：“小小，你再这么看我，我会吃不消。”
我的脸“噌”的一下就升温了。
莫北把手上的书合起来丢在桌子上，缓步走到我床边坐下，凝视我半晌，抚了抚我额角边的碎发，说：“伤口还痛么？”
我顺着他的话就说了一句：“不痛了。”说完我才发现，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谐了？于是咳了两声，道，“那个，你想让我还什么，你想好了没有？”
莫北抚着我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就在我以为他要发飙的时候，他突然笑了。是的，没错，他笑了。笑完之后他说：“我想要的，只怕你不想给。”
我“哼”了一声，道：“只要你开口，就算是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尽力给你拿来送到你面前。”
莫北低低的笑出了声，说：“星星我不要。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我都不想要。我唯一想要的，是要你许我一个一辈子，你肯不肯？”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莫北低声说：“小小，有几句话，我想如果我现在不跟你说，只怕你心里这口气永远也平复不了。”
